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廖老太君剛被尤嬤嬤扶著匆匆奔進院子就聽到了婆子的大喊聲,登時面色一變,而白芷見自家姑娘面色慘白不知死活地掛在婆子的臂彎里,當即便怒氣高漲,盯了被海氏護在懷中顯已知道闖了大禍正兩眼含淚的彥哥兒一眼,不待錦瑟上岸已撲向廖老太君,噗通一聲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道:”老太君為我們姑娘做主啊!“ 一百零八章 卻說錦瑟一聽春喜說彥哥兒掉進了湖中著急之下根本就來不及多想便跳進了水中,而白芷因不會鳧水,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錦瑟跳了下去,等她反應過來才匆忙地奔出院子大聲喊叫了起來。 她奔出院子沒跑多遠便遇到了幾個婆子,匆忙將彥哥兒落水,錦瑟跳下去相救的事告之幾個婆子,令她們趕緊喚人來,也趕緊準備棉被等物,白芷便又忙奔回了園子,可她這一回來竟就瞧見岸邊彥哥兒正神色不安地往湖中看,而他和春喜一瞧見她便如同老鼠見了貓般掉頭就往另一邊的垂花門跑。 白芷見兩人如此已然明白了過來,她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追上便抓了彥哥兒。 彥哥兒顯然也是怕了,竟哭喊著掙扎著道:“我就是討厭她,想教訓教訓她,嗚嗚……不是我叫……她跳湖的……嗚嗚,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說著見掙扎不過竟低頭死咬白芷的手,白芷不防被咬的疼了便松了手,彥哥兒轉身又跑,誰知跑了兩下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慌的,兩腿一絆跌倒在地。 自家姑娘為了眼前小子跳進冰冷的湖水中,可恨的是這彥哥兒根本是利用姑娘對他的感情,不過這彥哥兒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的,還是他小小年紀真就心機深沉,長著一顆壞心,白芷都要為錦瑟討個公道,好好令彥哥兒受些教訓。 如今若然叫彥哥兒跑了,回頭他和小丫頭聯合起來不認賬該當如何,故而白芷見彥哥兒跌倒,兩步上去便又抓了他,拽著他便回到了湖邊。 這時她才發覺錦瑟已潛入水中時辰久矣,見水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白芷登時心慌起來,急地在岸邊團團轉,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彥哥兒面上。 而彥哥兒見錦瑟遲遲不上岸也恍惚的明白些什么,又被白芷那模樣嚇到,一時縮著身子竟連哭都不敢了,那小丫頭春喜已是懂事,此刻更是淚眼朦朧。 幾人皆六神無主,院外喧囂鼎沸,二夫人和海氏帶著奴仆們匆匆趕到,海氏顯然嚇得不輕,面色慘白,被丫鬟扶著踉踉蹌蹌地奔進園子。眼見彥哥兒好端端地坐在岸邊,她才眼淚一流,搶步上前將兒子抱在了懷里,一陣心肝的叫著,彥哥兒也哇哇的哭了起來。 而聽到白芷大聲嚷嚷著令人下去救錦瑟,海氏才察覺出不對來,婆子分明說是彥哥兒掉進了湖中,錦瑟跳下去救人,如今彥哥兒怎好端端的在岸上。 她正疑惑,錦瑟卻在此時浮了上來,而錦瑟被婆子們合力送上岸已暈過去,廖老太君趕到聽到婆子那聲大喊也顧不得哭喊的白芷便快步過去。 