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路雅南估計大家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索性沒有繞彎子,單刀直入,“小曼的事你們怎么處理?” 寧薇這個人向來就沒什么腦子,當即就嚷嚷開了,“你還真是非要咬住我不放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夫的哥哥是誰!” 路雅南一直覺得人年輕的時候可以管這叫天真單純,可是要是過了二十五歲的年紀,還是拿著直率當令牌,那只能說明情商不高。也許全安仁有不少像她這樣走后門進來的醫務人員,也不乏有像她這樣態度不好的,只是別人絕不會如此明晃晃地搬出后臺來,好像除了后臺以外,她就沒啥可以值得炫耀的東西了。 路雅南忍不住咂舌,轉臉對著寧薔投去同情的一眼,“寧薔,我真替你感到不值,其實你還是挺聰明的一個人,我雖不認可你這種聰明的方式,可我也不得不承認你確實通過這個方式獲得了你想要的生活和地位,但是很明顯,你這個meimei……”她話沒繼續說完,寧薇就立刻跳腳了,“你說什么吶!你再說一遍!” 路雅南退后一步,避讓開就要沖過來的寧薇,不過寧薇也沖不過來了,因為寧薔已經拽住了她,壓低了聲音說,“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就來。” 寧薇一臉的不甘心,卻也不得不聽jiejie的話,臨走前還不忘狠狠地剜了路雅南一眼。 寧薇進了電梯,寧薔才開口,“你說的挺對,我這個meimei確實沒什么出息,也是個惹麻煩的人,可是沒辦法,誰叫我是她jiejie呢?換句話說,這種親人的羈絆有幾個人能撇得清?” “就好比那個孩子的事,路雅南你有沒有想過,相比我,你應該和安仁的關系更密切吧?趕走我meimei,得罪了我丈夫戴明亮還有我大伯戴明輝,你覺得值得嗎?當然,大概因為你是路家領養的孩子吧,你根本體會不到這種親情關系,不是嗎?” “我當然能體會到,我又不是沒心沒肺。”路雅南嗤笑了一聲。 寧薔也跟著笑了,“我倒真不覺得呢,不管是你對路翰飛還是對路家,我都沒感覺到。也許你從來都是為自己而活,我和你不一樣,我必須要為別人活。我嫁給戴明亮,他比我大二十歲,但是他可以給予我還有我們全家不一樣的生活。你不知道我父母當初花了多少錢才讓我進了t大,小時候他們為了培養我學習舞蹈和音樂,把房子都賣掉了,就是為了讓我過上好日子,所以我必須給予他們回報,這種感情你有嗎?你不會有吧。” “寧薔,你知道嗎?”路雅南看著她說,“如果我以后有孩子,我一定不會給她這樣的壓力。我從不覺得這樣的父母是無私的,也不覺得這樣的方式是就是所謂的富養。也許我并沒有太多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在路家過的很快樂,我努力是因為我想努力,而不是別人給予我壓力,那種‘我為你砸鍋賣鐵所以你必須爭氣’的方式,我覺得對孩子來說很不公平。也許我倆曾經有過不少過節,可今天聽你這樣說,我覺得也許有的無奈是你也無法選擇的。但你說你必須為別人活,你放棄了自我,并不能代表你就是偉大而無私的,同時你也可能是懦弱和隨波逐流。” “我對路家的感情,你不會懂。因為你本來就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把路雅南從泥濘的世界里帶出來的,是路家。她感恩也依賴,她不愿意再進入任何一個新的家庭,渴望一輩子都能待著路家,所以路翰飛提出結婚時,她也想過,即便不是為了以后還能和二哥生活在一起,她也可以為了留在路家而嫁給他。 而他,還是那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你就不要和我來炫耀你的幸運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反正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寧薔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進門前你仔細想一想,值得嗎?” “有一個人和我說過。”路雅南一字一頓地吐字,“和生命相比,一切都沒有資格談值得。” **** 抬手敲門時,路雅南想到了二哥在那個久遠的冬夜同她說過的話,也許正是因為她在乎安仁,才會那么希望它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才會像路翰飛一樣多管閑事吧。 