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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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就是遠香近臭之理? “連星何在?”荀宴突然問。 “哦,像在客棧時那樣,單獨關在房內呢。” “帶我去看看。”荀宴邁步的同時,拎上了靜楠。 連星心思赤誠,可以調|教,或有些用處。 …… 空曠安靜的小屋中,連星呆呆注視床幔,如此出神已有許久了。 窗畔秋風呼嘯而過,涼意襲人,又是將要下雨的征兆。 正如水澤縣之名,此地雨水極多,無論春夏秋冬雨量都極大,旱情絕不會有,偶會有洪澇之災。 連星厭惡雨天,但這時候,此事已經無法再吸引他的注意。 他在回想昨日,那個名為林瑯的人同他說的話。 林瑯說,橋山寨三位當家各懷鬼胎,當初慫恿大家上山建寨就別有用心,不是因官吏迫害,更不是想為天水郡的百姓開辟一條生路。 他們只是想借眾人的勢,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罷了。 怎么個賣法,連星不得而知,但他依然記得最初上山時,大當家摸著他的腦袋說:這孩子身世可憐,無處可依,就把他一起帶著吧。今后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勒緊褲腰帶給他勻一碗也不難,若是少了,我來出。 那時他不過八歲,瘦骨嶙峋,連力氣活也干不成,卻被大當家義無反顧地帶上了。 大當家亮若星辰的雙目、高大偉岸的形象猶在心中,連星并不愿相信這桶往他身上潑的臟水。 可林瑯的話宛若深入腦中的私語,令他不知不覺中回想,注意到了記憶中許多不尋常卻被忽略之事。 大當家偶爾會私下吩咐他行動,取來的東西連星不知為何物,可他清楚那絕非是為寨眾所用的;每次行動前,他們其實都會先探聽對方來歷,再決定是否要劫掠此人。 夔州來的那名行商,其實并不符合劫掠的條件。因他在路過天水郡時,見百姓貧苦,特意散了不少金銀,部分捐入善堂,部分直接為百姓買來冬衣、米糧,當場發放。 按規矩,他是善人、恩人,不該遭難。 可他實在太富有了,僅探查之人隨意窺見的一角,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誘惑太大,因此對他出手時,寨中人一半贊同、一半人反對。 最后,是大當家出面拍板,取適量財物,道待他們發達之時再回報此人。 寨眾大多數人胸無點墨,二當家逮著讀書的人都是如他那般大的孩童,所以大部分人都認為這話沒問題。 連星當時已經察覺出了蹊蹺,大當家的話就好似是一紙空言,根本無法兌現。 可因為種種原因,他最終把話悶在了肚子里,不置一詞。 后果也已知道了,那名行商跳下山澗,生死不明,而他們劫掠來的財寶,如每次一樣都由幾位當家藏了起來,無人知曉去處,只定時取用,維持生計。 回憶停止,連星內衫已被冷汗浸透,不知是這時節之由,還是其他。 “吱嘎——”門被推開,連星下意識望了過去,一怔,隨即叫道,“圓圓!” 靜楠點頭,“星星好。” “我一點也不好。”連星氣得牙癢癢,“你這個小騙子,哄我帶你回寨,原來是不過是想借我弄清楚怎么進山!” 幾句氣呼呼的話出口,靜楠一個字都沒聽懂,眨眨眼,茫然地看他。 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連星其實也清楚她應該什么都不知道,怒氣無處釋放,便扭過了頭,“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喔。”靜楠想了想,問,“不可以吃烤兔子了嗎?” “不可!” “鳥蛋呢?” “不給!” “烤地瓜?” “什么都沒了!我不要你這個朋友了!” 靜楠低下腦袋,抿唇,一副失望的模樣。 片刻沒聽見動靜,連星回頭一望,被她這可憐的表情一擊,當即也繃住了臉,生怕自己下一刻要出爾反爾。 兩個孩子的對話簡單且幼稚,荀宴安靜地聽了全程,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 連星的反應,他早就有所預料。 