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蘇黛的故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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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隨波抬目,望向頭頂上那片氤氳著銀色光暈的海水。 黑虛之海的幻影震蕩著被一分為二,海面之上是清光明月,渺渺柔波,海面之下,卻是腥濁滔滔,暗魔猖獗,墨黑海水翻卷著千鬼萬魅的喘息與獰笑,無休無止,無窮無盡。 光與暗之間,清與濁的分界,空瞑中那艘幻影船再度出現。 魔君在船頭放下凌千音的尸體,目送她孤寂飄遠。 然而生死轉渡,銀河星辰卻遠在彼岸。 凌千音隨波逐流,漸漸被卷入海底的魔域深淵,永墮黑暗。 驀的,凌隨波胸中戾氣橫生。 整個幻境加速崩塌。 結界破碎、時空交迭,噬骨氣流如刀刃激蕩,海天倒置,濁雨滂沱,焚心火焰似流星漫墜,身在其間,痛苦猶如永縛阿鼻地獄。 凌隨波肌膚上的魔紋已燃燒至赤紅色,整個身體仿佛淬火般通紅。 他低頭,看向被鉗制在自己懷中的女子,手指緩緩搭上細柔發絲覆蓋下的頸脖。 這頸脖如此纖細,無力地勾著脆弱的弧度,他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掐斷。 這個女子,曾無意間救下過他,但她卻口口聲聲稱他為魔物,和那些人一樣,視他為異類,避他如蛇蝎,現在,又窺得他陰暗畸異的秘密。 他為何還要這樣帶她穿過這云譎波詭的重虛幻境? 何況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助,那些人的生死,本來就與他無關。 既如此,還留她做什么呢? 血色暈染著魔瞳,殺機凝聚于掌心。 凌隨波腦中翻江倒海,眉心間的魂印忽明忽暗,撕裂般的苦楚從身體上扎進骨髓,侵入血脈,直沖上腦門。 頸上的脈動跳躍于指端,女孩的手握成拳頭被緊緊壓在他胸膛上,因而她腕上的脈搏也在這一瞬異常清晰地印在胸間。 凌隨波額上青筋暴起,血浪在眸中翻滾沸騰。 不——不能殺——不能摧毀…… 殺了,就變了它所希望的那個樣子,他會徹頭徹尾地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魔物”。 凌隨波指尖微微顫抖,閉上雙眼,等再睜眼時,雙瞳內的血色已淡去。 他狂擂的心跳平緩下來,漸漸與指尖下的脈動和胸間的脈搏同息同拍。 身體上承受的壓力和肌膚上的火噬之感愈加強烈,然而這疼痛并未令他皺起眉頭,反倒是這種與人脈息節奏一致的感覺,讓他覺得極怪異,極不舒服,極難忍受。 每次被身體里的異魂拉扯進這個幻境里, 都要再次承受生母逝去之殤,經歷異魂入侵之險,以及破除幻境時的千刀萬剮之痛。 整個幻境因他而生,因他而滅,每次都是孤身來,獨身去。 而現在,那絲本不該屬于這個囹圄之地的心音應和著他的心跳,比呼嘯的海潮和轟鳴的驚雷更危險、更驚魂攝魄,同時,也是一種誘惑。 誘惑著他掐斷那絲呼吸,抹去若有似無的干擾。 撼地動天的崩塌漸漸止歇,瞬息萬變的幻影化為輕霧,消失在光影之中。 寧靜的山谷中,草葉淅淅,露水映著初露的晨光。 新鮮的空氣灌入肺葉中時,蘇黛恢復了知覺,然而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頸上壓著沉沉的鐵指,guntang的指尖灼在脈動處,緊縛著她的男人呼吸急促,胸膛急劇起伏。 