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罌粟聽了,臉色平淡,不發一言便轉過臉去,繼續釣錦鯉。路明張張口,又把話重復了一遍:“少爺剛才說,要把離枝之前管轄的事務都交給你處理。” 罌粟眉目不動,說:“我看著很像個聾子?” “……哈哈,哪里哪里。是我沒注意,沒注意。” 路明在心里嘀咕你不是一直處心積慮想要那塊權力,剛才聽見卻跟沒聽見一樣,可不就看著很像是聾子么。臉上什么都沒透露出來,只仔細打量著罌粟的側臉。 然而等了許久,罌粟的臉色都始終興趣缺缺。 這個樣子再跟之前罌粟被罷免權務時憤怒傷心的神態比起來,如果罌粟是臺機器,路明必定會充分確認是她產生了程序錯誤。 路明還在不甘心地繼續盯著她看,罌粟又淡淡開了口:“路總助盯了這么久,是看上我了么?” 路明眼皮重重一跳,迅速往后邁了一大步,急速擺手的同時迅速告辭:“我我我絕絕絕對沒這回事!啊我想起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罌粟等路明逃得沒了蹤影,接著釣了幾條錦鯉。然后彎下腰,把小桶里的錦鯉都倒回了池塘里。她把釣竿收了,拎著慢吞吞往回走,進客廳的時候看見楚行已經在等著她。 房間內溫暖,楚行只穿一件淺灰舒適的家居服,白色拖鞋,翻看雜志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看她把衣服上弄得臟兮兮又濕漉漉,也沒有表現出什么調侃或不悅的神色,只簡單說:“把外套脫了給管家。” 罌粟站在原地,手里握著釣竿,微微歪頭地盯著他,一時沒有動。 這些天不管她在楚宅里做過什么,楚行都還沒有發過火。他總是像現在這樣,云淡風輕的態度,至多叫人過來給收拾一下。等到收拾好了,就像是衣服上的污漬被強行抹去一樣,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楚行走過來,把她手里的釣竿遞給管家,拿出手帕給她擦拭手指。罌粟盯著他開口:“明天我要去買衣服,我自己。” 楚行“嗯”了一聲,繼續給她擦手指。罌粟又說:“逛街完我要去蔣家,明天晚上不回來。”說完想了想,又補充,“后天也不回來。總共要不回來一星期。” 楚行又“嗯”了一聲,把她十根手指一一擦拭完。一抬眼皮,罌粟眼睛不眨一下,正聚精會神地盯著他的臉,仿佛想盯出一個洞來。 楚行忍不住笑出一聲,屈起拇指關節,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看什么看?” 他這樣微微一笑,唇角和眼梢皆向上翹,足有勾魂之意。罌粟別開眼,又變得不聲不響。楚行不放她,反而往前邁了小半步,兩人的身體便頃刻貼得緊密。 他微微一低頭,嘴唇正好含住她薄得幾近透明的耳朵尖。 罌粟陡然一震,往后倒去。被楚行緊緊掐著腰提在懷里。溫熱的呼吸澆在耳后,他的唇又抿在她的耳朵尖上,一開一合間,愈發讓人酥癢難耐:“嗯?你看什么看?” 第五十四章、 罌粟微微張開口,喘息間說不出話。管家無聲無息退出去,跟著關上門。 她被他緊按在胸口上,腳尖踮起一半。伸手想要推開,反而被楚行握住,拽過去。 他的技巧總是帶著刁鉆,只在耳尖上一抿,再一咬,罌粟的骨頭就軟成水一樣。再用牙齒磕兩下,罌粟的鼻息間很快帶出一聲悶悶的呻^吟。 那聲□里有壓抑,還帶著一絲排斥的不情愿意味。卻又已經不由自主,正瀕臨淪陷的邊緣。 若是楚行再拿舌尖勾兩下,罌粟一定能立刻被逼出哭腔來。 以往的每一次,大抵都是這樣。 他手里的這副骨rou,他比她更熟稔,也更服帖。只撩幾下,就能綿軟得沒有骨頭一般。哪些地帶用什么方式能讓她迅速乖順下去,乃至忍不住了求饒,或者讓她又痛又癢,懲罰時的難熬,只要楚行想,控制權就不會在罌粟自己的手里。 他稍停了動作,低下眼,看著她的眼梢和鼻梁,觸感綿膩的臉頰,再往下,是顏色正好的嘴唇。 楚行微微偏過頭,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一下。罌粟清醒了片刻,把嘴巴閉成貝蚌一樣。 她想別開臉,被他稍微加了力道捏住下巴。他的舌尖抵在她的唇瓣正中央,含糊著輕輕哄:“張開。” 罌粟閉起眼,眉心微微蹙起來,不肯聽他的話。楚行垂下眼,扶住她的后頸,在嘴唇和附近一點一點地吻著她。 他親得不緊不緩,耐心而細致。一直過了很久,在她的嘴角邊上,低低地說:“罌粟。” 罌粟睫毛抖了一下,楚行又將她的名字輕柔重復了一遍:“罌粟。” 這聲音像是回到許久前。