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分飛

    會議散了，大家各懷心思的退去。

    因是同路，楚天涯與何伯、蕭玲瓏走了一道。一路上三人都出奇的沉默，心事重重。

    到了玉衡宮快要分手的時候，蕭玲瓏突然道：“天涯，來陪我聊聊么？”

    “你們聊，老頭子先回去了。”何伯說完就走了。

    二人來到了玉衡宮后的云海仙境。

    “天涯，我心里很亂。”蕭玲瓏看著遠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還帶一絲哀傷。

    “是不是有一種被趕出了家門，從此無家可歸的感覺？”楚天涯說道。

    蕭玲瓏點了點頭，“不止如此。雖然我在某些事情上不贊同大哥的觀點，但是，他在我心里已經(jīng)像是我的家人。他這一次如此冒險，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楚天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其實以七星寨的現(xiàn)狀而言，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總要有人踏出嘗試的第一步。就算失敗，也可以警醒他人，為他人指明道路。關(guān)山的確是我仡今為止所遇到過的最有氣概、也最無私的一個人。雖然會有人對他熱衷于招安一事有所詬病，但真正了解他為人的，只會為他的博大胸懷與舍生取義的精神所感動。”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有福同享，有難他當(dāng)。”蕭玲瓏的聲音很低柔，說得還有點動情，“雖然我自從來了山寨，一直都與二哥關(guān)系最要好，就像是親密無間的兄妹。但是，關(guān)山在我的心目中更像是父親、尊長。他雖然只有一條胳膊，但他時刻在都在用他的獨臂支撐起一片天空，為我們遮風(fēng)蔽雨。”

    楚天涯點了點頭，“雖然我與關(guān)山的交往不多，但是……不得不承認，我曾多次為他的英雄氣概所折服。就連何伯也曾說過，關(guān)山是這世上為數(shù)不多的，能讓他佩服的人之一。”

    “天涯，你說……這一次，他會不會成功？”蕭玲瓏轉(zhuǎn)過頭來，十分無助且渴盼答案的看著他。

    楚天涯很想說兩句好聽的來安慰她一下，但又知道騙她不過。于是輕嘆了一聲，“說實話，我心里很沒有底。今天會議的時候，我已經(jīng)盡力勸說他們不要相信朝廷了。但是……”

    “其實大哥不傻，他也知道這一次朝廷很有可能是在使詐。”蕭玲瓏說道，“但是他不能放棄了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雖然我打從心底里反對招安，但我也清楚，做回良民、為國效力是我們這些山賊響馬最好的歸宿。大哥……他真的很不容易！”

    楚天涯眉頭緊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天涯，我再一次有了那樣的感覺……就是當(dāng)初女真人殺來、我國破家亡時的感覺！”蕭玲瓏說著，眼圈都有點紅了，“看到七星寨因為眼前之事鬧得分崩離析，我也被迫暫時離開，我的心里很堵，感覺很不好、很不好！”

    “山寨也就像是一個人，面對人生的抉擇時，難免也會有所取舍。”楚天涯輕聲道，“放心吧，你只是暫時離開山寨而已。關(guān)山的用意我明白，你我的身份比較特殊了一點，會阻礙到其他人接受招安。如果我們走了，他們會少些顧慮安心一點，這并不表示關(guān)山是拋棄了我們。”

    “這我明白，所以我也沒有表示出異議。”蕭玲瓏說道，“只是我無法想像以后的日子……不管是招安成功，還是招安失敗！”

    楚天涯略微一怔，朝著蕭玲瓏所說的想下去——招安成功，山寨里的其他人都歸附了朝廷，但是蕭玲瓏不能；招安失敗，關(guān)山兇多吉少、七星寨與朝廷反目成仇并難免分崩離析！

    不管哪樣，對蕭玲瓏來說都不是什么好的結(jié)果。

    楚天涯伸出一條胳膊攬到了蕭玲瓏的肩膀，在她肩頭輕輕的拍了拍。

    蕭玲瓏略微一顫，輕輕的靠過來了一些，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別怕，至少，我會一直陪著你。”

    “……”蕭玲瓏沉默無語，眼睛閉了起來。

    二人站了良久。

    蕭玲瓏突然道，“為什么越是在乎的東西，越容易失去？這世上，還有值得傾注心血與感情的東西么？我都有點怕了！”