他不會魔性未褪,要殺了我吧! 一念閃過,蘇黛頸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心窩口砰砰直跳,立刻張口道:“多謝凌少君!” 凌隨波微微一怔,變幻莫測的瞳中閃過困惑與猶疑,片刻后,按在她頸上的手緩緩移開,擒住她腰肢的手臂也隨之一松。 他后退兩步站定,兩人立在狼藉的斷樹和沖車旁邊對視著,臉色均是陰晴不定。 夜晚已經過去,所有的兇險與詭譎都被埋葬在黑夜里,恍如幻夢般被第一縷陽光驅散,剩下絲絲驚懼或悸顫拂在心頭。 “謝我,謝我什么?”半晌,凌隨波挑眉一笑,“謝我弄壞了你這怪東西,還是謝我剛剛差點殺了你?” 蘇黛額際生汗,一絲緊張始終提在心口。 凌隨波鬢角全濕,身體上的魔紋隱入深膚之下,瞳孔的顏色也漸由透明回轉為深不見底的深褐色,他無所謂地攏了攏身上破爛的灰色布袍,看上去好像又恢復了之前那副落拓潦倒的樣子。 “都要謝,”蘇黛想了想,緊繃繃地說,“你畢竟沒有殺我,弄壞了我的東西,我正好再想法加固一下。” 凌隨波點點頭,摸了摸眉間的印記,拾起掛在殘破車輪上的額帶抬手系上,看了看天色,轉頭離開。 走了兩步,他卻又回頭。 “蘇姑娘最好離我遠些,”晨光照在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他眼里陰冷的鋒芒再次掠過,“收好你那支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保證你還能活著出來。” 蘇黛目送他走遠,扶住枝干斷裂的樹樁長長舒了一口氣,出神片刻,這才開始查看沖車被毀壞的部分。 昨晚凌隨波隨意的一鞭就絞壞了齒輪,固然是這位少魔君的力量強橫,但也說明它的確不夠結實,能不能真的擋住沙妖兇悍的攻擊,還真不好說,再說,誰知道沙海腹地還有沒有其他兇猛的怪物。 的確得想法子加固一下,最好找到什么方法,能化解掉一些強力的正面沖擊和破壞。 她苦思許久,慢慢往村寨走去。 朝陽初升,日光漸漸有了暖意,想來這會兒李長安已經帶隊出了山谷,村寨里靜悄悄的,灶臺邊熬粥的人變成了青蕪,阿紋和他的小伙伴在一邊幫著燒火,不時打鬧一下。 蘇黛徑直走過去,接過青蕪遞過來的粥碗,捧在手心里。 “今日趙叁哥和李長安一塊出去了,”青蕪笑道,“所以換了我來熬粥,大家將就喝。” “挺好的呀,我喝不出有什么不一樣。”蘇黛喝了一口,老老實實地說,又見青蕪瞧著自己的眼神有些焦憂,便問:“怎么了?” 青蕪扯了她的衣角到一邊,低聲說:“我昨晚做夢了,夢到了李長安、趙叁他們——夢到的都是他們來風神谷之前的事。” 蘇黛一呆,緊跟著背脊一涼,“這么巧?我也夢到他們了,還夢到了你……那青蕪jiejie有夢到我么?” 青蕪聽她這么一說,臉色愈加嚴肅,頷首道:“夢到了,只是你的部分很短,突然一下就沒了。早上我問了李長安,他也做了差不多的夢……不知還有多少人和我們夢到的一樣。” 蘇黛蹙眉不語,青蕪嘆了一聲,輕輕撫摸著肚子,悠悠道:“這地方是越來越古怪了,原本我想著,一定要找到我丈夫,哪怕死在這里也無妨,可如今我有了孩子……” 蘇黛忙順勢勸道:“不如咱們去跟明老說說,等趙叁哥他們傍晚回來,就送你出結界,青蕪jiejie,我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堅持到現在,其實大伙兒心里都明白,我們要尋的已經不是人,而是尸骨了——只是大家說不出口。” 青蕪頓時淚睫于盈,哽咽道:“我知道。” 添完了柴,正玩著九子聯方的阿紋抬起頭來,瞄了蘇黛一眼。 