下雪天。她貪睡,一覺過晌午,把早飯跟午飯都錯過去。管家叫也不應,直到傍晚時分楚行回來。尚未脫了大衣,便坐在她床邊。手里一小碗魚粥,被楚行放到她的鼻尖下面。 魚粥的香氣催動她半睜開眼。罌粟迷迷糊糊間,便感到楚行的聲音近在咫尺,又溫柔至極,在一遍遍喚她的名字:“罌粟。” 罌粟終于半張開嘴。楚行的舌尖淺淺探入,又退出。幾下之后,罌粟想要反悔,還未合上,被他把舌尖勾出來,卷成花一樣。 他深深淺淺不定,過了片刻,罌粟的臉上已有薄薄的緋意。眉心卻仍是有些蹙著,一直在猶豫。楚行托住她,將她抱起來。 罌粟眼皮一顫,自己已經被他提著腋窩,放置到一旁的高高的柜架上。 多年之前,他曾對她做過相同的動作。 是一個嬌媚暮春時節,她被他三兩句調侃的話逗得無可辯駁,再就成了惱怒,摔了他平素慣用的一只茶杯,扭頭便大步往外走。他在后面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看她一路怒氣沖沖朝著花園走,再繞上僻靜小路,見甩不掉他,又拐了兩拐,結果最后搞得自己走投無路,只能眼睜睜地選擇撞上面前一堵墻,或者是旁邊的一棵樹。 他就在后面好整以暇地袖手瞧著她。看她臉頰憋得通紅,卻仍是不回頭,然后跺一跺腳,竟真的去爬那棵一人都抱不過來的海棠樹。 她爬上去的動作笨拙,不得要領地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罌粟急得要哭出來,忽然覺得身體一輕,自己已經被他提著腋窩,放置在高高的海棠樹干上。 罌粟抬起眼,楚行亦垂下眼眸,正嘴角含笑著看她。 黃昏時候,世界都仿似柔和。他們舉動之間,撞落一樹海棠花。有一朵堪堪落在她的鼻尖下,淡淡的粉白顏色,恰襯著她兩團胭脂一樣的面頰。 那時她初來楚家,臉上還有一點嬰兒肥,不過十二歲。到如今二十二歲,是十年的時間。 再覺得痛恨,回憶起來,也是最豐盈溫柔的十年。 人窮其一生,又得幾個十年。 熬了太多心血在里面,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再瀟灑的人,也有最柔軟放不下的事。更何況彼此都習慣了糾纏,依賴,和寸土寸金的計較。覺得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時,也還是舍不得丟不掉。 不管怎么選,都是走在刀尖,逃無可逃。 楚行湊近過去,溫柔地吻咬著她。 他帶著前所未有的耐性。直到罌粟重新閉上眼,有些虛弱地仰躺在他掌心里,不再反抗。他將她兩腿分開,橫在腰上抱著,往臥室里面走。一面親吻的時候,罌粟的眼睫簌簌顫抖,像是兩片受了驚的輕薄羽翼一樣。 第二天清早,罌粟便離開楚家。 她沒有提去向,也沒有人敢問她。從樓上下來時,頭發扎成馬尾,穿一身素黑,早飯也沒有吃,便直接坐進了車子里。不多時,楚行也從樓上下來,正看到她車子的一點尾巴消失在視線內。眼中滴墨一般漆黑,長久沒有言語。 又過片刻,路明從冬日已枯萎的紫薇花廊中穿過來。見到楚行,低聲報告了一些事宜,見楚行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又不發話,張了張口,試探著說道:“我剛才看見了罌粟小姐的車子……” 楚行終于“嗯”出了一聲,頭也不抬道:“你看見她穿什么衣服了?” 路明自然看見了,卻還是謹聲道:“沒太注意……” 楚行看他一眼,淡淡地說:“她現在九成是在去李游纓墓地的路上。” 路明收眼垂頭,識時務地閉嘴不搭話,楚行停了一會兒,捏了一下袖口,又說:“這些天蔣信沒再提要求?” “……暫時還沒有。”路明像是想起來點兒什么,“不過,我這兩天倒是突然發覺,從崔家被端得半殘以后,a城其他勢力這幾個月里一直安分。說著也有點兒新鮮,這群人平常總會搞些不入流的事熱鬧熱鬧,這么多年都沒見過這么安分的時候了。” 路明開始有些揶揄,越說卻越覺得不對,到最后一句,乍然收口。 他拿不定主意,目光飄向楚行,楚行隨手撥弄了一下矮幾的核桃,眉眼間稀松平常,根本就是不在意的模樣。路明張張口,輕聲說:“那我去查一查?” “沒什么好查的。”楚行淡淡地說,“你把其他的事辦完就行。” “可遇到這種時候一般不都應該是……” 楚行瞥他一眼,說:“換你當家?” 路明瞬間噤聲。 罌粟從山頂的墓地下來后,直奔城北的一家會館。進去時從一層到三層,都沒有見到一個客人。只在四層正中間的一個位子上,端坐著一個喝茶的年輕女子。穿一身旗袍,見罌粟被引上樓來,站起身,微微點頭致意:“罌粟小姐。