    楚天涯心中嘆息了一聲，這樣的話題不可深究，不然勢必觸及蕭玲瓏的新傷舊傷一起爆發(fā)。

    “別想太多了，或許事情不如我們想像的那么糟糕。還有，我去了西山，也會想辦法解決這些難題。”楚天涯說道，“回去早點歇息。收拾一下人馬，帶上你的夜叉軍和耶律兄弟那些人，咱們早些去西山，也好早做籌劃。”

    “好……”蕭玲瓏側(cè)目看著楚天涯，雙眸之中有些煙雨朦朧，更多的是對他的期待與求助。

    看到她極少顯露出的這種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楚天涯心中略略酸楚。

    她不就是想要個家么？

    也他媽的這么難！

    楚天涯索性將抱在了懷里，“相信我，我會竭盡所能的……保全七星寨！”

    當(dāng)晚，薛玉再一次來到了楚天涯這里。他幾乎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拉著楚天涯不停的喝酒、喝酒。明顯他是想要買醉，卻怎么也醉不了，反而越喝越精神，眼神都倍亮了。

    楚天涯知道，他肯定有了很重的心事。

    何伯在一旁看著，不陰不陽的說了一聲，“傻小子，是不是把完顏希尹交給了關(guān)山？”

    薛玉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何伯。

    “看什么看？你蹶什么屁股老頭子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何伯沒好氣的道，“你就那點出息，真以為憑著一個完顏希尹，就能換回你婆娘？”

    “師父……徒兒做錯了什么？”薛玉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茫然。

    何伯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太過癡纏。原本你要與你娘子恩愛，這是人之常情，不算是錯。但男人大丈夫，豈能因為失去了一個女人就消沉下去？你若像是老頭子一樣親眼看到全家?guī)资诒蝗藲垰⒅猓沁€不得尋了短見？現(xiàn)在你娘子是死是活還不知曉。如果他日你們重逢，她看到你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該是如何的心傷？”

    薛玉耷下頭來，“師父教訓(xùn)得是，徒兒的確是胸?zé)o大志！”

    “廢物！”何伯怒了，上前來一巴掌就重重的拍在了薛玉的頭上，“你就不能爭氣一點，憑自己的本事能耐去女真人那里搶來你的娘子？你拿著一個完顏希尹算是什么事？你用什么立場與名目去與金國人交涉？你光憑一己之私就耽誤社稷外交與山寨大事，你那點兒女私情有什么臉跟這樣的大事相提并論？雖然老頭子并不看好關(guān)山執(zhí)意要接受招安，但他畢竟是站在大局的立場上做出嘗試。你呢？你就知道想著你的婆娘、婆娘！你這沒出息的混小子，老頭子真恨當(dāng)初沒一巴掌拍死你，也省得你現(xiàn)在這樣到處丟人現(xiàn)眼！”

    在戰(zhàn)場之上威風(fēng)八面砍人如切菜的薛玉被罵得沒有一點脾氣，頭都要耷到褲襠里去了。

    楚天涯急忙出來圓場，“好了老爺子，你少說兩句，你這不是傷口上撒鹽么！”

    “呸！這些年來就是少了老頭子這樣的人罵他，才由得他任性胡為、一味的消沉墮落、作踐自己！”何伯仍是怒氣難消，簡直就像是潑婦罵街似的在跳著腳大罵了，“混小子你聽著！你若還認我是你師父、你若還認為自己是個男人大丈夫，就別整天一副死人鬼相只知道酗酒圖醉。老頭子教你這身本事，不是讓你用來風(fēng)花雪月嘁嘁哀哀的！現(xiàn)在大宋外敵當(dāng)前，山寨更是面臨許多危機，你好歹也是武舉出身當(dāng)過將軍的人，現(xiàn)在也是山寨的首領(lǐng)，該拿出來擔(dān)當(dāng)來，干一番事業(yè)才是！你那娘子現(xiàn)在生死未卜，你整天醉生夢死哭哭啼啼的也哭她不回來，還不如振作起來向女真人開刀，憑本事去尋她回來！”

    薛玉仰起頭來長長的吁出一口氣，站直了身體對何伯抱拳：“師父教訓(xùn)得是！徒兒……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別再整天大醉的到處丟人。”何伯嘖嘖的直撇嘴，“你那師兄我已經(jīng)有幾分看不順眼了，你可別再讓我失望！”

    薛玉不由得怔了一怔，“師兄……英雄蓋世威名遠揚，未嘗辱沒了師門。不知道師父……”

