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這來人卻正是陪母南下的蕭家公子蕭韞,他聞言瞥了眼產房方向,這才道:“我在城中剛巧碰到了購藥的平川,得知郡主驚了胎,這便一道上來了。” 蕭家和鎮國公府乃世交,蕭默的嫡親三妹嫁的又是李冠易的堂兄,蕭韞于楊松之私交也不錯,既知此事自少不得要跟來看看的。 楊松之聞言點頭,眉宇蹙著瞧向平川,平川忙回道:“奴才敲了幾間藥鋪,可一時間也尋不到上乘藥材,因恐姑奶奶這邊已生了,所以不敢耽擱便自帶了藥上山,留了四兒兩個繼續購藥。” 楊松之這才點了點頭,蕭韞見他眉宇間凝著沉重,想著平樂郡主七月驚胎,如今已折騰一夜卻還未能順利生產,心中微沉,卻寬慰楊松之道:“既是夜半夢中驚胎,許是氣血不足致使早產,七月產子,母子均安的也多。再來,婦人分娩一個日夜甚至更久都是有的,如今才過去兩個時辰,書寒不必過于擔憂。” 蕭韞俊美的面容上自帶一股從容溫雅之態,一雙眸子似沉定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楊松之又素知蕭韞于岐黃之道頗有研究,醫術實比一般大夫都要高超一些,故而聽了他的話,倒真覺出一份希望來,蹙著的眉也微微松了些。 想著jiejie生產,這里卻沒有一個長輩支撐著場面,唯他,卻還是個沒有大婚的年輕男子,自是難免心慌失措,楊松之不覺苦笑。 蕭韞見他如此,倒也笑了,道:“我已給母親送了信兒,想來下晌母親便能趕到。” 楊松之聞言大喜,忙抱拳道:“江安縣主能來我便松口大氣了,伯約今次解我大困啊!” 他言罷卻見蕭韞目光穿過他的肩頭落在了遠處,清俊的面容之上蘊藉了專注之色,素來沉靜如幽泓深潭般的眼中竟是掠過極微淡的明光,如明月照水一晃。 楊松之不覺一詫,回頭沿著蕭韞的目光瞧去,卻見一個清淡纖弱的身影正自院外緩步而來。 那分明是個妙齡女子,她步履輕慢,舉止優雅舒緩,一步一步的,極盡從容,山中初生的霧氣縈繞在她周身,那靜雅清麗的身影竟似從浮光掠影中撥開晨霧緩緩走來。 她穿著身上披著一件素銀織錦滾白狐腋毛的大氅,幾乎裹住了全身,唯步履間露出青蓮裙裾,長長的裙擺隨步伐搖曳生姿。烏發以青色絲帶束成十字髻,絲帶盡頭挽著結環,垂下長長的絲絳來,未挽的長發盡數流瀉在肩背,和那青色絲帶交織著隨晨光里的微風輕輕飄逸。 這女子只鬢邊貼著一朵重瓣吐蕊的銀紅蜜蠟蘭菊珠花,除此之外周身再無其它飾品,猛然瞧去,唯見那一頭墨般的黑,那周身玉般的素,可便是這般素淡的身影卻叫人移不開眼睛,如一朵迎著皚皚白雪,千里冰封而傲然枝頭清艷綻放的白梅,竟是動人心魄的美。 楊松之微怔了一下,難道,此等佳人,也難怪連素來寡淡的蕭韞也瞧晃了眼,待那女子走近了,他卻又是一怔。只見女子身量雖高,曲線卻顯青澀,五官清麗絕俗,已露絕色姿容,可眉眼尚未長開,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 將才恍然瞧見的那無雙風韻竟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姑娘的身上,這叫楊松之不得不詫異,暗道古怪,想著自己方才竟是盯著這么個半大小姑娘瞧花了眼,當即面上就是一陣發紅,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他目光所及,卻見蕭韞正含笑望來,目光瑩潤含著打趣笑意,楊松之面上愈紅,卻也瞪了蕭韞一眼。那意思仿似在說,別瞧我,你也不比我強到哪里去。 蕭韞見他瞪來,卻只一笑,溫雅依舊。 柳嬤嬤已快步迎上前去,道:“姑娘怎來了?” 