門一敲開,她走了進去,可院長辦公室里除了父親路振聲外還有另一個人——路燕飛。 一見到二哥,她原本嚴肅又緊繃的神經一下就松懈了下來,“二哥?” 路燕飛微微一笑,“你找二叔有事啊,那你們先聊。”他說著起身讓位,坐到了一旁待客的沙發上。 有二哥在場,路雅南莫名就亂了陣腳,方才昂揚的斗志瞬間蔫了大半,連開場白都不知道要怎么說了。 好在路振聲知道路雅南的目的,父女倆雖置氣,但還是能夠一眼猜透對方的心思。他咳了一聲說,“你又是因為那個寧薇吧。” 路雅南點頭,就要從包里去拿寧薇的履歷,來證明她那樣的資質根本不能待在三甲醫院,可路振聲卻先了一步,把他手里的東西遞給路雅南,“你先看這個吧,這是燕飛申請副教授職稱的材料,還有你大哥承飛明年也要申請轉正教授職稱。” ☆、part 37 路雅南接過文件袋,卻沒有勇氣去打開,路振聲的話和這些東西無疑是沉重的枷鎖,緊扣在她的肩上,她倏然就想起了寧薔方才的話。 值得嗎? “寧薇會賠償一筆錢,但是她不會出面,由醫院直接用作減免治療費,這樣那孩子家也不用掏錢了,而且也沒出事。”路振聲的話簡短有力,他已然做好了決定,只是告訴她一聲罷了。 路雅南攥緊的指節森森發白,咬著牙反駁,“爸,你覺得寧薇出錢,就算是對這件事的交代了?孩子一家是不是還要表示感謝?” “那你想要什么交代?”路振聲厲聲反問他,“我聽說翰飛今天的手術就已經引來一群醫鬧了,要我說,你們倆都不省心!你又不是小孩子,現在醫生這個行業一直處在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治好十個病人沒人管,只要治壞一個人,立刻就被那些家屬、醫鬧和媒體無限放大,然后任由咱們被攻擊也沒有人管,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能賠錢解決的,你還非要鬧大不可嗎?” “我知道現在的輿論對我們不利,可是該道歉就應該道歉,該處理就應該處理。輿論雖有夸張,卻也不是空xue來風。就好比寧薇,她這個是意外嗎?她完全是沒有責任心!她根本不配和其他醫生歸為一類!”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其實心里是發虛的,只能用指甲掐疼自己來保持鎮定,同時默默地給自己打氣。 “上一次我就說她要出事,你不信,現在出事了,你還要庇護她,她今天可以讓四歲的孩子進icu,明天呢?是不是一定要死人了,才算事故?” “那你倒說說,戴廳長怎么解決!也許戴廳長不會管這些小事,可是戴明亮總要管吧,一樣的資格,一樣的條件,人家就是不給你機會,你能怎么辦?你的哥哥們,咱們全醫院的醫生,還要不要評職稱?”路振聲把這個沉重的問題丟了過去,簡直就是一擊即中。 孤立無援的路雅南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一邊的路燕飛,她多么期盼他能起身,站到自己的身旁,然后對著路振聲說,“二叔,我不在乎這個職稱!如果職稱一定要這樣獲得,那我寧可不要。” 然而,他沒有。 不是路燕飛自私,也不是他沒骨氣,而是在他的觀念里,他只是一個醫生而已,他沒必要去迎合誰,也沒必要去反對誰,他或許是不屑通過什么后門獲得職稱,一切正大光明憑本事,但他也不愿意因為不關己的事而得罪人被打壓。 又或許,在這件事上,他是贊同路振聲的。 每個人的想法不同,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何況路振聲和路燕飛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只是路雅南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二哥和自己想法不一樣。 人啊,大多數時候喜歡一個人,是因為你覺得對方也會喜歡你,不管現在喜歡與否,你總是可以去相信他終有一天會愛上你。甚至相信,他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他會認同你,他會鼓勵你,他會站在你的身旁為你打氣加油,盡管是在看不到的未來。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 你愛著的那個人現在不愛你,以后也不會愛你。 你崇拜的那個人根本和你想法相悖,以后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期盼的那個人永遠不會站在你身后,以后也不會跋山涉水為你而來。 