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皇帝醒來,那夢中的一切卻還在折磨著他,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方,哪是真的,哪是假的。這幾日雖已不朝,白日黑夜地都躺在龍榻上歇息,可他噩夢不斷,睡得極不安寧,只覺非但沒有得到休息,反像是打了幾日幾夜的仗般,身心頗為疲憊,已然被折磨地龍體大損。 此刻他被太后自夢境中喚出來,但覺整個人便似那被驅(qū)趕著奔襲千里的老馬驟然停了下來,整個人便猛然又直挺挺地癱倒在了榻上。 太后見他突然又倒下,滿頭大汗,面色灰白,竟似連說話的氣力都沒了,登時嚇得忙令胡明德傳太醫(yī)。一番折騰,待皇帝又服用了新藥,太后才詢問了太醫(yī)。她聽太醫(yī)給皇帝開的藥方和之前皇帝服用的藥大不相同,先前用的多是兇猛之藥,而現(xiàn)下竟全是溫補之藥,藥方毫無特色,平凡至極,登時便心神俱碎。 縱然不識得醫(yī)理,她也清楚,頑疾用猛藥,真到了不治之時,身子經(jīng)不得折騰,虛不受補,便只能用一般的溫補之藥來吊命了。 她那日見左麗晶重獲圣寵,原本已高枕無憂,誰知翌日清晨便聽到了翼王暴斃的消息,翼王乃她親手帶大,對這個孫兒實看的比皇帝還要重要,更將自己的后半生都寄托在了翼王的身上,驟聞聽聞翼王沒了,她不堪打擊,登時便氣血攻心,口吐鮮血暈厥了過去。翼王的身體她清楚,待她清醒過來,頭一件事自然是弄明白此事的,她召來胡明德,胡明德自不敢欺瞞,將事情道明,太后便一口氣上不來險些生生氣死。 左麗晶死了,翼王沒了,且全葬送在皇帝的劍下,而皇帝如今也纏綿病榻,眼見著不知能否挺過這一關(guān)去,太后連番遭受打擊,一下子便也病倒了。如今數(shù)日過去,她才算緩過些勁兒來,前往探望皇帝。 見皇帝被折磨地似蒼老了二十歲,又聞太醫(yī)的方子,太后縱然心有準(zhǔn)備,也禁不住打擊,靠在椅背上喘息半天,她才問太醫(yī),道:“皇帝還有多少元壽?” 太醫(yī)聽太后的聲音陰冷發(fā)顫,心中害怕卻也萬不敢欺瞞,道:“皇上倘若再這般日夜不安,只怕也就能撐到明年春了……” 如今已盡年底,明年春天,也就是說皇帝只能再撐三個月,太后聽在耳中無疑如聽魔咒。她身子抖了起來,她籌謀多年,豈知人算不如天算,燕國如今一統(tǒng)天下,她只等著皇帝實現(xiàn)對她的諾言,扶她心愛的孫兒登基,誰想皇帝竟突然被查出了隱疾,將不久于人世。好在皇帝多少還有兩年時間,兩年想要搬到太子一系,雖是倉促,但也不是全無可能的。眼瞧著太子等已經(jīng)上當(dāng),和雍王殺了起來,她正為此事欣喜,誰想他們的謀算竟早已被洞察,根本是別人在將計就計麻痹他們,好一擊而中。 如今皇帝只剩下三個月時間,倘使不能成愿,太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她這個太皇太后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她身子一向健朗,好容易熬到了今日這份尊榮,豈能甘心再受人所制,去過那暗無天日的日子? 