我家大小姐今天不便抽身過來a城,著我前來。” 罌粟不和她多寒暄,落座后便將裝著支票的信封推了過來。對方接過去,沒有看便放進包內,然后抬微微一笑:“罌粟小姐還有什么要吩咐的事?” “幫我把該做的事都做好,就夠了。” 對方一點頭,又說:“聽說罌粟小姐現在出門,都沒有人跟著了?” “說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罌粟抬起眼皮來,“你可以回去問問景致,放在她身上,你覺得她會不會信?” 對方又是微微一笑,避之不答,說:“我家大小姐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問罌粟小姐。” “你說。” “罌粟小姐在楚家好歹也待了十年。等楚家真的發生了變故,罌粟小姐再回想現在,會后悔嗎?” 罌粟垂下眼,慢慢抿了一口茶,才說:“會。” “但是如果不這么做一次,”罌粟平靜開口,“我會更后悔。” 罌粟等夜幕低垂,才從會館出來。依然沒有回蔣家,而是自己找了家酒店住下。閉門不出地住了一周后,罌粟才從酒店中出來,去了附近的一家夜總會。 等到她進了門,便立即有人專門上來迎她。也不多話,只引著罌粟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進電梯上了頂層,再穿過一道長長走廊,等到了周圍都清凈的地方,又往前走一點,在盡頭的一個房間前面停下,略躬了躬身,低聲說:“就是這里了。” 罌粟看他一眼,那人便乖覺退走。罌粟站在那個房間門前面,抱著臂耐心等了好大一會兒,門突然被從里面猛地離開。 罌粟嘴角微微拉出一個笑容來,往后退了兩步,站定。然后靜靜看著離枝衣冠不整,踉踉蹌蹌地從房間里出來。 不過是短短十多天時間,離枝已經瘦得不成人形。根本沒有注意到罌粟,走了兩步就膝蓋一軟跪下去,一陣止不住的干嘔。 嘔到后來,就是一陣不可遏制的痙攣。罌粟在一旁冷眼看著她背對著,頭發凌亂,手指死死摳進地毯里面,像是瀕死的貓一樣緊緊蜷在地上,篩子一樣抖動。她牙齒禁不住相互磨動的聲音在這種安靜的地方,聽著格外瘆人。 不多久,手里的東西也哆嗦著抓不住,一只小小的鋁盒子掉到地上。 罌粟慢慢踱過去,彎下腰,溫婉著開口:“離枝姐,這些天吸毒的滋味還好么?” 離枝等了一會兒,才仿佛反應過來。猛地一頓,抬起頭來。 她把一張臉露出來的時候,連罌粟都忍不住頓了一下。 離枝早已沒了以往明艷動人的模樣。面皮蒼白,兩只眼眶干癟地凹陷進去,一張臉青灰枯槁,甚至已經找不到一絲人樣。 就像是骷髏的骨頭,僅僅在外面包著一層皮而已。 罌粟半蹲下,把那只小盒子撿起來。打開,取出里面的藥用小瓶和注射針。離枝瞳孔一緊,沙啞著厲聲說:“給我!” “我不會用的。”罌粟避開她的手,把藥用小瓶里的液體抽^出來,又慢慢擠出注射針里的空氣,然后才沖著離枝安撫一笑,“我只是看離枝姐手都拿不穩了。幫幫忙而已。” 就算挫骨揚灰,離枝也能記得罌粟是什么人。離枝的眼神不算清明,但好歹還沒精神完全錯亂,她一掌朝著罌粟狠狠揮過去,像個瘋子,全然不顧,尖聲道:“滾!” 罌粟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只說:“對于現在的離枝姐來說,這東西是不是比什么玉食珍饈都要美味?據說可是b城陳清回在死之前,專門叫人研究出來的新制劑。比現在市面流通的那些玩意兒都要精純呢。您已經吸了有幾天了吧?是不是覺得吸了這個以后,別的毒品根本都不想吸進去了?只是,離枝姐為什么突然想不開呢?這種毒品再怎樣都不是好玩意兒。想沾上很容易,想戒掉可是千難萬難的啊。” 她說著,指上一用力,把整管液體都推出去。液體順著弧度,頃刻間全都灑到地上。 離枝看得目眥盡裂,拼了全力朝著罌粟撲過去:“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犯了毒癮的人力氣再大也有限。罌粟只往旁邊偏了一下,離枝就手腳失衡跌到地上。罌粟居高臨下瞅著她,片刻,緩緩露出一個秾艷到無法直視的笑容。 她在離枝旁邊蹲下來,把話說得極盡輕柔:“離枝姐短短幾天里變成這樣,令尊還知道么?” 離枝捂住胸口不住嘔吐,連回答她話的空隙都沒有。罌粟又微微歪著頭,說:“那天晚上離枝姐離開楚家回到t城,跑到酒吧一夜酩酊大醉,我安排給您注射毒品的人,可是特地挑選的個很好看的年輕男子,離枝姐還記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