她倏然鼻頭一酸,想來又覺得沒什么可委屈的,一切本就是她的臆想罷了,她不應該奢望二哥站在自己的身后,因為這件事本就應該由她一個人來完成。 “爸,您原來不也是一個有責任感的醫生嗎?你也曾經為了一次手術的意外而愧疚自責到不再拿手術刀,可是如今那個人去哪了?” 路振聲抬手從她手里追過文件袋,往桌上一放,啪地一聲,干脆利索。“那是因為我曾經只是一個醫生,我可以只為我的病人考慮,而如今我要為了整個安仁上上下下所有的醫護人員考慮。這不是你,或者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 路燕飛和路雅南一同出了辦公室,因為父親晚上還有應酬,就沒有同他們一起回家。一路上她都悶不吭聲,路燕飛習慣性地抬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只是這一次,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發呆。 “真的這么不開心?”路燕飛俯□子湊了過去,他清俊的容貌逼在她眼前,她卻依舊垂著眉眼。 “二哥帶你去吃面好不好?”路燕飛溫柔地哄她,“咱們好像很久沒去吃過了呢,也不知道那家店還在不在了……” 路雅南來開車門坐上副駕駛,拽過安全帶,靠在座椅上,把頭歪向窗外,輕聲說,“二哥,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逮住路翰飛狠狠地揉捏一通發泄出所有的不爽,然后窩在他懷里把眼淚和鼻涕都抹他一身,最后靠在他懷里,聽著他那些低級又無聊的俏皮話,一點點入眠。 **** 她沒吃晚飯,窩在床上蒙著頭,睡也睡不著,起來又沒勁。路翰飛也不催她吃飯,到了十一點的時候,她開始餓得難受了,滿床翻滾。他才不急不慢地變戲法似的弄出了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和兩瓶啤酒來。 “你偷偷去廚房的?”路雅南嗅著香味下了床,接過筷子問。 “我出去給你買的。”他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你不是很喜歡吃那家的三鮮面嗎?結果我跑去一看,面鋪關門了,改行賣餃子了,我看著不錯,就買了回來。怎么,還是想吃面嗎?” 她搖搖頭,“不想了,就吃餃子。” 路翰飛坐在她身旁,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笑了起來,“嘖嘖,小雅南,你可真是只有出門見人時是個人,關起門來,那真是牲口啊!睡姿和豬一樣滿床拱,吃起來像狼一樣嗷嗷叫,煩起人來和貓一樣矯情,發起脾氣和驢一樣倔!” 此刻聽他說這樣欠揍的話,竟覺得還挺開心的,她打開啤酒,和他碰了下杯,“我就不是人了,怎么樣!” “哎,三哥知道,你還是很敬仰我的,雖然你嘴上不承認,可是心里還是承認的。你看我手術剛結束你就一個人跑去樓上了,不正是為了咱們的賭約么。但你忘了一點,從小到大,你做什么事能離開我啊,沒我哪成啊!你不帶著我,肯定成不了!”路翰飛說著得意洋洋地干了一大口。 路雅南哼了一聲,“帶著你有什么用,你就能說了算了?” “我當然不能。”路翰飛嘿嘿一笑,“但是有一個人能啊!” **** 周末的晚上,路振聲剛進家門,就被老太太馮安安堵在了大門口,而母親的身旁站著自己的好兒子——路翰飛。 “爸!奶奶有話要和你說!” 路振聲知道,每次這小子湊到老太太身邊準沒好事,眉頭一皺就要瞪他,可他早已預料到了,立刻故作無辜地靠著老太太,先發制人,“奶奶你看,他就是這么瞪小雅南的!好兇啊!” 老太太的拐杖一落,咚地一聲響極了,“你瞪什么眼!怎么了?你覺得我老了,家里現在就你說了算了是吧,哼,我可告訴你,你爸在世的時候那都得聽我的!當初沒有我,就不會有今天的安仁,管理醫院?你還差了點!” 路振聲知道,自己這回可真給這小子擺了一道了,聽老太太的口氣,已經徹底站到了路翰飛這邊了。 路翰飛一手攙著奶奶,一手輕拍著她的后背,“奶奶不氣了,不氣了啊,氣壞身子不值得。” “對,和這種人不值得!”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被他洗了腦,竟覺得自己的兒子也成了“不值得的人”,對著路振聲白了一眼,“你給我過來!” 雖然老太太馮安安一把年紀后不再過問醫院的事,可自始自終她都是安仁名義上和實質上的董事長,掌著絕對的主導權。當初老爺子路家仁早先就立下遺囑,財產的大部分是留給了她的,只分給兩個兒子一小部分。他說,雖然兩個兒子孝順,可馮安安只有持有大部分的股份,才能不受一分氣,事事由她說了算。 路翰飛拉了老太太做靠山,那叫一個呼風喚雨啊。