第16節
吳虹閉上眼睛:“那你打死我好了。” “我呸!”父親把一口唾沫吐在女兒的臉上,“你當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主意?你他媽的就是存心跟你爹過不去,寧肯給那個小兔崽子蘇小河寫,也不肯給你爹寫,你再敢說一句不寫,老子馬上就去弄死蘇小河!” 吳虹嚇壞了:“寫寫,爸,我寫還不行嗎?你不能傷害蘇小河……” “哈哈哈,”吳虹父親得意地獰笑,“早就知道你這丫頭是怎么想的,沒錯吧?你馬上起來,給老子去寫!” 絕望的吳虹爬起來,俯在床板上,拿起筆。可是她真的寫不出來,就捧起蘭花仔細地尋找,有沒有新的葉片生長出來。一旦發現新葉片,她就欣喜若狂地抄下來。每抄一句,她都沉浸在一種悲壯的幸福中:蘭花生長出來的葉片越多,抄寫下來的文字越多,蘇小河就越是安全。 吳虹抄寫的時候,父親就拿著個酒瓶子,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外,一邊監視女兒寫作,一邊喝酒。見女兒總是捧著蘭花,就呵斥道:“把那爛東西放下,別你娘的耽誤時間,敢不聽話就打死你!” 吳虹只好放下蘭花,拿筆整理著抄寫下來的文字,假裝寫作瞞過父親。寫累了,她就趴在床邊和衣睡著了。一覺醒來,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身邊的蘭花,卻摸了一個空,嚇得吳虹猛地跳了起來:“爸,我的蘭花呢?” “賣了!”父親仰脖灌進一口酒,“弄那些花花草草有個屁用,快點給老子寫書換錢,老子他媽的快沒錢花了。” 吳虹沖了過去,瞪著父親:“賣給誰了?” 父親cao起來了木棍:“又欠揍了是不是?” 吳虹沖過去:“你還我蘭花,還我……”一頭撞在父親身上。父親發出了一聲怒罵,反手揪住吳虹的頭發,掄起棍子就打,吳虹發出了凄慘的悲號,一口咬在父親的手臂上。父親大怒,照女兒頭上狠狠的兩棍,當場就把吳虹打得昏死過去。 醒來后,吳虹發現自己被關在屋子里,父親仍然在門口喝著酒,宣布道:“從今天起,你哪兒也不許去,就在家里老實給老子寫書,敢出門一步,老子打斷你的腿!” 說完這句話,父親拿出注射器給自己注射毒品,然后陷入了癮君子的狀態之中,在地上又滾又爬,滿臉白癡一樣的傻笑。吳虹趁機跑了出去,去尋找被父親賣掉的蘭花。 她在街上跑了幾個小時,見到有賣花的就上前詢問。但是誰也沒有見到過她的蘭花,更無人知道那只圓筒式花盆。 一直到了天黑,吳虹眼神空洞地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她發現自己來到了蘇小河家門前。 她按響了門鈴,見到了蘇小河。 吳虹對蘇小河說:“小河,你罵我吧,都怪我。我現在才知道葉麗為什么想要這只花盆,因為她知道這只花盆不是個好東西,它能夠給人帶來好運,而后是更大的噩運。我應該把花盆還給葉麗的,花盆給了她,我也不可能看到蘭花上的字,更不可能抄下來,再貼到網絡上。總之,如果我不是天才美少女作家的話,出版社就不會找來,更不會把我父親引來,這樣我們也就不會分開。可是我……” 蘇小河正要安慰她,門外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吳虹父親的粗暴嗓門吼了起來:“姓蘇的,蘇小河,你個小王八蛋,馬上把我女兒還給我!否則我就殺了你!” 這時候吳虹不知哪來的勇氣,扭頭對門外喊道:“你要是再敢砸門,我就殺了你再自殺,你以為我做不出來嗎?” 門外的男人嘿嘿冷笑:“媽的,敢這樣對你親爹說話,真是白養你了。你還想殺了你爹,看我弄開門后,不打死你才怪!” 房門又激烈地搖晃了起來。 吳虹站了起來,泣聲說:“小河,讓我抱你一下,再抱你一下。” 她抱著蘇小河,號啕大哭了一會兒,然后止住哭聲,走過去打開門,父親的手猶如一只魔爪,立即揪住她的頭發,將她強行拖走了。 蘇小河追在后面,看著吳虹凄慘的模樣,哭成了一個淚人。 吳虹回家后被父親打得皮開rou綻,關進了屋子里。到了第二天,有個男人帶著女兒來了,想見一見天才美少女作家吳虹,吳虹的父親趁機向對方敲詐了一筆錢,然后飛跑去買毒品。而來看吳虹的父女二人卻親眼看到吳虹爬到了樓頂上,縱身跳了下去。 這對父女就是艾米和她的父親,他們親耳聽到了,吳虹那一聲充滿了喜悅的歡叫:“葉麗姐,我來看你了!” 【逃過歲月的洗劫】 合上筆記本,我把頭靠在沙發上,慢慢地思索著。 我原以為,時裝設計師蘇小河是新近卷入葉麗事件中去的,可萬萬沒想到,他和葉麗之間的關聯度更高。