廖老太君見錦瑟躺倒在王mama的懷中,人已被厚厚的棉被裹住,水洗的面容慘白如紙,越發顯得嘴唇烏青,氣若游絲,她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尤嬤嬤扶住廖老太君,忙問道:“表姑娘怎么樣?” 王嬤嬤這才喘了口氣,道:“表姑娘只是昏倒了,性命當無礙,老太君切莫憂心。” 廖老太君這才尋到一絲力氣,忙令眾人趕緊將錦瑟抬到離這里最近的碧波院安置。眼見錦瑟被抬著出了院子,廖老太君也忙隨后跟上,二夫人等人早被驚動跑了過來,如今也都滿是關切的緊隨其后。 海氏抱著被嚇壞了的彥哥兒,耳聽錦瑟性命無礙,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氣,見眾人皆走了她忙蹲下撫著彥哥兒的臉,道:“你和母親說,為什么婆子們嚷嚷你落水了,表姐又為何跳下水去?” 彥哥兒這會子被嚇到,卻是兩眼淚汪汪的抓著海氏的手說不出話來,海氏焦急忙又盯向那春喜,道:“你說,表小姐為何會跳湖去救彥哥兒!” 春喜被海氏凌冽的模樣嚇到,不敢不回,跪地磕頭卻道:“是小少爺叫奴婢騙表姑娘說小少爺掉進湖里去的……嗚嗚……大夫人饒命……小少爺說奴婢不聽話就發賣了奴婢。” 海氏本便有所懷疑,如今聽了春喜的話腦子轟然一響,竟就有些呆愣起來。她尚未回過神,尤嬤嬤已折返回來福了福身,道:“大夫人,老太君叫您帶著六少爺過去碧波院回話。” 海氏聞言這才恍惚過來,有些不安地抱緊了彥哥兒舒了口氣,才拉著他往碧波院走。 碧波院中,錦瑟已被安置妥當,廖老太君見大夫還未來不覺焦急地往外張望。白芷隨著王嬤嬤等人進屋,幫忙著給錦瑟換上干衣,絞干頭發,這才出屋重新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哭泣著斷斷續續地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廖老太君已聽的面色鐵青,手指微抖,剛巧海氏抱著彥哥兒進來,廖老太君手中茶盞便執了過去,怒道:“孽障,他還有臉哭!” 茶盞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海氏嫁進門便未見婆母這般氣急過,登時心一跳,面色發白僵了下才忙抱著彥哥兒上前跪下,道:“母親息怒,彥哥兒不過才四歲稚齡,萬想不會有這樣的彎彎心思,一定是被什么人被攛掇的啊。他不夠是個孩子,瞧著母親難過,便想給母親出氣,這也是他一片孝心,母親瞧在他不懂事的份兒上,瞧在他沒有父親教誨的份兒上千萬要原宥他啊。” 彥哥兒也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他自出生家中上至祖父,祖母,下到堂哥堂姐,丫鬟仆婦,皆將他當眼珠兒般珍視,別說是打罵于他,便是在他面前大聲說話都是沒有的。如今他見眾人皆譴責地盯著他,一向疼愛他的祖母不僅滿臉惱色地甩了東西,還用那樣叫人害怕和不安的眼神瞧著他,又見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便更驚惶起來,小小的身子跪在海氏旁邊依著海氏瑟瑟發抖地流淚。 平常瞧見海氏和小孫子這般廖老太君一準便沒了怒氣,心疼愧疚起來,可今日發生的事使她意識到,過往的幾年間實在太過縱容這對母子了。縱容的結果,使大兒媳非但沒感激在心,重新獲得生活的希望,反倒遲遲走不出夫君離去的陰影,性情越發偏執尖刻,越發拎不清糊涂起來;縱容之下也使得小孫子失去了純善之心,任性妄為,是非不明。 這叫廖老太君傷心之余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如此下去了,她眼見海氏和彥哥兒可憐巴巴地跪著,卻硬著心腸對海氏道:“你也知道他做錯了事?