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罌粟眼皮簌簌動了一下,又恢復沉靜。楚行又低聲道:“罌粟?” 罌粟終于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卻像是根本沒有認出他來,便又合上。楚行把她小心抱在懷里,輕聲道:“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三個小時后,鄢玉終于到了楚家。 他只看了罌粟一眼,就皺了皺眉,但很快又不陰不陽地笑道:“楚少爺,不過是個發燒而已,你何必費心勞力地把我從a城請過來?c城難道醫生都被你殺光了嗎?” 這個醫生除了醫術遠近聞名,性格刻薄也是一樣的遠近聞名。路明在一旁覺得頭大,心想好不容易走了個罌粟,結果又來了個比罌粟更罌粟的鄢玉,他上輩子究竟是損了多少陰德才能讓這輩子的日子過得這樣痛苦與艱難。一面還是要陪著笑臉解釋道:“罌粟小姐昨天已經因為神經紊亂的事吐了一個晚上了。心理治療這方面難道不是鄢醫生最擅長的領域么?請您把發燒退下去,不過是個順便而已,順便而已。” 鄢玉瞥他一眼,推了推眼鏡,冷笑一聲,也不再多說。只拎著醫藥箱上前,察看了一下罌粟的輸液瓶,又翻了下罌粟的眼瞼,回過身來,刷刷幾筆開了藥單,遞給身后的助手:“再去添一瓶這個。兩個小時后要是再不退燒,就再談。” 路明插嘴問道:“一直這么燒著,會不會燒出什么問題?” 鄢玉微微一笑,話卻依然惡毒:“我最煩的就是你們問這些半分都沒用的話。就算最后燒出問題來,你們又能有什么辦法?” “……”路明忍住想一槍把他射死的沖動,默默退了下去。 兩個小時后,罌粟的燒終于退下來。 楚行始終等在床邊。他握著她的手,看著她把眼皮慢慢睜開,眼珠微微動了一下,看了距離最近的楚行一眼,定格了片刻。 楚行眼神深邃,一動不動坐在那里,任她打量。過了一會兒,卻看到罌粟把眼珠從他身上若無其事挪移開,緩慢撐起身來,環顧了一遍臥房的四周。 楚行心里一動,喚了一遍她的名字:“罌粟。” 罌粟卻像是沒有聽到,低著頭看到自己被攥住的手,蹙了一下眉,下一刻微微用力,把手從他的掌心里抽了出來。 楚行眼神微微一深,罌粟卻不理會他,小幅度地往床深處動了動,而后抱住雙腿,像是從沒有見過一樣,仔細打量周圍的布設。 楚行深深看她一眼,揚聲道:“路明。” 路明和鄢玉一起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罌粟沒什么表情地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看見他們的目光像是在看著陌生人。路明一時說不上來,只覺得她的眼神詭異得厲害,鄢玉卻緊皺了一下眉,冷聲說:“你們都出去,留我跟她兩個人。我有話要單獨問。” 二十分鐘后,鄢玉面無表情從房間中出來。看到楚行,彎起唇角,冷冷笑了一聲。 “成人自閉癥加刺激過度造成的神志不清。”鄢玉嘲諷道,“楚少爺,看來你果真害人不淺哪。” 作者有話要說:剛才還是八月份,碼完字就到了九月份了orz…… 我個人很喜歡的情節馬上就要來啦哈哈哈,終于可以坐等罌粟踹死楚行了!= =|||||| 感謝uyo醬,蓉蓉,沉沉淺淺,jojocharmmy的地雷! 感謝255083的地雷+手榴彈!(不好意思我之前把投的手榴彈看成了地雷|||||) 感謝為你著迷(要乘以十)的地雷!!><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已是入了深秋的天氣。 種滿花樹的楚家,在這個時候總是金黃遍地。往年時候,罌粟喜歡這個樣子,還會連著多日都不許人掃地。從鋪了厚厚的落葉上面,綿綿松松地踩過去,再綿綿松松地踩回來,若是中途楚行派人來叫她去書房,她甚至都要流連不舍著離去。 今年的楚家又是盡帶黃金,楚行亦叫了人不準擅自打掃,然而罌粟卻連一眼都不再理。 自從回了楚家,她便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始終態度堅決地不肯理會任何人,不肯好好吃飯,更不肯配合吃藥。