如果說,蘇小河的生命歷程是一條忒修斯之船的話,那么,早在10年前,他的世界就已經完全改變了。 不知道蘇小河是否清楚,葉麗的出現,只是為了阻止他幸運中彩,但最終的結果卻是陰差陽錯。苦命的天才美少女作家吳虹,淪為了這起事件的神秘血祭。 我嘆息了一聲,打開筆記本,繼續看下去。 吳虹的自殺,導致了蘇小河性格的突變,此后他的臉上再也沒有浮現出笑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吳虹之所以和父親回家之后才跳樓自殺,而沒有選擇待在蘇小河家,為的就是保護他。 他欠吳虹一條命。 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就在這郁郁寡歡之中,蘇小河度過了他生命的10個年頭,由一名青蔥少年成長為名揚四海的時裝設計師。他在筆記本中說,他之所以選擇了時裝設計,只是因為他心里有一個夢想,想替10年前邂逅的女郎葉麗設計一套時裝。但是他發現,他無法完成這樁設計,葉麗的美麗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理解,似乎沒有一件衣服,能夠再給葉麗增添絲毫光彩。 讓蘇小河始料未及的是,他為葉麗所作的失敗設計,卻引發了時裝設計界的瘋狂追逐。時裝公司、經紀人、時裝模特兒和女明星接踵而至,都希望從蘇小河這里拿到設計圖,而每完成一樁訂單,蘇小河的心里就平添幾分苦澀。 他想他完了,10年,竟未能為心中的葉麗設計一張圖紙。而對吳虹的歉疚,更成了他生命中不忍觸碰的傷口。 10年后,就在吳虹自殺紀念日那天,蘇小河獨自登上了高樓,站在吳虹當年跳下去的地方,俯望下面道路上蟲蟻一般往來的人群。 他凝望了很久,才抬起一條腿,跨過了樓頂的護欄。 就這樣跳下去吧。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吳虹一定還在原地等著我,為了葉麗,我讓她苦等了10年,不能再讓她等下去了。 他轉身,準備跳下去,同時腦子里涌現出媒體頭版的標題:國際時裝設計大師蘇小河跳樓自殺,原因不明,諸如此類。他全身翻過了護欄,正要松開手,任由自己的身體由高空墜落,做一個標準的自由落體運動。但當他的身體扭轉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呆住了。 葉麗站在樓頂上,穿著一件銀灰色卡腰風衣,長長的黑發順風飄拂,她正雙手揣兜,靜靜地看著他。 與10年前的葉麗一樣,她沒有任何變化。時光經由她的身前,卻繞開她而去,10年后的蘇小河已經從一個孩子成長為美麗的青年,而她仍然是她。 “葉麗姐!”當時蘇小河發出這樣一聲瘋吼。 吼歸吼,但蘇小河卻不認為自己真的看到了葉麗。只不過他心里對葉麗思念過深,想象中的影像疊映在視網膜上,于是他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所以吼過那一聲之后,蘇小河并沒有打消跳下去的念頭。只不過他忽然感覺到有些羞愧,葉麗的美,已經超過了人類存在的本身,而他居然想到要為她設計時裝,這聽起來未免太過于好笑。 笑過之后,他居然很是淡定地向葉麗揮了揮手:“葉麗姐,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葉麗略微皺了皺眉頭:“蘇小河,你人長大了,怎么腦子反倒不夠用了呢?” 怎么?蘇小河極是詫異,葉麗居然在指責他。 葉麗繼續說:“蘇小河,我在樓上站著,你卻要跳到樓下去找我。你自己說,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蘇小河騰地一下從護欄外跳了過來,疾沖到葉麗面前,仔細盯著葉麗看。葉麗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蘇小河繞著她不停地轉。最后,蘇小河終于說了句:“葉麗姐,真的是你嗎?” 葉麗嘆息了一聲:“唉,我倒很希望不是。” 蘇小河發出一聲狂喜的叫聲,猛沖過去抱住葉麗,又趕緊松開:“葉麗姐,原諒我的沖動,我渴望再見到你,已經整整10年了。” 現在蘇小河終于確信,他看到的葉麗不是一個幻影,更不是自己的想象,是千真萬確的,他已經感受到了她的體溫,嗅到了她的甜美呼吸。從這時刻起他就下了決心,發了宏誓,要永遠永遠和葉麗在一起,什么力量也無法阻止他。 