受人攛掇的,那你告訴母親,他是受誰攛掇的,又是為何會被攛掇了去戲弄關愛他的表姐?!不枉你還記得他那早去的父親,可你瞧瞧,你將這孩子教養成了什么樣子!如今便分不清是非好賴,這若再大些,稍不如意豈不是連我和他祖父都敢謀算了!” 廖老太君這話怎么聽都像是在指是她攛掇彥哥兒設計錦瑟的,而事實上海氏心中也確實有愧,她雖還弄不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也知道若非平日她對彥哥兒的言傳身教,和她對錦瑟的不公態度,彥哥兒是定然不會對錦瑟做出這種事情的。 她一面愧,一面更怕,她是彥哥兒的母親,她比誰都害怕兒子真變成那種是非不明,陰沉歹毒的壞孩子,更有,廖老太君的指責,她話語中的失望和痛心也都叫海氏難以承受。 她正無言以對,王嬤嬤卻從內室出來,神情有些復雜地瞧了海氏一眼,這才沖老太君福了福身,道:“老太君容稟,老奴覺今日之事絕非六少爺要戲弄姑娘那般簡單,乃是有人攛掇了六少爺要借六少爺的手來殺害姑娘。” 王嬤嬤說著便將手中水草呈上,又道:“廖太君,這是老奴方才為姑娘清理時自姑娘手心和褲管上發現的,姑娘她水性不錯,沒道理尋不到彥哥兒,卻半響浮不出水面,只怕是在水中被這些水草給纏住了!” 廖老太君聞言當即就變了面色,她也想到,府中園子里的小湖是年年秋冬季節都要清理的,若說湖心有水草還有可能,湖周邊水域怎會有能纏住人的水草?! 廖老太君本只當這次錦瑟落水是彥哥兒戲弄錦瑟,如今事情一下子便成了謀害,她怎能不驚嚇失措?她愣了半響這才猛然盯向海氏,只因彥哥兒小小年紀不可能想到這么歹毒的害人計謀來,便是他能想到,也不可能是他指使人在湖中布置的水草。而這府中要害會害錦瑟的,只有海氏一個。 廖老太君這般想,二夫人等人自也是如此想的,一時間大家皆瞪著眼睛盯向海氏。他們的目光那么明顯,海氏怎會不知她們是何意? 平日廖老太君是信任疼惜她的,眾妯娌也都是敬重關心她的,幾位姑娘更是對她恭敬孝順,如今一下子失去這些,海氏豈能不驚慌難過? 人有時候是極奇怪的,只有在行至絕地時才會反思自己,才能清醒地看待問題。海氏已然失去了丈夫,若是再因她對自己的種種放縱再被家人厭棄,若是因她的尖銳憤滿連兒子也被毀掉,那她便覺自己什么都不剩下了。 這時候海氏又想起錦瑟之前和她說過的那些話來,她是成年人自然是分得清好惡來的,錦瑟若然真有惡意便也不會將話說的那么明白透徹,那孩子是意在消除和她之前的隔閡才那般做的。她是早便瞧出來自己這個大舅母走不出夫婿亡故的陰影,性情越來越偏執扭曲,在拿她們姐弟出氣泄恨,這才表現的不卑不亢,坦坦蕩蕩。 因為錦瑟那孩子知道,若然她表現出愧疚遷就之態來,自己便會越發將夫婿的死往她身上推,便會越發在這條偏路上越走越遠。待得自己做出什么執拗之事來,待的真照成傷害,那時候她再清醒過來也是無法回頭了。 錦瑟一個未曾及笄的孩子尚且能這般通透的瞧事情,面對她,而她卻遲遲不能面對自己,面對夫婿的死。如今錦瑟為救彥哥兒跳下冰湖險些喪命,而彥哥兒遭人利用險些謀害了表姐! 若錦瑟今日當真死在那冰湖之中,她心中是否就高興,就覺著彥哥兒為他的父親報仇雪恨了? 海氏自問,發現答案是否定的,若當真那般,她才真無顏在廖府中生活了,彥哥兒小小年紀便殺了表姐,只怕心靈也會遭受巨大創傷,會越長越性情古怪,一輩子都要毀掉。 想著這些,再見眾人瞧過來的各種痛心,不信,懷疑目光,海氏當即一個機靈已然明悟了許多事情。她未語淚先流,尚未來得及出聲為自己辯解,倒是內室的門簾被挑起,柳嬤嬤扶著臉色蒼白的錦瑟竟走了出來。 廖老太君一驚,忙道:“這孩子怎下床了,快扶回去,快扶回去!” 