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現在這會兒,沒有主公沒有屬下,只有一對情人。 雖然心情很緊張也感覺很累,但身邊有了蕭玲瓏,楚天涯感覺就是再苦再累也能堅持。 人就是這么奇怪,說什么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數萬兄弟的生死有時候真是屁話。身邊有自己心愛的女人陪著,就是有動力。 楚天涯也是人,他還沒有達到那個不食人間煙火、超脫七情六欲的境界。 “飛狐兒,等明年春天晉祠河上的冰雪融化了,我們就成親好嗎?”楚天涯握著她的手,輕吻。 蕭玲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她當然知道楚天涯為什么把婚期定在那時候。 明年的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如果金兵南下太原有戰爭,那時候也該打完了。如果那時候兩個人都還活著的話,那就成親。 “怎么,你不愿意嫁給我???”楚天涯憨憨的笑。 蕭玲瓏輕輕的努嘴不說話,她很少露出這種嬌憨的樣子,一如楚天涯也很少這樣憨厚的笑。 “嘿嘿!”楚天涯笑得更憨了,把蕭玲瓏的手也抓得更緊了,“我現在可是山大王了,由不得你不同意!——就這么定了,明年春天晉祠冰雪融化的時候,我就正式娶你過門做我的壓寨夫人!” 蕭玲瓏沒有說話,就這樣努著嘴嬌憨的笑著,手也任由他抓著,抓得緊緊的。雖然楚天涯沒有看到她現在的表情,但她知道,楚天涯一定明白她現在的心情。 情人之間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雙方都能心知肚明,更何況蕭玲瓏現在,也在緊緊的反握著他的手。 心有靈犀,這就夠了。 “你睡一會兒吧?”蕭玲瓏開腔說話了,聲音里卻有一點哭腔。 原本閉著眼睛的楚天涯驀然驚醒睜開眼睛將她拉到身前,“你怎么了?” “沒事?!笔捔岘噭e過臉去閉上眼睛,眼淚卻很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楚天涯驚愕的站起身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柔聲道:“飛狐兒,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 “沒有。”蕭玲瓏用心的掙脫轉過身去。 楚天涯一時有點愣了。他還真是不明白蕭玲瓏為什么就突然哭了。 “報——”帳外突然傳來阿奴的大嗓門。 看來是有重大軍情。 蕭玲瓏急忙抹了一把臉,“我出去一下?!?/br> 說罷就從軍帳的后門走了,避開了阿奴。 楚天涯深看了她兩眼,一時也不好多問,于是坐到大椅上,“進來。” 阿奴大步進來一抱拳,“報主公,有前方馬擴的軍報急呈?!?/br> “拿來。” 楚天涯急忙拆開來看,原來是馬擴回報說,黑軍大將薛玉已經率領他的本部人馬,正對著馬擴的營寨下寨了。雙方相隔不過三里,要是搞個突襲一嗓子沒喊完,騎兵就能殺到跟前。 也就是黑軍欺紅軍這邊沒有出色的騎兵做為主戰部隊,才敢這么下寨。就像當初完顏宗翰在圍攻太原時一樣,把營寨建得離太原城很近,他根本就不怕太原的步兵殺出來端他的老巢。步兵跑得再快,也趕不上輕松跑起的馬兒,這是事實。 但是薛玉只是下寨,并沒有來挑戰或是刺探軍情。而且,薛玉下的還是一個守寨,寨門遍布弓弩與拒馬,并日夜逡巡嚴防紅軍襲營。 雖然不能正面交鋒的打,但是“深夜襲營”這樣的戰術打法是很有效的。只要你沒防備,一方人馬做出了有效的夜襲動作另一方就要判負。 楚天涯看了這個軍報,剛剛放松一點的神經又緊繃起來,不停的琢磨:焦文通和白詡,這是什么意思呢?按理說他們是進攻方,既然現出了兵馬拉開了架勢,就該有點動靜才是,比喻派薛玉來挑戰一番,或是大隊軍馬集中在一起、集中力量壓制與攻打同一個營壘,以求撕開破突口。 可是現在薛玉擺出的是一個守陣,半點進攻的意思也沒有。 楚天涯還沒有琢磨清楚呢,馬上又是兩份軍報同時送達,傅選與劉澤兩個步兵頭領同時報說,黑軍大將王荀與梁興各率人馬面對他們的寨子下寨了,情況與薛玉一個德行,全是守勢根本沒有要進攻的架式。 楚天涯頓時頭大了,張嘴就罵了出來,“白毛狐貍,你小子想干什么???!——遠來進攻的金兵求的就是速勝,會像你們這么下寨么,cao!” 剛一罵完楚天涯心頭恍然一亮,就像一個猛奔的人突然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折了個九十度,朝另一方又奔了去。 “演習的規則規定了黑軍要進攻,但誰規定了金兵就一定要進攻?”楚天涯的腦海里一道道亮光閃過,“當初完顏宗翰不就對太原用過‘鎖城’戰術么,目的就是要困死太原,讓太原城內彈盡糧絕人吃人,不戰自亂?——那時候我們還有城池,現在我們是在野外。