在蘇小河的內心中,他在回避這樣一個問題:10年前,他見到葉麗的時候,葉麗就是這個樣子,像一個美麗的大jiejie。10年后,葉麗仍然是這個樣子,在他面前已經像個小meimei。為什么她能夠逃過歲月的洗劫與摧殘? 蘇小河毫不關心這個問題,他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夠和葉麗在一起。 當然,單從形體上來說,兩人走在一起倒是非常的般配。但葉麗的身世,于他而言卻是一個謎,他還記得她是在什么情形下出現的,也知道在現代商業社會中,如葉麗這種超越了想象的美麗女子,不可能悄寂無聞而不被人知。但是,的確是無人知道葉麗的存在,這個現實,將構成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大障礙。 事情也正是這樣。 那天,葉麗轉身下了樓,蘇小河緊追在葉麗的身后,不停地傾訴著,仿佛要把他這10年之久的思念一股腦兒地傾訴出來。可是葉麗的臉色始終不見有什么變化,就好像她已經習慣于聽到這樣的傾訴與表達。在下樓途中的一個拐角處,蘇小河突然大著膽子,猛地抓住她的雙肩,強迫她背靠在墻壁上,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唇,向著葉麗的唇角用力地壓下去。 有幾分甜絲絲的濕潤,但葉麗的紅唇始終保持著柔和冰冷。 突然之間蘇小河發起狂來,他嘶吼著,用力想撕扯開葉麗的外衣。可是葉麗將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蘇小河,好好活著。”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了。 【少年迷情之戀】 葉麗的態度轉變讓蘇小河悔恨莫及,他擔心自己的粗魯激怒了葉麗,不敢追上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上仍然留著一種清甜的滑潤。 等到葉麗走遠了,蘇小河這才吼叫一聲,照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犯了糊涂,不應該讓葉麗走掉的。他應該攔住她,抓住她,甚至用刀子逼迫著她,把她帶回家。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必然是后悔終生。 他疾沖下樓,跳上自己的華麗跑車,驅車追逐葉麗。可是葉麗已經消失了,他的車子在街上追來繞去,卻再也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此后整整一個星期,蘇小河每天開著車在街上盲目地尋找著,但始終也沒有見到葉麗走過。一個星期的徒勞尋找之后,他忽然靈機一動,直接把車開到了警局,去找他認識的一名女警官。女警官是蘇小河的粉絲,對蘇小河崇拜得五體投地,得知蘇小河想查詢一個人,當即應允。 查詢的結果,讓蘇小河大吃一驚。 他是富家子弟,年紀輕輕又功成名就,成為世界級的知名時裝設計師,有著花不完的錢。為了躲避記者的追蹤和女粉絲的sao擾,他買下了十幾處房產,居無定所地東躲西藏。除非他自己想出來,否則別人很難找到他。 蘇小河是名人,這樣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葉麗居然比他更離譜,葉麗名下的房產,居然比他更多。這表明兩個事實:第一,葉麗也許比他更有錢;第二,葉麗的行蹤比他更神秘。 但這樣一來,麻煩就大了,葉麗擁有如此之多的房產,她到底住在哪里呢?如果一家家找過去,這種尋人方式,蘇小河有經驗,是絕無可能找到的。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個法子,雇請私家偵探,對葉麗名下的每一處房產進行監視。不管她回哪個家,橫豎逃不過蘇小河的手掌心。 事實上,正是因為被蘇小河這樣攪鬧過,導致了葉麗將多處房產拋出,換了種新的藏身方式,以至潘家帥高空失蹤案發生之后,警方竟然追查不到葉麗本人。這是蘇小河的介入對事件的后續影響,撂下不提。 蘇小河在筆記中記述說:他將全市的私家商業調查公司全部找來,給每一家公司分配了幾個地點,要求對方監視。然后他就坐在家里,守著電話耐心地等待著。 一直等到第三天,正當蘇小河等得六神無主、內心焦灼之際,電話終于響了起來:葉麗出現了。 蘇小河急如星火地趕到,發現葉麗住進了一幢高層的公寓樓,蘇小河先去找到物業公司,要求聯系葉麗家的對門,他要求立即買下那套房,無論對方出什么價,他都可以給到更高。 