要知道奶奶除了除了絕對的主導權外,還有作為長輩的絕對地位。連父親路振聲這樣叱咤風云的人物,都不得不乖乖就范。 “我聽翰飛說了醫院的事了。這么粗心沒有責任心的人怎么能當醫生?你倒是說說你的理由給我聽聽。”老太太坐在沙發上,一人一拐一杯清茶,氣勢十足。 路振聲頓時就弱了下去,面對母親,他的態度謙卑極了。“一則是我考慮到醫院的名譽問題,這些年輿論導向對我們很不利……” “那輿論說的對不對呢?”老太太別看年紀大了,思維可清晰著呢,“這種輿論導向又是怎么來的呢!我也看了那些新聞,也不能全怪人家病人家屬,你們自己捫心自問,出了事是不是一個個都不想承擔責任?病人不是傻子,你想負責還是想推卸,人家看不出來嗎?你推卸了一次,別人就記住你了,一旦出事人家就認定醫院一定是推卸責任的。是你們的責任你們不承擔,等到不是你們的責任時,別人就是冤枉你們,你也別叫屈!” 路振聲連連點頭,補充道,“其實那個寧薇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心,她事后也提出做補償了……” “哼!”老太太冷笑一聲,“叫她拿著她那點補償給我滾蛋,給她結算一個月的工資,也算咱們給她的補償了!補償?她還真看得起自己,那是一條人命!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孩子就是全部的希望,她稍有不慎就可能要了人家孩子的命,那點補償算什么?誰稀罕她的補償!幾萬塊錢?一句對不起?給你你要不要?” “是是……您說的對。”路振聲抬手擦汗,“可是媽,主要這個寧薇還牽扯到衛生廳的戴副廳長,你也知道,全醫院的醫生評職稱可都是他們說了算的。眼下承飛和燕飛都在關鍵時候,還有翰飛你,你以為你日后就不需要了嗎?” “用不著。”老太太擺手,“戴明輝算個什么,當初你爸在的時候,他想進咱們醫院還進不來了,這十幾年倒是混得不錯了。我和你爸一手創建安仁的那個年代,可沒有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難道一個好醫生,沒有職稱就不能治病救人?難道有了職稱,你就是一個稱職的大夫了?我就不信了,咱們安仁的醫生,尤其是咱們路家的孩子,還非得靠別人幫忙才能獲得應有的職稱,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職稱不如不要!” 路振聲徹底沒話說了,老太太似乎是話說得急了,咳了兩聲,路翰飛立刻狗腿地奉茶,壓低聲音悄悄在老人耳邊說,“奶奶,真厲害!” 老太太被恭維,自然是更加得意了,“明天……對,就是明天,你把那個寧什么的給我開了,以后我會委派雅南替我去醫院盯著,只要有這樣渾水摸魚的人,一律給我滾蛋,我管她是廳長的親戚還是省長的親戚呢,咱們是醫院,不是有關部門!” 路翰飛看著父親低垂著頭接受訓話的姿態,忍不住沖著奶奶豎起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啊! ☆、part 38 面對腆著臉來自己面前邀功的路翰飛,路雅南撇撇嘴乜了他一眼,“嘖嘖,三哥,你有什么功勞啊,事是奶奶搞定的好不好?” “可要是沒有我,奶奶怎么會出面呢!”他捧著臉湊到她眼前,“奶奶還不是看在我這張討喜的臉的份上才出面的嗎?” “呸——”路雅南啐了他一臉,“你還討喜,你剛才那行為,活脫脫一大太監啊,那叫一個諂媚……” “哼,那是我的方式,這是我的自由。”路翰飛對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雖然是我食物鏈的上層,可是底層也有底層的方法。再說了,我那么諂媚還不是為了你啊!” 路雅南動了動嘴角,那笑意已經漾在了嘴邊,她說,“是哦,你最厲害了!” 其實她原本想好了要謝謝他,可看到他那副賤賤的模樣時又說不出口了。想感謝路翰飛不單是因為他今天幫了自己,更多的感謝是因為他無論何時都站在自己身旁,好像有麻煩只要找他就能解決,即便他未必真的能解決,有時候還會搞得更加麻煩,可是那種出了事拍著胸脯對你保證“別擔心,有我呢!”的感覺,往往勝過解決事情的瞬間。 他微昂著頭驕傲地說,“還有啊,你不是女王么,我被你奴役成這樣,不是太監也是太監了呀!” 路雅南撲哧一聲笑了,他這種驕傲感是從哪里來的啊! 見她舒展了眉眼,路翰飛也揚起嘴角笑了。他微笑的時候特別溫柔,沒有了賤兮兮的模樣,真有那么幾分豐神俊朗的風范。 他貼坐在她身側,兩人相視一笑時,淺淺的鼻息都呵在了彼此的唇上,路雅南有些失神,呢喃了一句,“三哥,你說……我能一直這樣奴役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