有時候即便偌大的房間內站著包括傭人醫生楚行路明在內的七八個人,輪流同她講話,她也仿佛是什么都沒聽到,自我封閉的空間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蔣綿在第二天的時候來到楚家,坐在床邊輕聲喚她阿璞,罌粟亦是不理會她,只歪過頭去看窗外。出了門后,蔣綿提出要帶罌粟回蔣家的要求,被一旁倚在墻壁的鄢玉聽到,似笑非笑著插口道:“蔣小姐,你現在如果能把罌粟從楚少爺身邊給挖走,我都愿意給你我這雙入了兩百萬保險的醫生之手。” 蔣綿對他那雙醫生金貴的手沒有興趣,但也沒有堅持要求,問鄢玉道:“罌粟現在這樣,什么時候才能好?” 鄢玉抱著雙臂,不看她,只看著楚行,涼涼道:“一場小感冒都需要一周左右來恢復,罌粟這可是長期壓抑崩潰才成這結果。彈簧給拽成變形以后才想著要恢復,哪有可能會那么容易?” 楚行前一晚一直坐在罌粟床邊,一夜未睡。此刻聽到鄢玉的風涼話,只是面無表情。鄢玉說得意猶未盡,又接著道:“我以前一直覺得a城的商少爺是個人渣。可我現在發現,跟你比起來,他簡直就是個后腦有光環的圣人。商少爺喜歡上一個人,至少還懂得給人家一個未婚妻的名分。哪里像你,罌粟能忍到現在沒主動去自殺,都已經算是她心胸寬大。” 罌粟不肯配合鄢玉的治療。 鄢玉嘗試給她扎針的時候,她一看到針頭,瞳孔便微微睜大。等看到針頭越來越近,她便不動聲色地往床深處躲。若是這個時候鄢玉放棄,罌粟便松一口氣,再慢慢挪回原來的位置里。若是鄢玉叫人把她按住,強行扎針,罌粟開始的時候眼睛里全是哀求,還會不停反抗。等到敵不過傭人的力氣,針頭終究扎進皮膚里,她便放棄了徒勞掙扎,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珠稍稍一錯,立刻就見到淚珠大顆大顆掉下來。 鄢玉不看罌粟的眼神,咬牙狠下心腸,扎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時候,楚行在一旁看著,突然開口:“今天先不扎了。” 鄢玉聽了,看看他,直起身來,微微一笑:“可以。只不過方法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一種。今天不扎,明天還是要扎,后天也還是要扎。楚少爺如果覺得不忍心,不妨想一想,我這是在治病,不是在調^教什么情^趣。這一關遲早都得過。不過,倒是聽聞楚少爺以前玩人玩得很好。扎針這種事情,對您來說,只不過是小事而已。” 他說到這里,把掌心里的針管遞過來:“要不你來扎針試一下?說不定罌粟更信任你,會安分一點,而且指不定你扎針的技術比我還要好呢?” 鄢玉只是隨口一說,但很快就看到楚行的臉色變了變。片刻后,越過鄢玉,坐到床沿,叫傭人把罌粟松開,罌粟立刻倉皇往床里面躲,楚行沒有及時捉住她,給她縮進了最角落里。 楚行低聲嘆一口氣,哄她:“罌粟。” 他又溫和叫了一遍,罌粟把大半個頭都埋在被單里,看都不看他。鄢玉在一旁哼笑一聲,不知怎么竟有了閑情開冷笑話:“看來你就算把這兩個字叫得百轉千回,她現在也不會理你的。不過我倒是覺得罌粟這樣做很對。已經都給你逼瘋了,她現在對你也不會有什么好想。說不定心里想的滿滿都是珍*生命,遠離楚行呢。” 楚行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鄢玉及時收住臉上的笑容,說道:“算了,看來還是只能繼續押著。你不如把這里交給我,去想一想怎么把藥片給她喂進去才成功。” 這兩天,罌粟進食很少。鄢玉開的一堆藥片,更是一片都不碰。她不肯碰,鄢玉顧慮強灌有好歹,更何況灌下去罌粟還可以自己吐出來,也不好逼著她。 鄢玉開的每頓小二十片藥,楚行拿了一粒在手心里,攤給罌粟看,像哄著小孩子一樣哄著她:“甜的東西。試著吃一片,只一片,好不好?” 罌粟只瞥了一眼,不為所動。楚行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把口氣放得更平緩,柔聲道:“罌粟,你吃一片,我吃一片,行不行?” 他說完這句話,過了一會兒,罌粟慢慢從窗外收回視線來,看著他,臉上看不出表情。楚行對她微微一笑,又開口:“我先來,好不好?” 罌粟盯著他無聲地瞧。看著他把藥片含到嘴里,合水咽下去,又把空無一物的掌心張開證明給她看。片刻后楚行拿來一片一模一樣的,罌粟遲疑了一下,又看他一眼,這一次過了良久,終于緩緩伸出手指,把東西從他掌心里拿過去。 