當天夜里,蘇小河就住進了葉麗家的對門。 他先打電話通知自己的經紀人,吩咐他立即按照葉麗私有房產的地址,將每幢房屋的對門全部買下。他要為葉麗布下天羅地網,讓她逃無可逃。然后他搬了張椅子,坐在貓眼前,緊盯著葉麗家門的動靜。他一直盯到第二天早晨,葉麗推開門出來,他也若無其事地推門出去,見到葉麗,他裝出意外驚喜的樣子:“葉麗姐,真巧啊,居然在我家門口碰到你。” 當時葉麗的神色讓蘇小河大為滿足。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那種驚訝的表情,如見鬼魅。 隔了幾天,葉麗來到了她的另一個隱蔽居所,正在用鑰匙開門,就見蘇小河哼著歌,漫不經心地推門出來:“葉麗姐,真巧啊,又遇到你了,要不要到我家里喝杯咖啡?” 當時葉麗頭也不回,飛快地打開門,逃進了屋子里。 又隔幾日,葉麗出現在她的又一幢隱蔽居所前,鑰匙還沒掏出來,對門被推開,蘇小河笑嘻嘻地探出頭來:“葉麗姐,回來了?我剛剛燉了木瓜,要不要過來嘗一嘗。” 葉麗一聲呻吟,無力地靠在了門上。 蘇小河走過去,一只手扶住墻壁,逼視著葉麗的眼睛:“葉麗姐,有句話我必須告訴你。10年前,我就發過誓,這輩子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葉麗搖了搖頭:“蘇小河,這不可能。” “不,這完全可以做到。”蘇小河兇巴巴地望著葉麗,“葉麗姐,不要再逃避了,承認了吧,你是愛著我的,就像我愛著你一樣。” 葉麗搖頭:“蘇小河,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不能……” 蘇小河突兀地吼叫起來:“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而且我能,我可以!”他一邊吼,一邊不由分說,猛地抄起葉麗的腿,將葉麗攔腰抱了起來,掉頭就往自己屋里走。葉麗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然后用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一直將葉麗抱到臥室里,放在床上,蘇小河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他順手將放在床頭柜上的一柄刀拿起來,遞給葉麗:“葉麗姐,你知道我別無選擇,只能做我必須做的事情。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一刀殺了我……”說到這里,他順手撩起襯衫,“沒關系的,葉麗姐,喜歡哪個部位,你隨意。” 看葉麗手拿利刃目瞪口呆的樣子,蘇小河大為滿意,伸手去關燈。葉麗卻阻止了他:“你等等,你先給我倒杯茶,我口渴……” 蘇小河猶豫了一下,轉身到客廳,倒了杯涼茶,然后拿起一個白紙包,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打開紙包,把里邊的灰色粉末攪拌在茶水里,低聲喃喃道:“葉麗姐,你知道我一定要這樣做,必須的。” 他端著茶杯回來,忽然想到,葉麗其實可以趁他去客廳的時候,在里邊把臥室的門鎖上。可她似乎全無這種想法,這讓他的手突然戰抖起來。可是,葉麗卻已經伸手接過了茶,拉著蘇小河坐在床邊,一邊喝茶一邊勸道:“蘇小河,你不能這樣的,這不像你……”然后她就軟綿綿地倒在床上,“蘇小河,你在茶里下了迷藥,這更不像你了。” 蘇小河關掉燈,輕聲說道:“葉麗姐,這就是我,真的,騙你不是人。” 【美麗泉的傳說】 那天夜里,蘇小河被嘩嘩的水聲驚醒了。醒后他往身邊一摸,沒有摸到葉麗,頓時緊張起來,失聲叫道:“葉麗姐?” 客廳的燈亮了,葉麗身上裹著一件白色的浴袍,赤腳走了進來。一邊用毛巾擦著長發上的水,一邊看著蘇小河。朦朧的燈光映照下,她的身體宛如白玉雕琢的精美藝術品,身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色的釉光。 蘇小河發出一聲沉重的喘息:“葉麗姐,我……我突然想哭。” 然后他真的哭了起來。 葉麗一聲不吭地爬到床上,捏了捏蘇小河的鼻子:“小河,你終究是個孩子,終究。” 蘇小河繼續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