廖書敏幾個也忙圍了上去,簇擁起錦瑟,擔憂地扶著她,錦瑟卻淡淡一笑,迎上海氏瞧過來的氤氳目光,見她雙眸含淚,眼睛中分明有各種情感匯聚成愧疚的暖光來,錦瑟心一緊,眼眶便也紅了,只覺今日一場禍事倒也遭的值當了。她沖海氏微微一笑,這才對廖老太君道:“祖母,我已無礙了,說幾句話便進去休息。” 廖老太君見錦瑟堅持,這才忙令柳嬤嬤和王嬤嬤扶著錦瑟坐下,錦瑟這才道:“我潛入水中尋不到彥哥兒,這才恐他掉進了石堆中摸過去找尋。那一大片水草就隱藏在石頭后,我之前未瞧見便被纏住了腿,拼著最后一絲氣力浮上水面,便因呼吸不過暈厥了過去,險些就丟了命。定然是有人算準了我下水必到石堆旁尋人,這才早先埋進去的,這回的事必定是有人欲借彥哥兒的手殺害微微,還請外祖母和舅母們查明真相,為微微做主。” 錦瑟言罷,廖老太君等人面色更為難看起來,廖書敏拉了錦瑟的手,覺著她雙手像冰塊一樣寒冷,想著她所說之話登時也后怕的身子微微發抖起來。 方才眾人還有些懷疑會不會是王嬤嬤多想了,如今聽了錦瑟的話便皆肯定是有人要害錦瑟的命,大家皆又瞧向海氏,卻聞錦瑟又道:“這要害我之人居心險惡,不僅要謀我的命,還想將事情推到大舅母和彥哥兒身上,令文青和廖家再度反目成仇。大舅母如今被疑,可微微卻相信此事絕非大舅母所為,且不說大舅母對我沒有必殺的恨意,便是她真有心害我,也萬不會采用這種方式。只因大舅母對彥哥兒的愛是有目共睹的,一個母親又怎會將心愛的兒子視為殺人的刀?!所以微微信大舅母,也請外祖母查清楚真相,還大舅母一個清白。” 廖老太君不想此刻錦瑟堅持出來不過是為海氏分辨,她微怔,眾人也都愣住,可卻著實因錦瑟的話已不再疑心海氏,錦瑟說的沒錯,海氏便是再怨怪錦瑟,也不可能借彥哥兒的手殺人。 方才看來是她們一時震驚誤解了海氏,廖老太君怔過之后嘆了一聲,吩咐廖書敏幾個送錦瑟進屋,這才沖海氏道:“大媳婦先起來說話。” 海氏聞言眼眶中淚水便落了下來,她站起身來,福了福道:“母親,可否讓媳婦來審彥哥兒,這孩子也嚇壞了。” 廖老太君聽罷瞧向拽著海氏衣角的彥哥兒,見他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可憐兮兮的,便道:“你問吧。” 海氏這才先詢問了春喜,卻聽小丫頭道:“六少爺聽到表小姐被老太君罰跪佛堂后很高興,又聽奴婢說老太君不準表小姐用膳,就叫奴婢去盛了兩碗湯,在其中一碗里撒了尿,叫奴婢陪著他溜出院子一起去佛堂。被表小姐識破,六少爺生氣地跑了,奴婢追出去就尋到不少爺了,后來才在后園的假山后找到了六少爺。” 春喜說罷又將彥哥兒威逼她的那些話零零碎碎地學了一遍,海氏當即就變了面色。春喜是個小丫頭,自然發現不了這幾句話中所包含的心機,可海氏等人卻不同,當即便聽出這幾句話步步緊逼,不可能是出自彥哥兒這么個小孩子之口,分明是有人教的他。 海氏蹲下哄了哄彥哥兒,這才問道:“你和母親說,你從佛堂出來可遇到了什么人,是誰叫你騙表姐說你落水了的?” 彥哥兒聞言卻自懷中摸出一只草編的螞蚱來,道:“嬤嬤……嬤嬤說我聽話就能幫我解氣……能幫母親出氣。” 眾人面色一變,廖老太君已吩咐尤嬤嬤去集合府中所有的嬤嬤過來。海氏聞言面色變了變,拿了彥哥兒手中螞蚱,道:“這螞蚱是那嬤嬤給你的嗎?彥哥兒可還記得那嬤嬤長什么樣子?” 彥哥兒聞言點頭,又抽泣著道:“母親,彥哥兒是不是做錯事了?” 海氏見兒子眼中滿是依賴和不安越發愧疚起來,撫了撫彥哥兒的頭,這才道:“彥哥兒一會幫母親將給你螞蚱的那嬤嬤找出來,再去給表姐好好道歉,跟表姐說彥哥兒以后再也不做壞事了,表姐原諒彥哥兒,彥哥兒便還是好孩子。” 彥哥兒聽罷想了想,這才道:“表姐害彥哥兒沒了爹爹,母親不討厭表姐了嗎?” 