鄢玉在一旁不冷不熱地開口:“還是楚少爺有辦法。只不過小心這些藥片吃多了,楚少爺反而得神經錯亂。” 楚行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一片一片耐心陪著罌粟吃下去。單單把糖衣的幾片咽下去,就花了半個多小時時間。剩下光禿禿的苦藥片,罌粟只吃了一個,就立刻吐出來。臉上劃過厭惡的表情,接下來看都不再看一眼。 楚行怎么哄,罌粟都扭過臉,不再配合。最后楚行把鄢玉一起叫出去,問他:“試試把苦藥片都弄成相近藥理,但包著糖衣的其他藥片。” 鄢玉冷笑道:“你當包著糖衣的藥片都是亂包糖衣的?連糖衣不同顏色對應不同的病都有講究的,行嗎?苦藥片之所以是苦的,也是有它自己道理的,行嗎?” “糖衣的顏色對著什么病我是知道的。”楚行淡然說,“但既然罌粟要吃包著糖衣的藥片,那么苦藥片之所以是苦的,一定就是沒道理的。所以,我認為鄢醫生你一定是有辦法的。就算沒有辦法,也一定會在某些條件下變得有辦法的。” “……”鄢玉無語半晌,罵道,“你就這么光明正大地要挾我?” 楚行撫了一下袖口,慢吞吞地說:“啊。” “你能更無恥一點兒嗎?” 楚行又慢吞吞地說:“能的。你要試試嗎?” “……”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覺……雙更就是霸王們滴溫床。只要雙更,評論數量就嗖地掉下去了。 你們好殘忍好冷酷好無情!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一周之后,路明抱著一堆待處理的文件去楚家找楚行的時候,正好碰上他在給罌粟穿鞋子。 罌粟神色懨懨地坐在床沿,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白皙的肌膚上遮出一小片陰影。像是低頭在看著楚行,又像是根本沒在看,平板的臉上空洞,沒有表情。 路明看她這個樣子,就想起前些天在宴會上見到她的場景。那時罌粟雖然死氣沉沉,至少還會走路會擰眉會不耐煩,現在卻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般,看不出一絲人氣。 這些年他身為旁觀者,看著罌粟的長相愈發秾艷,臉上的戾色卻也越來越重,一直到了令人心驚不敢直視的程度。當時他還在曾暗中頭痛地祈禱過,愿有一天上天慈悲,讓罌粟能忽然變一變人性,安生一些。 那時他沒想過,竟真的會有這么一天。 阿涼一夜之間被逼瘋的時候,路明也曾去看過一眼,并不覺得有什么,甚至心里還微微有厭煩。畢竟在楚家,這種表面風平浪靜,底下荊棘叢生的事,發生得實在太多。十多年下來,他早就什么都看慣。死幾個人都不算是大事,就更不要提僅是被逼瘋。 然而今天看到罌粟成了這樣,路明竟覺得微微有些心酸。 似乎罌粟這個人,天生就該是眼高于頂,驕縱又機敏的。長著秀麗面孔,揣著涼薄心腸,才是她的本真。如今的癡傻與愚鈍配在她臉上,怎么看,都不愿讓人相信是真的。 楚行半跪在房間中的羊毛地毯上,把罌粟腳心擱在他的膝蓋上面。一只手握住她腳踝,把襪子一點點套上去。罌粟往后微微一縮,腳趾蜷起來,不肯配合。他抬起頭看她一眼,而后屈起手指,在她腳背上輕輕一刮,又柔聲哄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罌粟慢慢安靜下來,同意他的動作。 路明這幾天每天過來,除了第一天看到的時候吃驚了一瞬,到現在已經面色十分平靜,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自從罌粟變成現在這樣,楚行就沒有再去過書房,更不曾離開過楚家。路明手頭積壓了一堆文件等著他處理,每次他都是被下面的人催得心急火燎,覺得不能再忍了才跑來這里,然而一見到里面的情景,再焦心的話都咽了回去。 楚行等把罌粟的鞋子都套上去,把她的腳輕放在腳凳上,才頭也不回地問:“有什么事?” “t城的莫先生今天來c城,之前約好了他跟您的會面時間是下午兩點……” 楚行把罌粟的頭發撥到耳后,一邊心不在焉道:“你替我去。” “……”路明躊躇了一下,還是說,“少爺,莫先生從t城坐了兩個小時航班專程過來,跟您會面是最主要目的。更何況明年春天我們在t城那兩個重點想開發的地皮現在都捏在他手里……總之,總之您還是去一趟為好啊!” 