如果金兵采用同樣的鎖城戰術,這八大營盤可比一個太原城難守多了。因為,誰也料不定哪個營盤在什么時候會出一點紕漏。只要犯一點錯誤,比喻主動出擊了或者是掉以輕心了,焦文通這只沙場猛虎就能抓住這片刻的松懈一擊得手!” “牛!”楚天涯不由得拍案而贊,“白毛狐貍,你牛!” “這一招以守代攻、守株待兔,用得是真牛!你小子的腦袋也太活了,你是在模擬宗翰汲取了上一戰太原失利的教訓吧?并不急于進攻暴露自己戰線太長孤軍深入、糧草緊缺急于求勝的短板,而是蹲下來和我比耐心!——不對不對,是和八大營盤的統兵將領、甚至是小卒們比耐心!就算我不那么容易犯錯,但誰能保證下面的每一個人都不犯錯?” “只要其中的一個營盤被攻破,那整個小蒼山的防御體系就要被打亂!再或者,你拖住八大營盤、麻痹我們所有人,你卻派一支奇兵奇襲我身后斷我糧道、或者直接拿下太原,那你就完全勝了!——總之,就算你的部隊趴在那兒不動,主動權也還是完全掌握在你手里!” 楚天涯越想越激動,在帥帳里來回的走了起來,一邊走還一邊碎碎念的嘀咕。 阿奴看著他,兩只眼睛一輪一輪的,也不插話,臉上的表情卻是越來越迷茫,心里就在嘀咕:主公怎么了? …… 蕭玲瓏透過軍帳的后簾簾縫,看到楚天涯像個神經病似的在軍帳里轉來轉去自言自語,不由得噗哧一笑罵了一聲“傻瓜”,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么變得這么愛哭。以往,不是這樣的。 說起來,今天也并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情。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要這樣。 或許是楚天涯的那一句“明天春天晉祠的冰雪融化了”,讓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遼國的故土,每年的春天都有冰雪會融化;那個時候,經常是她和父兄還有阿達阿奴這些護衛們一起走在納缽歸來的路上。滿載的獵物和歡奔的獵犬,還有蒼勁奔放的契丹獵歌。 還有去年冬天的那場大雪,他們兩個同乘一駒從勝捷軍的軍營回來。后來馬走丟了,楚天涯就背她;然后馬又回來了,他就牽著馬,像娶新娘子回家一樣的那樣牽著馬,還唱了一首比鬼哭還難聽的歌,什么山丹丹的那個開花…… 然后就是太原的血戰,每天都有人死去,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輪到自己。可能是被一枚冷箭射死在城頭,也可能在巷戰中被一群金兵砍成rou醬,還有可能是活活餓死,還有可能被一群餓瘋了的人把rou刮干凈了給吃進肚子。 那一天他真的差點戰死了,就在摘星樓前被一群金兵圍攻。蕭玲瓏親眼看到了,卻殺不退身邊的敵人去救。 那種感覺,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真正的絕望,伴之以撕心裂肺的痛。 等她殺盡身邊糾纏的敵人,他發現楚天涯那邊也沒有一個人站著了。當時她就感覺,自己也已經死了。但她又看到,楚天涯拄著一竿斑班血跡的槍站了起來。 那一刻,她又感覺自己到了天堂。她很想狂奔過去緊緊抱著他,跟他說再也不要分離,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包括自己的生命。但轉念一想,哼,不能這么便宜他——也得讓他嘗試一下地獄與天堂的兩種滋味! 于是她假裝快要戰死。 楚天涯果然歇斯底里。 他第一次狠狠的吻了她的唇,并大聲的用野蠻的霸道的口氣嘶吼,說“老子愛你”…… “呵呵!”蕭玲瓏看著軍帳里踱來踱去像只熱鍋上螞蟻的楚天涯,笑出了聲。 一邊笑,一邊掉著眼淚。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蕭玲瓏知道,自己永遠的被這個傻子似的男人征服了。 他沒有任何花俏的、近乎野蠻與愚蠢的,把自己征服了。 “明年春天,晉祠冰雪融化的時候,我就是你的新娘了。”蕭玲瓏輕聲的低語,“從此,我不再是遼國的飛狐郡主,不再是誰的仇人誰的舊愛,而是你的女人。也許你注定了會屬于無數的人,乃至屬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時代。但是我,只屬于你!” 第212章 詭斗 夜幕降臨了,山間氣溫驟降,紅軍黑軍的將士們都穿上了厚實的冬衣抵御寒冷。軍營里也點起了大堆的篝火取暖。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尤其是冷兵器時代,要在這種時候搞個奇襲或是劫營再好不過。 凡是帶兵的人都懂這個道理,但史上這樣的戰例仍是層出不窮。善泳者溺于水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今天,軍官出身的薛玉仿佛就將這個警惕心拋到了腦后。