太后抖了半響才猛然握拳,盯著太醫(yī)道:“哀家會勸皇上好好休養(yǎng),只是哀家不管你們用什么法子,務(wù)必令皇帝撐過明年夏天,倘使不能便休怪哀家手段殘忍!” 兩位太醫(yī)惶惶然應(yīng)命,太后重回內(nèi)殿,皇帝已服了藥,正有氣無力地躺著,太后如今怎還會責(zé)罵怨懟皇帝,左右無濟于事,她便垂淚勸說了皇帝半響,這才又道:“當(dāng)夜胡明德發(fā)覺事情蹊蹺,曾派人前去正盛宮告知母后,然而母后卻根本沒見到前往通稟之人。母后那夜安好,早早便已安枕,又何曾令人前去傳凡兒進宮?他們?nèi)绱颂幮姆e慮得令皇帝手刃親子,心中可曾還有半點的忠君愛父之念?可憐我那孫兒……皇帝倘使不保重龍體,有個三長兩短,母后便也跟了皇帝去,左右活著也是遭人欺凌,過那豬狗不如的日子。” 皇帝見太后垂淚,又觀她雙鬢白了許多,面色再不復(fù)紅潤,老態(tài)盡顯,他怎會不明太后之怨。他亦心存恨意,喘息兩聲才道:“母后,兒會扶雍王登基……雍王秉性純良,恭儉孝順,榮嬪雖愛使些小聰明,可也還算溫婉嫻熟,會敬重母后的。” 如今已然沒有二選,雍王登基在太后看來總是比太子或完顏宗澤來的強,她早便知皇帝定是此意,如今聽皇帝明確說出來心才算落地,又道:“榮嬪的位份是不是也該晉回容妃了?” 皇帝面露疲態(tài),尚未答,胡明德從外頭進來,稟道:“稟皇上,太后。容嬪聽聞皇上今夜又發(fā)病了,還驚動了整個太醫(yī)院,許是聽聞皇上情形不大好。容嬪傷心驚懼之下在永露宮自縊,說是再不愿經(jīng)受擔(dān)憂之苦,愿先走一步,為皇上做馬前卒,永陪皇上……” 太后聞言一愣,自然明白榮嬪這么做的意圖,她更明白榮嬪自縊定是不成的,在關(guān)鍵時刻被宮人救了回來。她唇角微露笑意,這才回頭沖皇帝道:“榮嬪也算個識趣的聰明人,皇帝休息吧,母后去瞧瞧榮嬪。” 一炷香后,永露宮中,太后又坐在了榮嬪的床邊,容嬪躺在床上,面色煞白,雪白的脖頸下還有這一道深深的紫青色淤痕,瞧著觸目驚心,可見榮嬪為做戲,也是下了狠心的。 太后憐愛而動容地握著榮嬪的手,勸道:“你怎如此想不開呢,且不說皇帝只是偶感微恙,如今服用了太醫(yī)的藥,已無大礙,不必數(shù)日,龍體必會痊愈,只你如此行事,便是任性胡為,置皇上和雍王于何地啊!” 榮嬪聞言淚水滾落,道:“母后說的當(dāng)著?皇上……咳,咳……皇上當(dāng)真無礙了?” 她的聲音還因自縊而沙啞著,說話間咳了半響,太后道:“自然是真的,若非哀家攔著,皇上本還堅持要親自來瞧你的,快躺下休息,難為你對皇帝的這份心了,也不枉皇帝寵愛你一場。只是以后可莫再胡思亂想了。” 榮嬪喜極而泣,此刻外頭傳來宮女的請安聲,是皇后到了。 皇后進了殿,給太后請安之后也瞧見了榮嬪脖頸上的淤青,還不曾言,太后便道:“皇后,榮嬪今日之舉也算堅貞了,她一個嬪妃能為皇帝做到這一步著實令人動容。依哀家看上回她也非故意害文兒吃了相克之物,今次便將她的妃位再晉回來吧。” 太后這話非分指責(zé)皇后作為正妻,皇帝生病卻不見如何,實在不如榮嬪多矣,皇后聽聞這話卻福了福身,道:“母后,殉葬制度殘忍,有違天理,在太祖時已被廢止,榮嬪今日所作所為非但不合規(guī)矩,更是對太祖之令的違背,是不敬祖宗,更會叫天下人誤會惶恐。皇上不過龍體微恙,她便如此任性胡為,必定引起宮廷慌亂,人心惶惶,兒臣以為非但不能獎賞榮嬪,反該嚴(yán)懲于她,以安人心,以正視聽。” 