海氏當下面上就是一紅,瞧著兒子水洗般清澈的眼眸,眼眶也紅了下,這才道:“你爹爹不是表姐害死的,以前母親和彥哥兒一樣做了錯事,所以一會子彥哥兒指出那教你做壞事的嬤嬤來,母親和彥哥兒一起給表姐道歉,請表姐原諒好不好?” 彥哥兒卻猶豫著半響才道:“可是……表姐來了母親就總是哭……” 海氏見他如此當真是又心疼又感動又愧疚,跪下來將彥哥兒抱在懷中落淚道:“以后母親不會了,彥哥兒想表姐為什么聽到你掉進了湖中便不顧一切地跟著跳進了湖里去?” “表姐要救彥哥兒……” “是啊,表姐像母親一樣喜歡和關心彥哥兒,這樣才會一聽到你落水便跳進那么冷的湖中去,彥哥兒欺騙了表姐,還辜負了表姐的心意,是不是該道歉呢?” …… 海氏和彥哥兒抱在一起一言一語的說著,卻聽的廖老太君幾人感嘆萬千,面色動容,見海氏明白過來,不再偏執,廖老太君嘆了一聲,別開頭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外頭尤嬤嬤進來,稟道:“老夫人,府里的婆子,娘子和丫鬟都已在院子里了。” 海氏聞言這才松開了彥哥兒,又和他說了兩句便帶著他出去認人。只可惜海氏令乳娘抱著彥哥兒在院子中走了一遍,彥哥兒頻頻搖頭,竟就找不出方才在園子中教他說話的那嬤嬤。 廖老太君眉頭蹙起,問道:“查查,方才今日當值的奴婢們可有誰不在這里?問問看守各門的婆子,這會子功夫可有人出府。” 二夫人領命,正問著各處的管事婆子,便見外院管事馮永并一個護院拽著個婆子進來,道:“老太君,這婆子自西角門跳墻被抓住,奴才瞧她行跡鬼祟便抓來復命。” 他說著將那婆子按倒在地,拽著衣領令其抬起頭來,當即便聽彥哥兒叫道:“母親,是她,是這個嬤嬤給彥哥兒的螞蚱,還教彥哥兒說話的。” 那婆子見眾人都盯過來,又被彥哥兒一指登時便知逃不過了,一張臉慘白,尚不待廖老太君問話便砰砰地磕頭道:“老太君饒命,奴婢是迫不得已啊,奴婢那不孝子在外頭賭錢,若是再還不上銀錢他會被碎尸的,奴婢就這一個兒子,有位姓姜的大爺答應替奴婢那不孝子還債,奴婢不敢不聽話啊!” 廖老太君聞言雙眸瞇起,一旁二夫人便道:“這周婆子不是家生子,平日只管著園子中的灑掃,是灑掃上的粗使婆子。既彥哥兒已指出她來,又牽扯到府外賭坊上的事,只怕一時半刻也查不清楚,不若母親先進屋去瞧瞧微微,媳婦將這婆子帶下去叫夫君一同審了,有線索也和叫夫君出府追查,以免白耽誤功夫。” 廖老太君聽罷點頭,二夫人便忙令人去請二老爺,海氏隨著廖老太君剛進屋,外頭便又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海氏身邊的郝嬤嬤快步進來,道:“稟老太君,大夫人,大少爺回來了說是有要事稟老太君,如今人已進了二門正往這邊來呢。” 一百零九章 廖書意只送了口信回府便離京而去,一走便是十數日,雖有送平安信回來,可廖老太君又豈能不憂心,聽聞通報面上便露了笑意。她快步進了屋,見錦瑟半靠著大引枕用著驅寒湯藥,又細細問過哪里可受了傷,是否還覺發冷頭暈等事,見錦瑟一一答了,精神也尚可,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光彩,這才放下心來。 錦瑟自也聽到了方才郝嬤嬤的稟聲,便道:“哥哥出京這許久,如今一回來便說有要事稟告,想來是極重要的事,微微已好多了,外祖母莫擔憂我,哥哥的事要緊。” 廖老太君這才站起身來,囑咐二夫人好生照顧,這才扶著尤嬤嬤的手離開。而屋中,海氏見廖老太君離去,這才扯著彥哥兒上前,推了彥哥兒一把,道:“方才母親和彥哥兒是怎么說的,還不快給你表姐道歉。” 