    “放屁，你懂什么！”何伯怒斥道，“他現(xiàn)在是翅膀硬了，以為自己了不起了，滿副頤指氣使剛愎自用的神氣。太過傲慢與得意忘形，絕非好事。他的本事與成就，比起方臘來還差了十萬八千里，那股子傲氣卻不比方臘的差。這是成大事的氣度與心胸么？說到底，焦文通也就只是個將才，不是帥才！七星寨若是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之下，必定難成氣候！——老頭子能不對他失望么！”

    薛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哪敢反駁，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好了，老爺子你今天火氣真大——小飛，快扶老爺子下去歇息，給他弄點解火的涼茶喝下。”楚天涯笑著將何伯扶了出去。

    薛玉如釋重負的直抹冷汗。

    “薛兄，別在意，何伯就是這么個脾氣。”楚天涯笑道。

    “我這自然比你更有體會。”薛玉苦笑道，“以往在東京學(xué)藝時，若有一天不被他老人家痛罵，我還就不自在了。說真的，被他這樣罵一罵其實心里挺舒坦。因為，的確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人罵我了。忠言逆耳，他老人家對我沒壞心。”

    “把你看得親，他才罵你。所以我覺得他其實很疼你。”楚天涯笑道，“我都沒看到他去罵焦二哥，或許他知道你是個能聽得罵、受得勸的人。”

    薛玉點了點頭，“師兄的性情是有一點孤傲，吃不得這樣的痛罵，面子上會掛不住。”

    楚天涯微笑的點了點頭，“薛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對師父也很孝順。嫂夫人的事情，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今后若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楚某必定盡力而為。”

    “有勞楚兄。”薛玉略微一笑，抱了抱拳道，“夜已深沉，不便打擾。楚兄好生歇息吧，薛某告辭了——對了，大哥走后薛某會留在七星寨，與師兄一同主持山寨事務(wù)。放心，吃了師父這一頓痛罵，薛某從即日起就開始戒酒，不會再因酒誤事、也不會消沉墮落了。楚兄若有用得著薛某的地方，盡管開口！另外，此時山寨正當(dāng)多事之秋，薛某身兼山寨重任唯恐照顧不周，還請楚兄將師父他老人家也一并請到西山暫住。若得方便，薛某再到他老人家膝前盡孝。”

    “好。”楚天涯抱拳拜別。

    次日深夜，玉衡宮與開陽宮里人頭攢動。楚天涯與蕭玲瓏整裝待發(fā)，要離開七星寨前往西山。楚天涯這邊就只個人、幾個包袱而已，都沒什么好收拾。蕭玲瓏卻是拖家?guī)Э诘纳锨柸耍晞葸€不小。

    為免驚動了許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只好深夜下山，輾轉(zhuǎn)繞道避過太原，前往西山青云堡。

    關(guān)山與焦文通等人一并相送，直到送得下了山，才算打住。

    蕭玲瓏的神色幾度黯然，楚天涯只得一路相勸。

    “天涯，此次離山，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到那時，又不知幾許人事變遷？”

    “不會很久。”楚天涯說道，“太行，西山，太原，它們既然并肩作戰(zhàn)同生共死過，就遲早一天會再次聯(lián)為一體！……或許，就在女真人的下次南侵之時！”

    第148章 兄弟相逢

    經(jīng)歷了日伏夜行的兩夜跋涉之后，楚天涯與蕭玲瓏等人在一個黎明時分抵達了西山境內(nèi)。

    繞道多走了幾十里的山路，他們總算是避開了許翰在太原的勢力范圍。可是剛剛進入天龍山的山林，就遭受了阻截——青云堡，防守嚴(yán)密！

    沒有費多大力氣，楚天涯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壯大的青云堡上下，早已是無人不知楚天涯之名。領(lǐng)頭的嘍羅聽說是大寨主的結(jié)義兄弟來了，當(dāng)下就高興得手舞足蹈，十分熱情的將請他們上山，一路護送的就到了青云堡大寨門之前。

    故地重游，已是換了人間。

    經(jīng)歷了一番戰(zhàn)火摧殘的青云堡，已如鳳凰涅槃迎來了重生。雖然巨石堆徹的城墻上還殘留了一些夕日大戰(zhàn)時留下的瘡傷與痕跡，但整個城池已經(jīng)加高加固了許多倍，變得更加的巍巍雄壯。緊挨著堡壘外圍的山林被平地往前推了半里，建起了鞏固防御的甕城與懸門。