榮嬪聽聞此話登時驚慌起來,瞪大了眼睛,欲言卻劇烈咳了起來,太后面上笑容盡褪,目光銳利地盯著皇后,咬牙半響卻突而又平靜了面色,詫色道:“誰和皇后說榮嬪是在殉葬?皇帝還好好地,談何殉葬?!她不過是太過擔(dān)憂皇帝,不堪忍受驚惶這才行了糊涂事罷了。她對皇帝的這份心,哀家都動容,皇后此刻若再爭風(fēng)吃醋,那便太令哀家失望了。” 榮嬪今日如此行事,已是料定了太后和皇帝必定會幫她重拾妃位,皇后也知此點,方才拿殉葬來說事,不過是敲打榮嬪,也令世人對榮嬪今日之舉有個分辨,更令世人知道榮嬪晉封,她這個皇后并不贊同罷了。此刻聽太后將話說到了此等份兒上,卻是又福了福身,道:“母后如此說,兒臣豈敢再言,兒臣領(lǐng)命,明日便向皇上請封榮嬪為妃。” ☆、二百五六章 許是皇帝經(jīng)過打擊身體真不堪重負,容嬪被晉封為妃之后,他便再沒有了任何動靜。一晃又是一月,天寒地凍,但因新年到來,街面上倒是鎮(zhèn)日熙熙攘攘,異常熱鬧,京城之中一片歌舞升平,四處花團錦簇,呈現(xiàn)繁華太平之象。 錦瑟自有孕便鮮少外出,整日悶在琴瑟院,閑來無事便叫王嬤嬤親自到廖府自文青那里將早先祖父和父親留下的一屋子書搬到王府,整理起書稿來。只想著將書中批注還有兩位老人讀書的心得整理成案,將他們偶得的妙詞妙句摘錄成冊,好好規(guī)整起來存放,免得天長日久,那些書被蟲蛀或受潮,書中字跡會遺失,再難覓蹤跡。 她這么做一來是出于本心,緬懷祖父和父親,再來也是她本便是愛書之人,樂得如此。更有每日悶在琴瑟院,王府事務(wù)皆有永康等人搭理周全,她又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實在也閑的無事。 卻不想這一上手此事倒有些癡迷之狀,窩在書房有時從天亮到天黑一日都不肯出來,還得完顏宗澤回府才將她強行拉回。見她如是癡迷,完顏宗澤也不忍阻她,但眼瞧著她肚子一日日像吹氣一般鼓大,雙腿也有些微浮腫,坐在書案后一日下來常常累的腰酸腿疼而不自知,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才沖他哼哼唧唧地撒嬌,夜夜纏磨地他給她拿肩揉腿,才在他的伺候下含笑沉睡。誰想到了翌日,她卻依舊不長記性,照舊等他一走便爬起來直奔書房,坐在書案后又是一日不移不動。 完顏宗澤倒不覺每夜給她揉捏身子辛苦,實在擔(dān)憂她傷身。見她越發(fā)過分,這才想著阻止,可錦瑟原也是執(zhí)拗的性子,撒嬌耍賴,面上答應(yīng)轉(zhuǎn)眼又我行我素,他拘了她二日,眼瞧著她整個人都怏怏的,魂不守舍的模樣,到底投降。既管不住便只能讓她整理書稿的時候能更舒服一些,完顏宗澤想了想便令永康將琴瑟院小花園中的一個名喚梅吟小筑的獨立暖閣給收拾了出來,亮堂又寬暢的屋中半點多余的家具物件都不放,只在地上鋪上厚厚的毛料毯子,將炭盆,火墻都燒的火旺,令屋中開著窗也能溫暖如春,又在四周隨意放置了幾張矮榻,矮桌,皆擺上筆墨紙硯。 這才令人將錦瑟的那些寶貝書全數(shù)挪了過去,就按類別堆積在地上,使得她想看那本書尋了書便也不必非走回書案坐下瞧。隨意躺在地上,依著矮案,跪著伏在榻邊,甚至站在窗前,安放了平板的窗臺上都放置著筆墨。 