倒是小孩抱著鴨子的手緊了緊,被小伙伴莫名其妙一頓罵,也很委屈。 她說出了約莫是有生以來最重的話,“靜楠也不要星星了。” 說完背過身去,好似很硬氣,但從荀宴的角度,輕易就看到了她的小兔子眼。 淚水在眼眶中打著旋兒,欲掉未掉。 小鴨子著急地發出“啾啾”之聲,又探出腦袋對連星“嘎嘎”大叫,護主之意十分明顯。 荀宴默然看著這場景,起初臉色平靜,他并不認為這種小伙伴的爭吵不能存在。 好友之間尚會有齟齬,總不能世間萬物都順著她來。 但隨著小孩眼眶越來越紅,匯聚的淚水越來越多,荀宴終究是輕嘆一聲,低下身,微涼的指尖抹過那眼角,只是一句話都沒說。 可這種無言的動作,已經是安撫了。 小孩撲到他懷中,眼淚終于簌簌流下,不是大哭,只是小聲地抽噎,小小的背部微微顫動。 連星神色終于一變,意識到圓圓可能哭了。 他不安地探頭張望,可小孩完全背對他,看不到一點臉。 他只能看到荀宴輕輕拍著小孩,過了會兒,低聲道:“不哭了。” 果然是哭了。連星臉垮下來,他自覺并不理虧,可一旦惹哭了圓圓,就有種莫名的愧疚。 身體扭動了下,在繩索的捆綁中無法掙脫,連星納悶地想:明明是他身在敵營,怎么他還要為敵人cao心? 這群人已經知道了山寨所在地,幾日來還不知對寨子做了什么呢。 正想著,荀宴已經抱起人走到了他面前,不過小孩依舊背對著窩在其懷中。 “連星,我有幾件事問你。”荀宴淡道。 不容拒絕的模樣令連星神色一凜,“別想,我不會說的,誓死不會出賣我們寨子!” “嗯。”頷首間,荀宴在他面前徑直落座,“你認為,橋山寨是造福當地百姓,行狹義之事對嗎?” 連星梗著脖子,不語。 “即便你們行劫掠之事,可劫的都是為富不仁的jian商、為官不正的貪官污吏,是嗎?” 連星目露贊同。 掀眸睨去,荀宴問:“那為何多年來,天水郡百姓生活絲毫未有改善,甚至越來越糟?” “我知道,百姓都會暗地護著你們。你可知,每當官府遣人去捉人,被圍攻之人混入村莊后引來官府大肆搜查,毀過多少房屋、莊稼?為了掩護一人,全村人都可能被官府重重盤問,甚至減少該有的救濟。在此之后,橋山寨派人去幫過他們嗎?” “所謂的jian商、貪官污吏,有據可依嗎?還是說,一切全憑你們空口斷定?” “夔州那名行商,從未為惡,在天水郡施善行德,卻為何遭了你們毒手?” ……… 一樁樁、一件件、一句句話語,讓連星冷汗再度流下。 他無法回答。 且有些事,是他也不知道,或者說從未注意過的。 荀宴的目光依舊平靜,可連星卻不敢直視,“似橋山寨這等,我見識過許多,亦親手投入大牢許多。匪寇之流而已,給自己扯上為民的旗號,并不能清高多少。” 連星想反駁,發現無從下嘴。 “你知道,京中對待這等匪徒,是如何處置的嗎?” 連星投去疑惑目光。 “若老實些交待,按罪處理,或留全尸,或發配某地勞作。但若是反抗、誓死不從者,鞭刑、老虎凳、夾板、剝皮等刑罰,可以輪番上。” 隨后,荀宴好心地給連星普及了這些刑罰的具體內容,聽得他瞪大雙眼,冷汗流得愈發厲害。 不一會兒,全身依然濕透了,面上濕漉漉。 庭風一吹,令他渾身不由自主輕顫了下。 原來官府對他們一直都這么仁慈的嗎? 連星知道曾經有個兄弟被真正逮到過,在牢中待了三日被放出來了,只是三日沒怎么食米水,人憔悴了些,其他都沒問題。 當時連星還笑官府都是病貓,沒什么手段。 原來,手段是不曾施展到他們身上。 “本來依我的脾性,抓住了人,就不會客氣。”荀宴語速不緊不慢,“但你知為何只是關著你,不曾用刑,還吃喝不斷嗎?” 連星忙搖頭。 “因為,她喜歡你。”荀宴看向了懷中小孩,“圓圓少有投緣之人,且我們相信,能讓她喜愛之人,品性定不會差,便多給了你一個機會。” 聽罷,連星咽了口口水,心道原來不是圓圓辜負自己,而是救了自己。 他目中愧疚更甚。 荀宴靜看著,須臾后才道:“現在,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了?” 踟躕幾息,連星點頭。 第48章 初雪 初雪已覆地, 晚風仍積威。 水澤縣第一片雪花掉落時,天地正在寅卯之間,萬物無聲。 一點寒意從枝頭掠過, 踏小窗、躍床幔, 直襲厚厚被褥中安睡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