這來人正是一直關注著這邊情況的錦瑟,如今天色已亮,眼見柳嬤嬤還未回去,她便知平樂郡主這邊只怕不妥,心下一嘆,喚了白芷跟隨著帶上早先準備好的檀木盒子移步此院。 錦瑟沖柳嬤嬤安撫一笑,這才瞧向站在院中的兩位氣質平分秋色的翩翩俊公子。 她率先凝眸瞧向楊松之,他那冷峻的五官入眼,前世閉眸間那一晃閃過的帶著震動和惋惜神情的男子面龐便也跟著浮現在了腦中,和前世比此刻的楊松之尚顯稚嫩,身上少了些沉穩冷峻之氣,卻多些大男孩的英朗之態。 前世她也算有助于鎮國公府,楊松之許會瞧在此情分之上,允柳嬤嬤和蒹葭為她收尸吧,如此看來她倒也不算死的太過凄涼。 如是想著,錦瑟眸中閃過一抹自嘲的譏誚,這才福了福身,道:“小女子見過鎮國公世子。” 將才趙嬤嬤已向楊松之稟過柳嬤嬤前來送花一事,此刻見柳嬤嬤迎上,楊松之自已知曉錦瑟身份,聞言便抬手道:“姚小姐客氣,還未當面謝過小姐送花之恩,又勞小姐記掛,沐寒而來,實在有愧。” 錦瑟聞楊松之言語客氣,自知是那一盆素心蘭之功,含笑起身,清聲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何用世子親自謝過。小女幼時曾和郡主有數面之緣,心中委實難安,冒昧前來世子莫嫌小女添亂便好。”她言罷,微微轉身,素手輕抬,身后跟著的白芷便將一個檀木雕花的盒子呈給了她。 錦瑟接過,這才又瞧向楊松之道:“郡主產后難免失血,小女這里卻恰好有一株田七,思慮之下便送了過來,還望世子莫怪小女唐突。” 楊松之雖對藥材知之甚少,可也知道,這田七又名血參,是補血第一良藥,十分珍貴,在大錦更是有“金不換”之俗稱。 他眸光一亮,尚未答話,身后平川已驚喜地道:“田七?爺,奴才遍尋江州幾大藥鋪都未買到這田七呢,姚小姐這一株田七,當真是救命的及時雨。” 楊松之自小在軍營長大,身邊幾個小廝也都是常年跟隨他在軍營廝混慣了的,故而他并不將幾人當奴才,也從不用大戶人家主子說話,奴才未經詢問不能插話之類的規矩去拘束他們。 此刻聽聞平川的話,楊松之眉宇間閃過感激,令趙嬤嬤上前接了錦瑟手中檀木盒,那盒子打開,卻見里頭的金黃錦緞上躺著一株塊根極大的田七。這田七外表呈現灰褐色,斷面灰綠,在晨光下質地堅硬肥實,當真稱得上是有銅皮鐵骨之狀的上上品田七。 “好一株稀世田七,有此救命良藥,郡主必會無礙,書寒可無需多憂了。”身旁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卻是蕭韞目觸那田七禁不住含笑贊了一聲。 蕭韞是何等身份,蕭家數百年的望族名門,什么稀世藥材沒有見過,能得他如此稱贊,便可見手中藥材之珍貴了。 楊松之雖不識藥材,有了蕭韞這一贊,又聽他語氣較之方才輕松一些,當即便心中大定。可也知如這般救命的藥材得之都是珍之慎之地藏著供自家急救之用,萬金難換,此刻得姚家小姐如此厚贈,卻是要欠下救命的恩情了。 只這藥若真能急救jiejie一命,姚家小姐便是要他性命也是無妨,他忙再次鄭重地沖錦瑟彎腰作揖,謝道:“姚小姐今日大義,在下記下了。” 錦瑟錯身避過,感受到一旁蕭韞探究的目光,這才眸光流轉瞧向他。 ------題外話------ 謝謝親親秋心自在含笑中的三顆大鉆鉆,謝謝親親張元韜送滴花花。 五十二章 將才錦瑟不過眸光掠過蕭韞的身影,只覺是個有著明月清朗之氣的男子,如今細觀,率先便墜入了他那一雙幽深的眼眸中,那深深的眸子里幽靜一墨顏色,無波卻已自帶笑意,明澈卻叫人探究不出他笑意下任何更深的情緒來,這樣一雙眸子仿似能洞察人心,定定地鎖著她,不覺便叫錦瑟的心一個失跳。 