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男兒不羈
縣令統管衙門,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在辦公大堂的后堂之內,就沒有這么嚴肅的氣氛了。主吏掾南平沢大步走進,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起來儒雅,但是個心里藏著溝壑的人物,此時一臉豪爽,進門就笑:“恭喜縣公,賀喜縣公,下官可是把赫孩兒查清了,吃人三,其中有垂髫小兒一人,少女兩人,作惡多端十惡不赦……說起來令人氣憤,下官給他定了剮刑,這氣也就不用氣了,倒是上官那徒兒的功勞……”后面,文掾朱昴跟著賀喜。赫孩兒的罪責罄竹難書,真個讓人氣憤無比,但給定罪了,剮了,也就用不著氣,反而令人開心。要說只是罪責的話,抓到了,功勞已經不小,赫孩兒還和洞圖湖有關系,定下剮刑,洞圖湖卻沒有半點意見,里面更有安民、平境的功勞了。蘇昂是公孫撫的徒弟,愛徒如此,應該賀喜。只是……想起自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朱昴賀喜的情緒有點低落。“縣公大人吶……唉……”朱昴嘆氣道:“下官本沒臉提,但下官老來得子,自個教育不了,只能拜托縣公大人了,您看……您的兩個徒兒,上面的那位不用講,蘇家子可是如同龍鳳一般的人物了,不然……幫下官教導一下?”言下之意,就是讓自家獨子跟著學習了,又不是拜師,開了口,公孫撫不該駁他的面子。然而,公孫撫的老臉一僵。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可他這個尚師……就和朱昴說的一樣,上面的那位不用講,太厲害了,他根本沒能教導出來什么,可蘇昂呢,難道他教導什么了?自家的事情自己清楚,除了關于律法的事情,他還真沒教導什么。他做的,只是心疼愛徒。“咳咳,以后再說……再說……”公孫撫顧左右而言他。臉上又是一喜,強行讓臉色平靜下來,朝上一拱手,鎮定的問道:“有件事,倒是要問兩位掾官的意見了,副帥荷大人說要‘圖安穩,過太行’,一切有關邊境安穩的功勞都要大賞,小徒攤上了,合該是他的命好,可荷大人只說重賞,沒有定下章程下來,小徒的賞賜,應該如何處理?”南平沢和朱昴面面相覷。問,那是肯定要問的,縣公是蘇昂的尚師,這賞善罰惡多少都得避嫌,所以需要他們的意見,可這種事的主官是獄掾商鏡,他們的意見,沒有商鏡說話管事。于是朱昴小心詢問:“那獄掾大人……”“哦,獄掾商鏡說他病重,昨個清早,恰好告假三天。”公孫撫捋須而笑,笑得很有神采:“要說大獄的事情,告假三天也就告假三天了,一切等他痊愈后處理就是……獄掾商鏡……勞苦功高啊……可荷大人發了公函,咱們陳安、洞圖、丘大、頭九四縣頻臨太行山脈,一定要無比安穩,而且各種功勞嘛,必須及早、加重的發放,從而讓將士用命……總之,今日必須處理。”昨個清早?告假三天?主吏掾和文掾朱昴對視一眼,眼神有些詭譎了。他們可以想象,商鏡在罩帽下的那張老臉,現在是何等的青、紅、黑、白……精彩絕倫吶。和公孫撫不同,作為本地的掾官,他們和商鏡共事了很久,從沒見過商鏡告假,就算真的病重,大獄的事宜也沒拖過半個時辰。這時候告假,分明是算計了蘇昂,結果……好吧,總之,是老臉掛不住,要壓上蘇昂一壓。但是……“商鏡老兒不會被氣吐血吧?”南平沢嚅囁著,他還挺喜歡商鏡來著。商鏡的兢兢業業,讓他這個主吏掾省了不少事。朱昴噗嗤樂了,他是文掾,和商鏡沒什么往來,氣吧,憋屈吧,氣死才好,反正商鏡和他沒有公務往來,平日……還誰都看不起。“商鏡老兒看不起蘇家子吶。”朱昴添油加醋。主吏掾南平沢一臉無語,好你個文掾朱昴,就一點……同僚情誼都沒有么?好吧,他也沒有。“啟稟縣公、主吏掾、文掾大人,東山亭長蘇子昂,攜求盜季然在門外聽候。”有吏員趨步而進。“快傳!”公孫撫連忙讓人進來。至于關于賞賜的商榷問題,沒關系,進來再說一樣。門外,眼看吏員出門來請,蘇昂和季然對吏員微笑,隨后,蘇昂慢慢脫掉鞋子。季然有些蹙眉,也跟著脫掉細布鞋。他們還不是第三級爵位的走馬,脫鞋后就打赤腳,有些不雅。季然抿抿嘴,看向蘇昂頭頂的黑色束冠道:“好你個蘇家子,這次的功勞賞了,再加上一些,就該晉升第三級爵了吧?下一次來,只剩下我一人打赤腳了。”“說不準。”蘇昂只是微笑。以前打赤腳的時候,他還覺得不太舒坦,畢竟旁邊好些吏員、士卒在看,進去后還是對著尚師公孫撫和掾級官員,有些不好意思。可此時,他舒坦了,自在了。好像什么都能看開,頗有種‘上酒,貴妃脫靴’的李家味道。