    箭塔林立旌幟翻滾，兵戈煞雪鐵甲生輝，好一派兵強馬壯的威武景象！

    “看這城防布局井然有序固若金湯，儼然已經(jīng)不是一個普通的山寨——孟德，是個將才啊！”何伯都不禁贊道，“想不到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曾經(jīng)被女真人摧毀了的青云堡不僅僅是恢復(fù)了往日的氣象，還更加的蓬勃與威壯！”

    正在這時，城頭之上突然架起數(shù)十架一人多長的巨大號角，三十多個精壯的赤條大漢掄起了大錘站在了戰(zhàn)鼓的身前。

    紅旗當(dāng)空一搖，金鼓齊鳴，響天徹地！

    青云堡內(nèi)人馬奔騰海呼雷動，千軍萬馬朝寨主涌來，聲勢浩大、整齊有序，大有鋪天蓋地襲卷之勢。

    面對這雄壯磅礴的氣勢，楚天涯等人跨下的馬兒都禁不住驚慌的跳起了步子。

    “楚大官人，我家寨主親來迎接了！”領(lǐng)路的小頭領(lǐng)前來報說。

    “七哥來了。”楚天涯的心里也是一陣激動，急忙下了馬。

    此時，山寨大門內(nèi)奔出如箭的一騎，馬如蒼隼，人如游龍。

    “好兄弟！！可想死哥哥了！！”孟德怒馬加鞭飛奔而來，卻是穿著睡衣、光著腳丫，不等馬停穩(wěn)他就一個躍步跳了下來險些摔倒，仍是放聲大笑的就朝楚天涯奔來。

    “七哥！”

    兄弟二人四臂交纏對拜而下，一同放聲大笑，然后又緊緊相擁，激動不能自已。

    城頭之上，號角喧天震蕩重云，巨鼓隆隆飛鳥驚絕。

    數(shù)千人馬在山寨大門內(nèi)外布列成隊，高舉刀槍歡呼雷動。

    孟德拉住楚天涯一只手高高舉起，聲嘶力竭的大吼道：“兄弟們！這就是我孟老七的血兄弟——太原楚天涯！從今天起，孟老七即是楚天涯、楚天涯即是孟老七！”

    “吼——吼！！”

    二人身后不遠處的何伯與蕭玲瓏都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對視一眼，各自露出欣慰的微笑。

    與蕭玲瓏同乘一騎的小艾激動得抽泣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太感人了！孟大哥和楚大哥真是比親兄弟還要親！”

    重回青云堡的小飛則是早就躲了起來，偷偷一個人哭了個稀里嘩啦。

    這時候，慢一些接到信報的馬擴也帶著一批人前來迎接了。山寨之中共有兩萬多人馬，馬擴主要統(tǒng)領(lǐng)馬軍。重建山寨與組建行伍，多半都是采取了馬擴這個沙場宿將的建議，這才使得重生的青云堡一脫山賊響馬的凌亂匪氣，頗具正規(guī)軍事化的風(fēng)范。

    孟德今天真是高興壞了，都顧不得自己是穿著睡衣光著腳丫，就這樣拉著楚天涯的手請他一行眾人進了山寨。

    遭受了那一場兵隳之后，青云堡已是瘡痍滿目。一場涅槃的大火，也幾乎完全摧毀了這座百年軍堡。乃至于女真人攻破了山寨時，想要找到幾領(lǐng)御寨的衣袍與躲避風(fēng)雪的房子，都難上加難。

    曾經(jīng)的青云堡，以這樣一種慘絕的方式給女真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剛烈印記。今天，它又死而復(fù)生、傲然屹立了！

    相比于以往充斥田園之樂的悠然景象，現(xiàn)在的青云堡內(nèi)更顯得雄壯威武，滿副軍旅氣相。在原來的廢墟之上，建立了許多的軍營、馬廄、校場與將臺。堡內(nèi)完全執(zhí)行的是軍隊里的一派紀(jì)律與制度。

    四座營屯分列各處城門，八方軍巡布列全堡，居民區(qū)與軍營是分開規(guī)劃的，內(nèi)部也有小型作坊、商肆與果苑漁市，全堡上下的糧草物資都被集中存儲嚴(yán)密看護。

    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格局井然莊嚴(yán)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