她移開視線,再觀男子容顏,那俊逸的五官倒不能使她驚嘆了,仿似早已知道,那樣一雙眸子是勢必要配這俊美的五官才相得益彰。 男子唇邊自帶一抹淡淡微笑,周身透著種舒緩的閑適,披著件玄青色繡藍絲邊流云紋滾白狐貍毛的大氅,穿著月白色窄袖直裰袍服,袖口領口青線紋著祥云圖案,腰間掛著雙魚白玉佩,佩下長長的墨綠色絲絳在微風中輕擺,整個人身如蘭芝玉樹,氣質溫潤俊雅。 說起來謝少文的氣質倒和此人有幾分相似,只是面前男子卻更見內斂沉穩,他的溫潤是從骨血中透出來的,仿似他站在那里不笑不語已是倜儻自然。 若說謝少文氣質如玉溫潤,那這男子便更似朗月清輝,無處不帶著叫人心曠神怡的溫雅。錦瑟這打量不過是在眼波流轉間,待垂眸時她已了然了蕭韞身份,只因這般男子本便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如今恰在江州的大錦青年才俊,除卻那位有謫仙之稱的蕭氏嫡長孫外,再不會有人能有這般氣度風采了。錦瑟眸光微動,暗贊一聲,蕭家韞郎,名不虛傳。 再次抬眸,錦瑟方笑著對楊松之道:“世子不必客氣,藥盡其用,方算良藥,還是快請大夫開個常備的方子,先取用些熬了補血湯藥備著才好。” 楊松之點頭,那邊趙嬤嬤已是接口道:“老奴去請大師寫個方子,這便去給姑奶奶煎藥。” 楊松之卻道:“既是產后補血的常用方子,有伯約在,何須打攪大師,速去取紙筆來便是。” 蕭韞聞言倒也不推辭,只淡然而笑。待趙嬤嬤拿來紙硯筆墨,平川也已搬了條案置放在了院中,小丫鬟將紙鋪展,用鎮紙壓住,蕭韞已自行磨了墨,筆蘸濃墨,略一思索,瀟灑執筆落墨,筆走游龍,竟是果真寫起方子來。 錦瑟瞧著不覺微詫,身旁楊松之許是瞧出她所想,便輕聲道:“姚小姐許還不認得,這位可不是大夫,乃青陽蕭家長孫蕭韞。伯約他素愛游山玩水,遍走大錦南北,常年在外難免會遇毒蟲叮咬,或是有個頭痛腦熱的,他又是個不喜就醫,卻愛看雜書的,索性便自研究了岐黃之道,如今倒也算個半吊子大夫。” 錦瑟聞言失笑,那邊蕭韞卻已落筆,竟忽而笑著望了過來,瞧向錦瑟,道:“姚四小姐兩頰緋紅,顯是思慮過度,煩心憂慮,致使陰虛火旺。四小姐這兩日可是夜寐多夢,腰膝酸軟?情緒穩定,心態平和方為養生之道,方不致邪毒入體。” 錦瑟被蕭韞含笑的眸子一望,只覺他那目光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又聽他說自己思慮過度,勸她心態平和,不覺心中譏誚,面上卻笑得溫婉,福了福身,道:“多謝蕭公子關心。” 她言罷,那邊趙嬤嬤便忙道:“既是有些陰虛火旺可不能再著寒氣,山中風大,晨起涼寒,姑娘快莫站在院子中了,趕緊隨老奴進屋……” 趙嬤嬤說著卻又是一愣,只因這寺中給女客留宿的院子本便建造簡單,只有四間屋子,如今一間做了產房,一間堆滿了雜物,還有一間被臨時辟做燒熱水,煎藥之用,如今能落腳的地方也就和產房相連的那間暖閣。可這婦人生產,姚家小姐是未出閣的姑娘,卻是不好進屋去的,按大錦的規矩,男子進產房會有血光之災,未出閣的姑娘進了產房非但會妨到將來子嗣,更是會折壽的。 今日這也是沒有法子,才請了世子到院子來坐鎮,在院中到底也不算進了產房,而那入卻不好請姚家姑娘到暖閣中去,那暖閣和內室連著,嚴格說來已算是進了產房了。 趙嬤嬤想起這一茬來,不覺話語一頓,尷尬地站住了,她正要改口,錦瑟竟是跟著她移了一步,笑著道:“如此便偏勞嬤嬤了。”錦瑟的意思卻是要跟著趙嬤嬤進去屋中的。 