彥哥兒見母親督促,踱著小步上前在腳蹬上跪下,抬頭瞄了錦瑟一眼,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瞧來,便又如受驚般低了頭,紅著臉悶頭道:“彥哥兒不該往表姐的湯中尿尿,不該騙表姐說彥哥兒落水了……以后再也不會對表姐做壞事了……” 錦瑟見彥哥兒垂著頭,小模樣極是可愛,便笑了起來。雖是因彥哥兒之故害的她險些喪命,可彥哥兒不過是個四歲孩童,被人教唆兩句會做錯事再正常不過了,便如一把刀,傷了人自該恨那持刀之人,卻沒于刀過不去的道理。 錦瑟原還有些心中不舒服,可瞧見小彥哥兒顯然也受了驚嚇,面上還掛著淚水,兩眼紅紅腫腫地跪在那里她如何還能與他置氣,忙令白芷將他扶起來。誰知白芷剛過去便驚地彥哥兒自己跳了起來,錦瑟沖彥哥兒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問道:“彥哥兒還討厭jiejie嗎?” 彥哥兒聞言瞧著錦瑟,悶了半天卻道:“不討厭了……可也不喜歡。” 錦瑟見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說著,不覺莞爾失笑,敲了敲他的額頭,也歪著頭沉思了下,這才道:“彥哥兒之前討厭jiejie,如今卻不討厭了,彥哥兒如今不喜歡jiejie,來日卻一定會喜歡jiejie。看來jiejie還得加把勁,叫彥哥兒早日喜歡上jiejie才成啊。” 彥哥兒被錦瑟幾句話繞的揪起眉頭來,倒引得廖書敏和二夫人幾個都笑了,二夫人見海氏上前,沖廖書敏幾人使了眼色,幾人便都悄然地退了出去,廖書晴走在最后,沖彥哥兒招手,彥哥兒便也隨著她們出去了。 海氏在床邊坐下,瞧著笑意盈盈的錦瑟卻有些難以張口,倒是錦瑟率先拉了海氏的手,道:“大舅母可是不怪微微了?” 海氏聞言眼眶便又紅了,握住錦瑟的手,道:“之前是舅母不好,是舅母想不開,這才害的你和茂哥兒在江州受了這幾年的苦。也是舅母不好,將你大舅的死無端加諸在你和茂哥兒身上,若不是舅母,今日彥哥兒也不會被人利用險些就害了你……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真是無顏活著了,便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夫君和華姐兒……舅母做了很多錯事,微微可還愿原諒我?” 錦瑟聽罷水潤的眸子越發清亮,似墨玉上滴了雨珠兒,閃動兩下,拉著海氏的手撫上心口,道:“大舅母,微微這里好疼啊……大舅母一定還未原諒微微,這才說出這種話來……一定還在怪微微和弟弟,將我們當成姚家人來憎恨,要不然舅母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見海氏情急,便又道:“大舅母一定忘記微微小時候您和微微說過的話了。那次微微和二jiejie不小心將墨汁灑在了大舅舅最愛的古畫上,我們嚇得將那畫藏起來,怎么都不敢告訴大舅舅,大舅母尋到我和二jiejie,聽我們說了畫的事,微微記得大舅母說,做錯了事也不必害怕,因為大舅舅是微微和二jiejie的親人,親人便是在你有難的時候能站在你的身旁握住你的手,在你犯了錯時能原諒你,包容你的人……大舅母和彥哥兒都是微微的親人,微微親人不多,不想也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 海氏聞言一陣動容,將錦瑟攬進懷中,到底沒忍住,兩人都落了淚。 松鶴院的花廳中,廖老太君放下茶盞,驚怒道:“你這些日竟是跑到了陲州去?那陲州已是邊關苦寒之地,這些年邊境又常常有蠻夷滋擾,你不聲不響身旁就帶著兩個長隨怎這么沒輕重自涉險境,若然你有個好歹,可叫祖父祖母和你母親如何是好,你的孝心當真被狗叼了嗎!” 