錦瑟進了暖閣便覺如魚得水,一日下來果真便不覺那么累了,又因這暖閣建在一片梅海之中,極為安靜,從洞開的窗戶望去便是層層疊疊的梅花花海,風(fēng)景極佳,她偶爾抬眸轉(zhuǎn)身間瞧見那窗外風(fēng)景如畫,免不了要多看上兩眼,有時見外頭陽光明媚,花落無聲,也會生出去走走的念頭,倒不再像入魔一般沉迷于整理書稿而不自知了,慢慢的那股瘋魔勁兒被壓下去,又感念于完顏宗澤的那份擔(dān)憂之心,錦瑟也知她現(xiàn)在身為孕婦,不該任性行事,也不易太都勞累,又知這整理書稿也并非一日兩日之事,這才算是慢慢恢復(fù)了正常。 她這書稿足足整理了兩年有余,編錄成了一套《梅吟錦集》,這書她原是要在自家珍藏的,卻不想后來此套書卻漸漸流傳了出去,最后竟成為了凡讀書考取功名的書生們?nèi)耸直貍涞臓钤丶粋鞯纳窈跗渖瘢沧源说昧艘粋€梅吟夫人的稱號,留名史冊。 這些都是后話,且說這日她正伏案將自己的兩句心得備注在書頁下,卻聞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踩雪而來,她尚未抬頭,完顏廷文的喚聲便傳了進來。 “嬸娘,叔叔今兒閑暇要帶文兒和嬸娘上街玩呢,嬸娘快些回去換套衣裳,馬車都備好了。” 太子身體不好,無暇照看完顏廷文,自太子妃去后完顏廷文便一直住在武英王府,只每日回東宮看望父王,許是這孩子因母妃遇害一事傷了心,竟是不再認雍王等人為叔,也再不稱呼完顏宗澤六皇叔,只喚起了叔叔,嬸娘來。錦瑟聽他這般喚更顯親近,便也都隨他。 她抬眸眼瞧著完顏廷文甩脫完顏宗澤的手幾步上了臺階,跺了跺腳上的雪便沖進來拉她,小臉上滿是歡愉之色,自然是不會拂了他的興致的。往書中夾了張素簽便就勢被他拉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后三人便已置身鬧市之中,昨日剛下了一場大雪,街頭不少店鋪門前還堆著雪山,街道上的積雪卻早已被勤勞的人們清理干凈。年節(jié)將至,街市之上越發(fā)熱鬧,人們熙熙攘攘,攜家?guī)Э诔鰜聿少I過年所穿所用,一張張交錯的臉龐都洋溢著nongnong的喜色。 錦瑟許久未上街,此刻被完顏宗澤牢牢牽著手,見他一面關(guān)注著前頭在人群和各個攤鋪間竄來竄去興奮異常的完顏廷文,一面卻將她護的妥善安穩(wěn),她不由笑容蕩漾,整個心都飛揚了起來,被完顏廷文拉著興致頗高一路逛于街市間,走了兩條街竟也不覺累。 一行人轉(zhuǎn)過富寧街,卻突聞人聲鼎沸,喧囂沖天,原來是到了靈安街,此街因位于靈安寺前而得名。這靈安寺位于鬧市之中,香火極旺,平日廟外街上便有許多雜耍賣藝之人,如今年節(jié)將至,便更是熱鬧了。吸引了不少百姓一堆堆的圍觀叫好,完顏廷文瞧著稀罕,甩了錦瑟的手便鉆進了人群。 永康忙在完顏宗澤的示意下跟了進去,錦瑟踮著腳尖瞧了眼,卻依稀可見里頭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單手撐在凳子上,倒立而起,頭上頂著一摞瓦片。每年宮中佳宴,自然也不乏這種雜耍表演,這些在百姓們眼中神奇百怪,叫好如雷的雜耍,想來在完顏廷文眼中卻粗鄙平常。 