心境變了,老子是……男人了……蘇昂心里竊喜,又有點惆悵。進了廳堂,六枝八臂的燈臺照例只點燃兩盞燭火,在這黯淡的火光中,公孫撫看見蘇昂就笑,順手也拿出一頂銀灰色的束冠出來。看見束冠,主吏掾南平沢就感覺不是滋味了。你大爺,剛才……問意見?文掾朱昴低眉順眼,老神在在的啜口清茶,嗯,挺香。公孫撫心疼蘇昂,別說他了,整個陳安縣都知道,蘇昂也爭氣,讓他羨慕得很呢。不就是晉一級爵嘛,不就是上造爵晉級走馬爵,不就是需要八顆腦袋的功勞嘛,不多,不多,他還想家里的劣子跟著公孫撫呢。其實跟著蘇昂更好,但蘇昂要上戰場,他舍不得……放下茶盞,朱昴好像沒看見銀灰色束冠,一臉悠然的道:“荷大人說了,有功要賞,要重賞,這是讓將士用命的天大問題,所以,賞一級爵是應該的……縣公大人,下官提議此功勞算八顆敵首,讓蘇家子晉爵走馬,另外賞百金,以示嘉獎。”“賞賜重了吧?不然……百金削了?”公孫撫還拿著銀灰色束冠。連忙把束冠往袖口一塞,老臉笑出了花兒,貌似不太甘愿的道:“走馬爵,已經是本令能夠給予的最高爵位,還加百金的話,太重了,重了……”“不重。”朱昴放下茶盞,一身正氣的站起來,朝天拱手道:“荷大人有令,為了將士用命,一切安民、平境的功勞都得重賞,洞圖湖的實力不弱,蘇家子維護了律法,大戰在即,又讓咱們本部安穩,理應重賞!”屏風后的文書小吏飛快的把對話記錄下來。主吏掾南平沢的臉色就不對了,看看公孫撫,再看看文掾朱昴,得咧,你們演戲去吧,他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盞,啜上一口。蘇昂也懵了,尚師大人……還能……這樣玩?晉級走馬爵需要斬首八級,哪怕三五場大戰,也沒幾個能活著斬首八級,這樣因為赫孩兒賞給了他,他覺得……愧受。好吧,那也先受了再說。尚師給予自己的好處,不受的話,多讓尚師大人為難啊,于是他快步上前,一彎腰,一拱手,臉就低下去了,發髻上代表第二級上造爵位的黑色束冠,也低了些,正對著公孫撫。“下吏慚愧。”南平沢一口茶噴出來,看著蘇昂發呆。小子,你慚愧?你慚愧你躲躲啊,把黑色束冠杵出來干嘛?要點臉不?南平沢的老臉一紅,有點不忍心看。他是主吏掾,主管吏員的升遷、平調,還有降職,有本事的,沒本事的,要臉的不要臉的,見過的多了,但還沒見過賞賜沒敲定呢,這腦袋先伸過來的那種。南平沢看過蘇昂的履歷,很多遍,但一時間,有些不認識蘇昂了。季然也目瞪口呆,以前的時候,蘇昂兄沒這么,咳咳……不拘小節吶。“有功當然要賞,就這樣定了!”公孫撫拍板定論,下了高案,以尚師,以及上官的身份給蘇昂摘冠,又把銀灰色束冠放了上去。這是個很簡單的過程,但屏風后的小吏就忙碌了。需要把此次的事情全部記錄,并發送公文給下屬吏員,辦理賞田地、劃宅基地之類的事宜。第三級的走馬爵,已經是‘士’里面次高等的爵了,可以穿靴、上襪、披氅、馬上掛花……這是什么?這是身份的代表啊。受了銀灰色束冠,蘇昂后退一步,再次對公孫撫和兩位掾級大人行禮。這賞賜夠重了,南平沢就再啜一口茶,預備放下茶盞。接下來要遣退蘇昂和季然,大戰在即,他身為主吏員,還要和縣公商量吏員的調配。可這時,蘇昂輕聲笑道:“啟稟縣公大人,此次抓捕赫孩兒,東山亭部人人奮勇,不敢惜命,特別是山鬼莜、柳居士及狼丫頭,他們身為精怪,為下吏和洞圖湖牽線搭橋,下吏以為,為了境內安穩,當賞。”噗!南平沢無語了,拿帕子擦嘴,又咔嚓咬了老牙。賞賜重嗎?很重。但該繼續賞賜嗎?也應該。抓捕赫孩兒不是蘇昂自己去的,當然,一應人等都該封賞,可是你早說啊,明明的,縣公大人是把所有功勞集于一身,才給你弄了走馬爵位。貪心……你還要不要臉?文掾朱昴也眼睛大張,嚅囁著嘴唇,傻傻的看向蘇昂,蘇家子,以前,沒這么不,不要……咳咳,不拘小節啊?性格大變,必然有大事發生,文院朱昴盯著蘇昂,看蘇昂一本正經,忽的站起。他一拍桌子:“蘇家子,你悟了什么?”“沒悟什么?”蘇昂輕輕的笑:“只是下吏昨日點燃了第十七把文火,今日莫名其妙的,又點燃了一些。”一……些?是不是說錯了?朱昴吞口唾沫,干澀的問:“一些,是多少?”“還要謝尚師教誨,蘇昂一朝頓悟,只覺得天平海闊,男兒在世當扛起千鈞擔,做那萬般事,男兒不羈,好男兒……不拘小節。”說著,蘇昂抬頭,眼皮輕輕一眨。啪,啪啪啪啪。左眼驀然光亮,熾白火焰燃燒其中。右眼也亮如浩夜星空,有熾白星辰閃爍。一,二,三……十!兩邊,都是十把文火!……昨天還熬得住,今個怎么熬不住了,這一章打著吊瓶寫出來的,想寫出來,晚上再來一章,可……肯定是藥有問題,不是蛙精神頂不住,明天白天寫吧。下次不打手背了,打胳膊,打手背不好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