趙嬤嬤聞言便又愣了下,心想著是錦瑟不知事,可又覺著這樣的規矩錦瑟便是父母早亡,也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只當錦瑟是不好意思推辭,不愿拂了她的面子這才應了,當即心中對錦瑟便又多幾分喜歡,忙道:“將才是老奴忙慌了,這暖閣和產房相通,只怕姑娘進去不甚吉利……” 柳嬤嬤將才便欲阻止錦瑟,如今聽趙嬤嬤如是說,忙也勸道:“老奴守在這里,郡主生了定第一時間過去稟了姑娘。” 錦瑟卻是笑著搖頭,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又豈會害怕妨了未來子嗣,折了壽命?更何況,她本也不信這些個說法。再有,想著母親當年的不幸,如今錦瑟心里卻有些執念,想呆在這里盡上一份心,也許因她的催生蘭花,因那株稀世田七,平樂郡主真能轉危為安呢。 也許是對于重生錦瑟是有遺憾的,有時在慶幸之余總會在想,若然能重生在母親懷有弟弟時該有多好,也許早尋來補血固氣的良藥,母親便能轉危為安。母親若然好好的,父親也便不會因傷心過度緊隨而去,那樣祖父更不會提前致仕,更不會在南下的路上感染傷寒而過世。 只是這世已是她白撿的,當感念蒼天了,這些也只是一想便罷。可卻也因這個遺憾,錦瑟更想留在這里,希望能因她的重生而改變一些事情,希望能夠救下和母親命運相似的平樂郡主,這樣也能聊表遺憾。 念著這些,當錦瑟聽了柳嬤嬤的話,卻清聲笑道:“雖是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有些規矩和習俗卻甚為不合人道、不近人情。好的規矩和習俗自當遵循,然那不合人情的習俗,若然陷于既有,耽于習慣,便一味的遵循,久而久之便是對壞、惡的一種維護,豈不可嘆?何為習俗?不過是一人此行,后必緣例,久成風俗,反倒來約束世人。若然初時便無此例,大家也便習以為然了,又何來這折壽損及子嗣一說?嬤嬤且帶我進屋取暖便是,我一向是不信這個的。” 她言罷,那邊蕭韞卻已目光灼灼地瞧了過來,朗聲笑道:“惡俗害人,只世人能明眼看透,并抽身遠離惡俗者,能幾人焉?姚四小姐高論,韞受教了。” 錦瑟聞言只微微偏頭欠了欠身,便自上了臺階,早有小丫鬟打開了門簾。柳嬤嬤見錦瑟堅持,又聽蕭韞開了口便也無法再勸,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錦瑟身影一閃入了那素面鑲棉的門簾后。 屋中,一條天青色的織錦簾子將內室和明堂隔開,炭火燒的極旺,錦瑟一進屋便感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那暖熱之氣中竟是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里頭平樂郡主壓抑而痛苦的呼聲也清晰了起來,嗅著這血腥味,錦瑟心一緊,蹙了眉頭。 眼見小丫鬟和婆子們進進出出地忙綠著,神情皆不大好,錦瑟自在靠墻的紅木大背椅上坐下,便沖趙嬤嬤道:“嬤嬤自去忙吧,不必顧念我。” 趙嬤嬤也不和錦瑟客氣,應了聲,她正欲轉身,便見門簾處光影一閃,回頭便見楊松之高大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屋中,趙嬤嬤不由驚呼一聲,“我的主子爺喲,您怎么也跟著進來了!” 楊松之卻是沉聲道:“爺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比不上一個閨閣女子?!”言罷,聽到里頭平樂郡主再度痛吟,不覺眉頭一縮大步上前,便隔著那一層門簾沖里頭大聲道:“二姐,父親,母親還有皇后娘娘可都在京中等著二姐回家呢,二姐你可定要堅持住啊!” 里頭的平樂郡主顯然聽到了他的話,嘶喊之聲當即便有力了些。