錦瑟正念著,果便見完顏廷文嘟著嘴從人群中又擠了出來,可聽另一堆人群也爆發(fā)出如雷掌聲,他轉(zhuǎn)瞬便又興致勃勃地沖了過去,這般三回下來便再提不起精神來,自行又過來牽了錦瑟的手,道:“嬸娘我餓了……” 自太子妃去后,錦瑟鮮少見完顏廷文這般開心無慮過了,愛憐地撫了下他沾染了汗水的發(fā),誰想她還未答話,完顏廷文烏溜溜的眼睛一轉(zhuǎn)便似被什么東西吸引了視線,驚異地呀了一聲,丟了她的手跐溜一下又跑遠了,轉(zhuǎn)眼間小身影已鉆了一圈人群中不見了。 見他半響未出來,錦瑟不放心才拉了完顏宗澤也擠了進去,卻見人群圍著的空場上,一名穿花布羅裙,編著滿頭花辮的妙齡女子正翩翩起舞。她的手腕,十指還有發(fā)辮末梢和腳踝上都掛著銀鈴鐺,隨著她輕靈的舞步,那銀鈴鐺便發(fā)出清脆而悅耳的樂聲,甚是好聽。女子肌膚微黑,面頰卻有著健康的紅潤之色,唇若櫻綻,美如墨染,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更是傳神靈動,瞧打扮似是閔地山中的閔女。 她長的美,舞跳得好,自然片刻便引來了眾多圍觀之人,可令眾人叫好不斷的卻并非她的人和她的舞,而是被她樂聲cao控的十?dāng)?shù)條花斑蛇。那十幾條花紋蛇皆顏色鮮艷明麗,頭呈三角,長短不等,卻皆吐著長長的信子,豎著身子隨著少女的舞步,也搖擺著身子,竟是跟隨著她也在跳舞。 少女后仰靈蛇般的腰肢,它們便也排成一行甩著身子向后倒,少女左右搖胯,它們便兩兩交頸轉(zhuǎn)圈而舞,各種動作和那鈴聲出奇合拍,引得圍觀之人驚呼連連,喝彩不斷。 如今正是隆冬,這些蛇當(dāng)冬眠才是,即便不冬眠,蛇也該晚上出沒,而這些蛇非但頂著太陽不懼人群,還當(dāng)眾跳舞,實在叫人嘆為觀止,更何況這十幾條蛇色彩斑斕,只怕盡是劇毒之物,錦瑟雖知有馴蛇飼蛇喜蛇之人,可將毒蛇馴養(yǎng)成此般程度,卻叫她感受有些詭異不安。 她不由握緊了完顏宗澤的手,他感受到她的情緒,大掌包住她安撫地揉了揉她的手,這才拉著她向被永康護著正興致勃勃瞧的高興的完顏廷文而去。豈料兩人還沒擠開興致勃勃的人群過去,便見那少女舞步一頓,鈴聲驟停,那十幾條蛇登時也直挺挺如一根根繩子般立在了半空,接著她嫣然一笑,搖了下手腕,一串鈴聲響起,其中那條最小的白唇竹葉青便游向了人群。 人群一陣sao亂,眾人紛紛尖叫著退后數(shù)步,這一動倒是暫且阻擋住了錦瑟二人的腳步,人群見那蛇并未攻擊人這才漸漸又安寧下來,興致勃勃地繼續(xù)觀看,卻見那蛇突然盤旋在一個少年面前舞動不去,搖鈴少女便笑著道:“它喜歡你呢,你張開手它便會在你掌心跳舞,你不想看看嗎?” 少年見搖鈴少女一雙濃麗的水眸盯著自己,笑意盈盈,滿是善意,又瞧那條小蛇實在可愛,又不攻擊他,臉一紅竟就抬起了手掌,那小蛇果真便順著他的腿爬了上去,爬過肩頭滑過手臂,竟當(dāng)真游到他的掌心動了起來。 圍觀百姓們哄然叫好,因那少年就站在完顏廷文身旁,完顏廷文更是瞧的目瞪口呆,躍躍欲試,也禁不住雙手掬起,興奮地喊著,“我也要它來我掌心跳舞!” 少女一笑素手又搖了兩下,那蛇竟自少年掌中一躍而下掉在了完顏廷文小小的掌心,那蛇不過成年人拇指粗細,背為翠綠色,腹面為黃綠色,各腹鱗的后緣呈現(xiàn)淡白色,尾端卻是明艷的紅色,落于完顏廷文掌心他只覺冰涼滑膩,被嚇了一跳,可還不等將蛇丟掉,它已舞動起來,完顏廷文便又被吸引,樂滋滋地瞧了起來,見錦瑟和完顏宗澤靠近,還扭頭沖二人興奮地大喊。 “嬸娘快看,真有趣!” 他話語未落,錦瑟便驚恐地瞧見那小蛇突然像一張拉緊的弓般繃起了身子,接著小眼一股微涼之光閃過,竟是吐出信子猛然向完顏廷文近在咫尺的咽喉攻擊而去,四周驚叫聲一片,掩沒了錦瑟堵在喉間的暗啞呼聲。 ☆、二百五七章 永康就護在完顏廷文身后,見狀大驚,左手扯住完顏廷文往后拉,右手探手便抓向那尾靈蛇頭下七寸,哪知那蛇竟極為刁鉆,身子一閃竟令他抓了個空,可它躲過永康的攻擊,卻未躲過完顏宗澤的,轉(zhuǎn)瞬它已被完顏宗澤抓了尾巴,可它反應(yīng)卻極靈敏,完顏宗澤還來不及抖動手腕,它已甩起身子朝他臂間吐了下長長的信子。艾拉書屋 “它沒惡意!別傷它!” 少女的驚呼聲傳來,于此同時她已滿臉急色地撲了過來,可完顏宗澤卻已甩了兩下那小青蛇將它扔了出去,他顯然是用了些狠力的,那蛇撞在一旁的一顆樹上,竟然被枝椏一截兩段。它跌落塵土,扭動兩下,再沒了動靜。 完顏宗澤的動作太快,那少女還未反應(yīng)過來仍舊向他撲來,完顏宗澤卻已扔出了一錠銀子,直釘在她腳尖方寸之地,銀子砸入地上半截沒進青石地中,顯然也是用了力道的。倘使少女多行一步,只怕她那雙蓮足便要被生生打出個大洞來。 他這一舉動威脅十足,顯是不愿少女靠近,那少女嚇得面色蒼白,瑟瑟發(fā)抖,半響才明眸含淚,跺腳道:“它的毒牙早被拔了,你明知道它傷不了人怎還如此殘忍!我不過見小弟弟可愛的緊想逗逗他罷了……” 錦瑟方才見那小蛇甩著身子沖完顏宗澤吐信子,便又是一驚,見它并未碰到完顏宗澤便被丟了出去,這才一顆心落了地忙又奔過去查看和安撫受了驚嚇的完顏廷文。待他撲進她懷中,她拍撫著他的背,這才抬頭去瞧那少女,見她一雙濃麗的大眼睛淚光點點好不可憐地控訴著盯著完顏宗澤,神情委屈又倔強,惱怒又嬌蠻,極為勾人,錦瑟登時目光便閃了閃。 瞧這女子模樣倒似瞧上了完顏宗澤,在打他的主意,難道她只是為了吸引完顏宗澤的注意才令小蛇去驚嚇完顏廷文的嗎?錦瑟直覺不會這樣簡單,可見少女確實再沒了其它舉動,她又想興許是自己多想了。 而面對那少女的控訴完顏宗澤卻未發(fā)一語,甚至沒多瞧她一眼,只冷著臉過來牽了完顏廷文,沖錦瑟道:“走吧。” 經(jīng)這一鬧,遠處跟著的十幾個侍衛(wèi)也都擁了過來,眼見一群人簇擁著完顏宗澤等人離開,方才圍觀的人群大概知曉幾人身份必不一般,恐惹事上身,加之他們也受驚不輕,失了看戲耍的興致,便哄擁而散了。 少女卻也不在意,努了努嘴便搖了幾下鈴鐺,那其它的蛇自行爬回竹簍里,她也不再表演便撿了銀子自去了。 而完顏宗澤帶著錦瑟和完顏廷文離開鬧市,完顏廷文到底是孩子,經(jīng)此一嚇半響都回不過勁兒來,也沒了興致再逛,直嚷著要回東宮。待他上了馬車,錦瑟到底不安,沖完顏宗澤道:“那女子……” 街頭賣藝的姑娘,自恃貌美瞧見貴人想要攀扯上,弄些動作引人注目,這也是常有之事。可錦瑟總覺那少女不會這樣簡單,她也有些說不好是哪里不對勁,總覺心里像朦了陰云。見她蹙眉,心思沉沉的模樣,完顏宗澤輕拍她的手,道:“我已令人跟著她了。” 錦瑟這才點頭,登上了馬車,待一行到了東宮太子所居思蕷院外,遠遠便聽院中傳來阿月公主和陳之哲的爭執(zhí)聲,錦瑟和完顏宗澤不約相視而笑。 