蘇黛吞回已到了嘴邊的幾句話,勉強笑了笑,“你們也別怪我說話直,我早就想勸你們先出去了,青蕪jiejie不必說,阿紋你們幾個孩子,也先出去。” “我不出去。”阿紋嚷道,“我要和叁哥在一塊兒。蘇jiejie,這九子聯方好難,我拼不好。” “自己玩去,我今日沒空教你。”蘇黛說完,快速喝完粥,去了明老的棚屋。 明風覺的棚子里靜悄悄的,簾子蓋得很嚴實,明顯還未起身。老年人精力不濟,睡到這個時辰倒也還算正常,蘇黛便改了主意,回了自家棚屋。 她翻出之前給大師姐寫的信,添了一行字,請大師姐轉告四師妹年行舟盡快趕來,如果可以,順便將丹青閣那位長老的筆記帶來。 年四雖是師姐妹中最小的一位,但劍術高超,行事沉著冷靜,蘇黛覺得現下這個情勢,有這位師妹過來坐鎮幫忙,自己也會放心和輕松一些。 信送出去后,她心下稍安,取出沖車的圖紙寫寫畫畫,忙了半日,見日輪當午,便又往明老棚屋而來。 簾子仍是拉得密密實實,蘇黛心下疑惑,隔著簾子喚道:“明老!” 沒人應聲,她等了許久,掀簾進棚。 棚內光線暗淡,明風覺猶歪在木榻上沉睡,但眉頭緊皺,眼瞼顫抖,顯見睡得并不安穩踏實。 蘇黛喚了兩聲沒把他喚醒,只得將簾子大大掀開,刺目的陽光照進來,射到明風覺略顯青黑的臉上,他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轉動起來,喉間發出兩聲模糊的痰音,終于醒了過來。 蘇黛扶他坐起來,“您還好么?怎么睡這么久?” 明風覺咳了一陣,問道:“什么時辰了?” “都快午時了,”蘇黛回道,彎腰拿起靠在塌邊的一竹筒水,“哎呦,冷的,我去給您換換。” “無妨,冷的最好,拿過來我喝一口。” 蘇黛等明風覺喝完水,把青蕪的事說了,猶豫片刻,才道:“明老,這位凌隨波……” 明風覺看她一眼,“怎么?你找他了吧?在他那里吃虧了?” 蘇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他的確很厲害,我弄不過他,以后會避著他些——不過話說回來,他也許并沒有什么惡意,應該也不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覺得,是不是我們自己過于緊張了些?” 明風覺臉色有些難看,“你認為我昨日先向他出手有些冒失,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哪能呢!我沒說您,說的是我自己,是我太草率,”蘇黛忙道,“要不,您還是再好好跟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如果他所行之事和我們并沒有沖突,咱們能幫則幫,助他把事情了了,也好早點送這尊瘟神出去。” 明風覺面色稍霽,“我自有主張。” “那您斟酌著辦吧,”蘇黛也不好再多說,“我出去了。” “他應該還在寨子里養傷,”明風覺叫住她,“你如果看見他,請他一個時辰后來我這里。” 蘇黛一喜,“好!我叫阿紋去跟他說。” 明風覺聽她語氣輕快,皺了皺眉頭,神情凝重地叮囑道:“小蘇,你需記住,無論如何,他畢竟是魔界之人,性子又怪戾,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松警惕。” 蘇黛忙點頭,“我知道。” 她出去后,明風覺起身來到棚屋門前,沉默地看著外頭安寧靜謐的村寨,目光在對面大樹下的幾個身影上停留了很久。 他暴露在明亮陽光下的面部肌rou微微抽搐起來,眼中現出古怪而痛苦的神色,慢慢扶住額頭,退回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