他將人馬帶到馬擴陣前駐扎下來后就像平常駐訓一樣的埋鍋造飯大吃大喝,剛剛入夜就讓將士們該歇的去歇,剩下一部份人圍著篝火玩樂了起來。 真正的是玩樂,吹拉彈唱說書的都來了,還有人表演雜耍。反正河東義軍里三教九流的人不少,誰都有兩把討生活的刷子。 不遠處半山腰上的紅軍守寨士兵們看傻了眼——這是要鬧哪一出???太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了吧! 急忙向馬擴匯報了,請他來看。 馬擴來到前沿看了一陣,表情越來越嚴峻。 “馬都監,薛頭領這算不算是違規???”身邊的小頭領既詫異又氣憤的道,“主公說了,雖然是演習,但也要當成真正的戰爭來打。哪有遠來立寨之后不加防范,還這樣嘻嘻哈哈玩樂一場的?他這是欺咱們不敢下山劫營突襲還是怎么的?” “別說,我還真就不敢。”馬擴凝視著前方薛玉營地里的一片熱鬧景象,雙眼之中似有火苗在跳動。 “憑什么???”小頭領不服氣了,氣呼呼的道,“馬都監,咱們也未必就比薛頭領手下的青云斬差吧?” “當然不差?!瘪R擴淡淡的道,“但是,就算下面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我們也不能去劫營?!?/br> “為什么???” “出發時主公早就有令在先——軍令如山,還需要我多說嗎?”馬擴突然沉聲厲喝。 那小頭領駭得一彈,馬上站得標直抱拳就拜,“屬下知錯!” “哼!”馬擴冷哼一聲,“傳我將令,敢有妄議軍情者、擅出營門半步者,斬!——嚴加防范,不許半分松懈!” “是——”小頭領大聲應諾,身上的冷汗就下來了。 軍令可不是鬧著玩的啊,演習可能打不死人,違反了軍令可是真要砍腦袋的! …… 薛玉騎著馬,小跑著上了營寨后方一里多的某個山坡上,在一處營帳前落定。 “三哥來了。”白詡撩開帳簾走了出來,搖著扇子呵呵的笑,“情況怎么樣?” “軍師神算?!毖τ穹硐铝笋R,笑著上前道,“剛剛立下營寨后,薛某就命人在營前聚眾嬉鬧,馬擴果然不敢下來劫營。今天白天累了一天的兄弟們能好好歇一歇了?!?/br> “呵呵!”白詡長笑一聲,“兵者詭道,虛虛實實。馬擴是個沙場宿將,帶兵多年,見多了各種各樣的詐術與圈套。他知道薛三哥也是個戰場上下來的兵馬鈐轄,怎么可能不在立營之初嚴加防范呢?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擺出一副松散的樣子,他就會認為是圈套。非但不會下來劫營,反而會以為我們有陰謀詭計,會睜大了眼睛嚴加防范。三哥就和兄弟們放心大膽的好生歇一晚吧,養足精神便是?!?/br> 薛玉都被逗笑了,“要是馬都監聽到你這話,非得把肺都氣炸了。罷了,若說耍詐,估計沒人是你的對手?!?/br> “過獎過獎。”白詡搖著扇子笑瞇瞇的道,“話說回來,萬一這山頭上的不是馬擴而是主公,小生萬萬不敢耍這點詭計。小生這點心眼,還真是瞞不過主公?!?/br> “誰說你不敢哪?”薛玉笑道,“蕭郡主的事情,你就做得蠻絕嘛!” 這話說得白詡心里一寒,表情都有點不自然了,尷尬的干笑了兩聲道:“三哥不必笑我。其實我知道主公老早就在懷疑我、懷疑蕭郡主并沒有遠走了。也就是主公寬宏大量啊,不然小生夾在主公和郡主之間確實難于為人?!?/br> “是?。 毖τ褚哺锌溃耙灾鞴黝V牵豢赡芸床怀銎凭`。他如此思念郡主,卻一直死死的忍著并不揭穿軍師,就是不想讓軍師難堪、還攤上一個欺瞞之罪——軍師,咱們遇上了真正的明主?。Q作是任何一個別的主公,就算不懲治與逼問軍師,也會順藤摸瓜的自己找到郡主。那樣的話軍師就真的很難面對主公了?!?/br> “怎么樣,三哥現在相信小生的話了么?”白詡笑瞇瞇的道,“當初小生勸你離開七星寨轉投青云堡的時候,你還有點猶豫不決,想與二哥一同前去投奔太原官府。其實小生也是舍不得七星寨的,但是為了眾家兄弟的前途著想,跟著主公,那才是一條正路?!?/br> “哎……我當時就和焦二哥想得一樣,也就是舍不得兄弟情誼?!毖τ駠@息了一聲,轉念道,“二哥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里?” 白詡神秘兮兮的呵呵直笑,“此乃軍機大事,三哥何必問?” 薛玉頓時恍然,哈哈一笑的就抱拳,“薛某倒是忘了,現在是在陣前。二哥是主帥四哥是軍師,薛某是個將軍——那好,軍情已經匯報完畢,末將告辭了!” “好,三哥好走。”白詡也笑瞇瞇的回禮,刻意說了一句,“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睡著了也記得睜半只眼睛。” 薛玉剛要上馬,不由得一怔,“軍師此語何意?” 白詡微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袖口,那里滾著一道青色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