太子身體不好,陳之哲已受完顏宗澤所托住進東宮為太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因東宮沒了女主子,皇后住在深宮,自然也看顧不上太子,故阿月公主便親自搬到了東宮來照看哥哥的病情,誰知她見陳之哲每日鼓搗藥粉等物,倒對岐黃之術(shù)起了興趣,如今正學(xué)著辨認中藥草。 “這根部棕灰色,有香味,味微苦澀,分明是能殺蟲止癢的羊蹄,怎就成了大黃了。” “我說了它是大黃就是大黃,辨識之法都于你說明了,你怎這般認死理兒!你好好當(dāng)你的公主便是,學(xué)什么草藥,趕緊讓開,我還有事,你別再糾纏我了。” “你!誰糾纏你了!” 錦瑟和完顏宗澤進院正見阿月公主漲紅了臉正一臉怒氣騰騰地盯著正欲往院外走的陳之哲,而陳之哲似也察覺說錯了話,臉上神情有些僵硬無措。兩人顯然沒想到會被錦瑟二人撞到,齊齊一愣,接著便皆露出了不自然的笑來。 陳之哲率先咳了兩聲,道:“王爺來瞧太子吧,太子剛用了藥還在書房,我和人有約便先告退了。” 他言罷匆匆行了個禮便大步離去,阿月公主卻也扯了完顏廷文的手要帶著去尋亮子,轉(zhuǎn)瞬方才還火花四射的庭院便安靜了下來,錦瑟和完顏宗澤竟被扔到了院中,兩人再度對視,顯然皆瞧出了方才竄動在這院中的那點愛情的苗頭。 阿月公主命途多舛,受盡苦楚才得以和家人重逢,她還那樣年輕,如今重新煥發(fā)出活力來,錦瑟自然是替她高興的,想著那陳之哲并非迂腐之人,生性灑脫,便道:“你何時試探下陳先生,我瞧平日亮子也愛跟在陳先生身后,陳先生也極喜歡他,倘使此事能成,倒是一樁好姻緣呢。” 完顏廷文要留在東宮一日,錦瑟和完顏宗澤自東宮出來已是半下午,完顏宗澤派去跟著那戲蛇少女的侍衛(wèi)也已回返,只稟道:“屬下暗中跟著她,就見她進了福牛巷的一戶小院,那福牛巷一帶住著的都是三教九流之輩,也有不少進京討生活的外鄉(xiāng)人,那少女進去后便再未出來。屬下暗中打聽了下,街坊說那院子中確實住了幾個閔地人,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每日都上街頭雜耍賣藝的。” 完顏宗澤聽他回稟并無異常之處便暫且放下了此事,他陪錦瑟回到王府尚未換下衣裝,永康便神色嚴(yán)肅地進了琴瑟院,稟道:“王爺,今晨皇上病又重了,太后極為憂心,下了懿旨,要接王爺和王妃進宮去侍疾,這會zigong人來接的馬車已快到王府了。” 完顏宗澤聞言蹙眉,錦瑟正坐在梳妝臺前散著頭發(fā),聽罷順著長發(fā)的動作也是一頓。太后竟在此刻要接他們進宮去住,她打什么主意…… “其他王府可有收到進宮侍疾的懿旨?” 完顏宗澤又問了聲,永康便道:“好似雍王和雍王妃也要進宮。” “知道了。”完顏宗澤應(yīng)了一聲,待聽永康腳步聲去了,這才回身站在錦瑟身后瞧著鏡中她嬌美的容顏,道,“我想法子,我們不會在宮中久住的。” 太后以進宮侍疾為由令他們進宮去住,這根本就不容他們推諉不去,錦瑟自然也知此趟入宮避不過,便只一笑,道:“宮里那里好,又能和母后多親近,還能為王府省些開銷,咱住著就是,急著回來做什么。” 左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有人不叫你安寧就算是呆在王府中也是一樣的。 此刻的三皇子府中,完顏宗璧正滿臉不悅,道:“你竟失手了?!” 