廖書意風塵仆仆地站在廳中,聞言又見廖老太君著實惱怒,便忙跪下,一徑地認錯。一旁尤嬤嬤勸了兩句,廖老太君才令廖書意起身,又吩咐丫鬟給他盛碗熱湯,這才道:“說吧,到底是何等要緊的事叫你這般不顧一切跑到陲州去。” 廖書意聞言又放下手中茶盞,起了身再度跪下,這才道:“祖母容稟,當年父親路過九云山遇山匪才致英年早逝,后朝廷剿滅了九云山匪亂,據那些山匪交代當年殺害父親的確實是他們,故而這些年我們才未曾疑心父親之死另有乾坤。可自微微和茂哥兒進京,孫兒知曉這些年他們在姚家吃的苦頭,得知姚家人竟皆乃豺狼猛虎,孫兒便越發覺著父親之死事有蹊蹺。當年九云山的匪賊多半都流放到了陲州,孫兒這次前往陲州尋到了幾個原九云山的匪賊,細細問過父親遇害前后的事,到底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廖老太君自知定然是有極重要的事才叫廖書意離京跑到邊疆去的,如今聞言卻還是微驚,舒了一口氣,這才勉強穩住跳動的心臟,繼續傾聽。 卻聞廖書意又道:“孫兒查明,父親遇害當日,原本那些山匪已安歇了,是二當家馬大栓突然令眾人前往劫掠的。九云山的匪賊一向只搶錢財,不害人命,可當夜一亂起來也不知誰竟砍殺了父親。那些匪賊見父親被殺,原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將小廝等人一并殺死滅口的,誰知馬大栓卻發現了父親的官印等物。那些匪賊不過是生計困難的百姓被逼無奈上山為匪,并非窮兇惡煞之輩,一聽父親竟是官身心知闖了大禍,當即就沒了主意。那二當家竟也慌了,當下就吆喝著帶了眾人撤了,這才放下尾隨父親的全叔等人。” 廖書意言罷,廖老太君已聽出了蹊蹺來,捏著扶手的手微微顫抖,廖書意便又道:“孫兒又細細問了父親遇害前幾日可有人上山尋過你二當家,倒真有兩人回想起來,說卻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找過馬大栓。還說這男子帶著兩個小廝,瞧著倒似生意人,聽說話口音正是江州人士。這人走后,大當家曾問起此事來,馬大栓只說是他家中老娘病倒,他那弟弟和弟媳恐老娘不好,這才托了熟識的跑商人來給他送個信兒。這馬大栓因犯了事才逃到了山上為匪,卻是出了名的孝順,眾人聽了他的話不曾有疑,如今想來卻覺不妥。馬大栓平日聽說老母有個頭疼腦漲便要不懼兇險的下山回去探看,那次他非但未下山探母,反倒連著兩日心情極好,還和山上兄弟們一處吃酒喜樂。后來朝廷派兵圍剿九云山,馬大栓也似早聽聞了消息般,一早便偷著跑了,到最后也未被官府捉到。” 這種種跡象,分明就是有人在大兒子經過九云山前,便上山收買了馬大栓令其殺害大兒子,而這指使馬大栓殺人的除了姚家人又能是誰。只要使廖家和姚家結怨,微微和茂哥兒失去了外祖父一家的依仗,兩個孩子才能任由他們姚家人擺布。便是最后茂哥兒蹊蹺的死去,引地廖家人懷疑,彼時廖家人也已沒了插手此事的立場。 廖老太君面色發青,廖書意已從懷中摸出幾張紙來,雙手捧上,道:“這是那些人畫押的供狀,還有馬大栓的影圖像。” 尤嬤嬤忙接過呈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雙手顫抖著接過,一張張看過,眼眶已燒的通紅。想到死狀凄慘的長子竟是被人處心積慮害死,她豈能不恨。尤嬤嬤見廖老太君不大好,忙給她順了順氣,廖老太君才緩過來,令尤嬤嬤叫人去官衙尋廖老太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