楚行微微一皺眉,路明加緊游說道:“罌粟小姐在這里有管家跟傭人照看,您離開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什么問題的!再說誰敢在您起居的地方上輕舉妄動?莫先生那邊是緊要,再長也不過就是兩個多小時時間,罌粟小姐肯定不會有事,您還是去見一見莫先生才好啊!” 路明見楚行態度有所松動,趕緊把大衣從一旁的椅背上取了下來,畢恭畢敬地雙手捧到他身邊。楚行看他一眼,過了一會兒,還是接了過去。 他穿衣服的時候,罌粟緩緩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她的眼睛一向黑白分明,又像是含著一點濕潤潤的水意,這樣仰臉看人的時候,便很有些無辜可憐的意味。楚行穿好衣服,低下眼,便看到這樣的眼神,動作又停頓了一下。 路明在一旁看見,有一瞬間不知為何莫名產生出一種自己在活生生棒打鴛鴦的荒誕感覺。一面又狠下心來催促:“少爺!少爺!再不走時間就晚了!剛才下面人就給我打來電話,說莫先生已經出了機場,現在正在往會館走的路上了!見面就只有兩個小時啊少爺!而且少爺您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得宜坊,還能順便給罌粟小姐買幾塊小糕點回來!罌粟小姐不是最喜歡吃那家店的蝴蝶酥!早去早回啊少爺!所以現在咱快走行嗎!” 楚行恍若未聞,在罌粟面前緩緩蹲下^身去。 他說得低沉緩慢,一字一句,好讓她能聽進去:“我去一下就回來,好不好?” 罌粟眼珠稍稍動了一下,抿著嘴唇不開口。楚行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勾了一下,看著她,又說:“點個頭,或者搖個頭,給我看,好不好?” 罌粟看著他,遲遲都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像是有些疲憊,緩緩閉上眼,不再理會他。 楚行維持著姿勢,又等了一會兒。見罌粟像是已經坐著睡過去,才閉了一下眼,終于放棄。 他把她小心抱到床中央,掖好被角,緩緩直起身,默不作聲走了出去。 路明一句話不敢多說,屏著呼吸跟了出去。 兩人在路上的時候,路明本來積攢了一堆文件想在這空當里咨詢他,看到自家上司沉著臉一言不發的模樣,又把問題全都憋回了肚子里。過了一會兒,楚行突然冷不丁開口:“你覺得她什么時候才會醒過來?” “……”路明覷著他的臉色,小心說,“罌粟小姐有吉相,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楚行看他一眼,薄薄的嘴唇嘲諷彎起來,笑了一聲:“何必說連你自己都不信的話?” 路明噤聲不語。過了一會兒,聽到楚行撐著額角,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有些疲倦地開口:“之前罌粟行事任性狠辣,又經驗不足,這樣下去務必吃到大虧,我總想要扭過來。現在她倒是真的乖巧無知,任人擺布,為什么我又覺得,情況沒有變好一丁點兒,只有更壞。” 罌粟當年初來楚家,雖也機敏嬌憨,卻畢竟幼小,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裹足模樣。楚行現在都還記得,在最初的最初,他一眼挑中她,放下茶盞走到她面前,微微彎下腰打量,罌粟揚起臉,跟他對視的時候,那一雙帶著一點膽怯,又烏黑濕潤的眼睛。 讓楚行不知為何,當場便聯想到捧在手心里的小白兔子。有些嬌氣,亦帶著小小的乖巧,又活潑潑地討人喜歡。 他把她拎在身邊,照著最好的標版,請了最好的老師,認真仔細地教她。一心想讓她嬌氣美麗地長大。她卻不肯照辦。開始不過是背地里做些小壞事,絆一絆離枝,整一整路明,見他仿佛不知,便自以為隱瞞得很好,愈發膽大,肆意妄然。 他其實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說。攢到有一天覺得火候差不多,才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的破綻與證據擺出來,一一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