而楊松之聞聲眉宇間閃過亮色,當即便又喊了起來。錦瑟在一旁瞧著,心中也微微一暖,不僅想到了弟弟文青,倘若有一日自己也面臨危險,文青必定也會想楊松之這般擔憂心急,恨不能以身相替,這便是割不斷的親情。 有這份親情在,知道在這世上總有那個人在時刻牽掛著你,不管何時都會牢牢抓著你,不放棄你,知道在這偌大天地間你不是在孤寂地孑孑獨行,這種感覺……在失而復得后的此刻,竟是美麗的叫她眼眶微暖。 錦瑟垂下眸子輕眨了兩下眼睛,這才壓下心頭激蕩。這般又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竟是還沒傳來那一聲嬰啼,楊松之不免有些焦慮起來,有些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走動著。 “世子稍安勿躁,先喝口水潤潤喉,郡主吉人天相,相信定然會母子平安的。”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清潤淡雅的聲音,舒緩的語氣,如一縷清風拂過。楊松之聞言回頭,卻見不知何時姚家的那位小姑娘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她清麗的面容上掛著溫和靜美的笑容,如她的語氣,淡淡的,卻似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望進她那雙清澄如水的眸子,那沉靜卻是瞬間也感染了他,令得他躁動的心奇妙地平伏些許,緊握的拳頭也漸漸松了。 錦瑟見楊松之緊繃的身子似松弛了一些,這才又道:“世子如此,小丫鬟們豈不都要慌了神?世子用盞茶,也能更好地給郡主鼓勁不是?” 聞言楊松之面上一紅,道:“叫姚姑娘見笑了。” 錦瑟只一笑,歪頭道:“可不是呢,早先聽聞鎮國公世子十四歲便挽強馳射,勇冠三軍,一人獨挑禁軍十八營,鮮遇敵手。小女子只當是如何英雄男兒,如今觀之,卻原是傳言誤人呢。” 楊松之怎料錦瑟會有此答,微微一愣,卻失聲笑了出來,將才被錦瑟撞上窘迫之態的那份尷尬便也煙消云散了。錦瑟這才將手中的茶盞又托了托,她纖細的手指托著那白瓷纏梅的茶盞,冰雪般膚色似能融進那白瓷之中,楊松之心神沒來由地微蕩了下,這才接了那茶盞。 而內室中,濟慈大師已給平樂郡主扎了兩道催產針,經過盡三個時辰的疼痛,平樂郡主本便虧空的身子愈發不濟,疼痛如海面上拍打小船的浪,折磨地她氣力全無,偏任她如何使力,孩子都不肯早早來到這世上,她只能本能地跟著產婆的喊叫聲吸氣,用力……一波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傳來,她隨著產婆的喊聲一個用力,身子撐起接著便覺眼前一黑。 “不好!郡主暈死過去了!” 接生婆子的驚呼聲驟然傳出,楊松之的手卻剛巧觸上錦瑟手中茶盞,一個失手竟是打翻了那茶水,茶碗落地四分五裂,茶水也傾灑在了錦瑟前襟上。 而楊松之哪里還顧得上這些,只本能地跨步往產房沖,錦瑟也是心一揪,凝眉瞧向內室方向。 屋外,蕭韞負手站在廊下,卻將錦瑟和楊松之的對話聽了個清楚,腦海中浮現冷峻寡言的楊松之被女孩打趣的面紅耳赤,又復愕然失笑的模樣,不覺微微搖頭輕勾唇角。 只他唇邊笑容尚且不及蔓延,便也聽到了接生婆子的那聲驚呼,不覺也面色微沉。而也就是在此時,院外飛快地沖進來一男子,這男子身上穿著武士服,一身風塵之色,滿面焦慮之情,正是李家二少爺,李冠易的胞弟李冠言。 