他的對面太師椅上慵懶地坐著一個綠衣女子,正是換了打扮的那舞蛇少女,她身軟無骨般依坐在大大的太師椅中,手臂上竟還纏繞著一條細蛇,蛇身繞著她纖細的五指指縫鉆來鉆去,恍若一根流動的翠色細線,她不時撫摸過那小蛇的三角頭,動作溫柔異常。聽到完顏宗璧的吼叫聲她也不怕,只抬了抬眼皮,道:“他非常警覺,根本就不允我靠近,我沒尋到機會。回去時他竟還令人跟著我,只怕是盯上我了,你還是再想它法吧。” 卻原來今日這少女正是為完顏宗璧尋來那情蠱之人,因那子母蠱需得拿到完顏宗澤的血來喂蠱,可此事又不能令完顏宗澤察覺到,這便有些難辦了。完顏宗璧思來想去沒有妙招,這便請了這少女想法子。 少女今日舞動的那小青蛇毒性甚強,即便被拔去了毒牙可只要近了人身,它的唾液也能使人的肌膚有片刻的局部麻痹而不自知,她好容易令那小蛇靠近了完顏宗澤,就是在等它麻痹完顏宗澤的手臂她好趁機上前放出一只吸血蛭攝取他的血液,可誰知他還是察覺了端倪,根本就不準(zhǔn)她靠近一步。想到今日釘在地上的那塊銀子,還有完顏宗澤凜冽如刀的眼神,少女便心有余悸。 她言罷,完顏宗璧卻是一驚,忙道:“他懷疑你了?我早告訴你要小心些,我那六弟不是一般人物,極為敏覺,你定是露了破綻。好在我準(zhǔn)備周密,為你安排了一個沒有破綻的身份。為了安全其間你這兩日還到街上賣藝,若是叫他察覺端倪,我便更難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他血液!” 少女被完顏宗璧訓(xùn)斥兩句,面色已不好看,聽聞他竟還要她繼續(xù)上街賣藝,登時便冷了神情,起身便走。完顏宗璧還要靠這少女來行那子母蠱之計,此刻哪里敢得罪她,見此忙站起身來幾步追上抱了她,小意地哄了起來。群書院 ☆、二百五八章 宮闕深深,朱墻黃瓦,巍峨肅穆。艾拉書屋 許是因龍體欠安,纏綿病榻之故,皇宮氣氛顯得有些沉寂,使得原本就肅穆的宮廷變得有些死氣沉沉。 錦瑟和完顏宗澤進了宮便被安置在了清安宮,此處位于前庭和后宮之間,是專門為開府建制的皇子們偶然在宮中留宿而建的居所。而雍王和雍王妃便住在相距不遠的承安殿中。 錦瑟剛安置好,外頭便響起了宮女的稟報聲,“王妃,正盛宮的左嬤嬤求見王妃。” 錦瑟聽聞自己這才剛到,太后竟就派人來了,她挑了下眉,緩步而出。敞亮的外殿中,一個穿戴講究的瘦高老嬤嬤正不卑不亢地站著,見她出來福了福身,道:“老奴是正盛宮的掌事嬤嬤,聽聞王妃已進宮安置太后心念王妃還有孕在身,特意派老奴來給王妃請安,王妃有哪里住的不慣,或是這宮里欠缺了什么,但請告知老奴,老奴一定稟明太后為王妃都置辦妥當(dāng),務(wù)必叫王妃住的舒適安逸。” 雖說長輩病了,晚輩侍奉湯藥,伺候榻前是天經(jīng)地義,但她如今正大著肚子,太后將她接近宮來伺疾弄不好卻要落個苛待之名。想必太后也是因此,才在她剛進宮便派這老嬤嬤來說這些話,可若她真嫌這宮中不好,剛?cè)雽m便令人添置這個那個的,只怕不足一日這宮人們都知道武英王妃是個嬌氣不孝的,根本就不愿進宮侍奉老人了。 錦瑟優(yōu)雅地撫著白蕊的手坐下,這才笑著道:“這皇宮之中哪里會有什么欠缺的,本妃瞧著哪里都極好。再說,本妃是進宮來侍疾的,也不是來安胎享受的,卻不知太后如今鳳體可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