他剛沖進院子,廊下一穿暗褐色比甲的嬤嬤便哭喊著撲了上去,叫喊道:“二爺,大少奶奶只怕不好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嬤嬤卻是李冠易的乳娘馮嬤嬤,李冠易英年早逝,馮嬤嬤自悲痛難言,只一心惦記著平樂郡主府中骨血。如今平樂郡主驚了胎,她已是七竅丟了六竅,這會子聽到接生婆的喊聲,當即便六神無主了,恰見李冠言進來,自是覺著尋到了主心骨。 也是那黃嬤嬤和趙嬤嬤分別是江寧侯夫人和鎮國公夫人派遣來的,自比馮嬤嬤要得臉些,馮嬤嬤如今湊不到跟前兒去,不知里頭情形如何,才愈發擔心害怕。 而李冠言聽了馮嬤嬤的話當即腳下就是一個踉蹌,面色慘白了起來,接著他竟是箭步流星地沖上臺階,掀開門簾便欲往里闖。蕭韞一驚,忙拉住了他,那邊幾個婆子也反應了過來簇上來去勸他。 “嫂嫂!滾開!放開我,讓我進去!”李冠言怒喝著,英俊的面容上竟滿是戾氣。 外頭混亂著,里面趙嬤嬤也忙攔住了楊松之。濟慈大師兩針下去,平樂郡主才又悠悠轉醒,黃嬤嬤忙往她嘴里塞了參片,瞧著平樂郡主虛汗淋漓的模樣,不覺心顫著道:“少奶奶要堅持啊,羊水只怕都流盡了,這若再生不出來……少奶奶再用點力,您這會子可不能松勁兒啊!” 平樂郡主平素身體便不是很好,這大半年來又是新寡,心情郁結,食欲不振,夜里又不能安眠,整個人便迅速消瘦。如今又是早產,胎位也有些不正,折騰這許久早便沒了氣力。聽到黃嬤嬤的話,她勉強提起一股勁兒,又隨著那陣痛用力兩次,便再次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起來。 黃嬤嬤見狀急地抓了她的手,不停和她說著話。她的聲音卻不小,又帶著顫音,外頭人不明里面狀況便更是焦慮起來,楊松之面色沉郁地在屋中來回走動,趙嬤嬤已是一個沒忍住垂起了淚。而外面的李冠言也似急了,竟是非要沖進來不可,婆子們正死命地攔著他。 “書寒便在里頭,爺為何不能進去!都給爺滾開!” “世子是郡主的嫡親弟弟,進去便進去了。二爺您不能啊,這世上哪有小叔子進嫂嫂產房的道理!您快莫鬧了,您若進去,郡主即便母子均安,這將來口水也能將她給淹死啊!” “里頭是爺的嫡親嫂子,那腹中是大哥的遺腹子,如今母親不在,爺進去有何不可?!爺和嫂嫂行的端站得直,將來誰敢多說一個字,爺撥了他的舌頭!讓開!” …… 外頭爭執著,錦瑟聽著院中和產房中的動靜目光卻微微一閃,她忙上前兩步拉了正垂淚的小丫鬟,問道:“你是李家的丫鬟吧?你們這位二少爺聲音可是肖極了故去的大少爺?” 那丫鬟本已慌了神,滿眼是淚,聞言愣了愣,似反應不過來般,半響才本能回道:“二少爺和大少爺不僅聲音肖似,長相更是肖了六七分,若單瞧背影有時連我們夫人都分不清兩人呢。” 錦瑟聞言唇角一挑,再不多問,快步便往屋外去,她一把挑起簾子,便沖那被四五個婆子丫鬟拉扯著的青年男子呵道:“李二少爺,你若當真希望嫂嫂和小侄子母子平安,便莫再為難這些下人,且隨我來!” 錦瑟言罷,卻也不瞧那李冠言的反應,兀自提裙出了屋,直直往產房沖著院落的那扇軒窗走去。那軒窗如今已被自外用木條封住,又蒙上了一層黑布,錦瑟在窗前停下,回頭瞧向已然不再掙扎只狐疑瞧著自己的李冠言。 李冠言先是不明怎么從產房中出來一位小姑娘,后又詫異于這姑娘的反應,此刻見錦瑟神情篤定,氣態從容,卻是不自覺便信了她那話。當即便推開婆子,幾個大步便到了錦瑟身邊。 卻聞錦瑟清聲道:“二少爺在這窗外大聲喊話,里頭郡主是定然能聽清楚的,二少爺不妨用故去大少爺的語氣給郡主說上幾句話,這也是權宜之計,又不算違了禮法,便是此事外傳,世人也只會贊嘆郡主夫妻情深,二少爺您寬厚待嫂,高風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