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十二天。

    一大早，周越云提著魚湯來了醫院。

    祝顏果然喝得很歡。

    女孩低著腦袋，烏黑的頭發扎成丸子頭垂在肩側，露出半邊瓷白的小臉，眼睛亮亮的，像在喝什么絕世美味。

    周越云半靠在墻上，盯著女孩，眸光明滅不定。

    吃到一半，病房門突然被敲響。

    一個老奶奶在護士的攙扶下進來，笑瞇瞇地招呼祝顏：“老李頭讓我來問你，今天還來嗎？”

    周越云站直身體，看向祝顏。

    祝顏干咳兩聲，心虛低頭：“不來了不來了，吃飯呢，奶奶你們先玩。”

    老奶奶看了周越云一眼，也不知腦補了什么，突然笑了。

    從懷里抓了把巧克力給她，說是兒媳從國外回來時順手帶的，又拍拍她的手：“那行，我先走了。你今天不來，老李頭肯定又要耍賴了，我跟你說啊，他私底下說跟我們這些老伙計說，打麻將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玩得像你這么爛的。哈哈哈，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他自己。”

    說是就走，一老一少卻就這么靠著床頭聊了起來。

    隨著談話內容里曝光的東西增多，背后的視線愈發灼熱，燙得祝顏恨不得把頭埋進碗里。

    失策失策，今天實在是太失策了。

    居然曝光了她迷上了人類的搓麻將活動這件事。

    身為一只品味高尚的人魚，她不要面子的嗎？

    周越云沒有偷聽人聊天的愛好，眼見一老一少似乎還有說不完的話，便主動退了出去。

    祝顏當即松了口氣。

    周越云把一切都看在眼底。

    出去后，男人垂眉，低聲問等在門口的護士：“祝顏和醫院里的人關系都這么好嗎？”

    護士知道他是祝顏的哥哥，笑瞇瞇夸道：“祝小姐人緣確實很好，性格元氣活潑不說，做事也很體貼細心，大家都很喜歡她。”

    似是為了增強這話的說服力，護士解釋道：“祝先生你別看原奶奶現在樂呵呵的，其實她尿糖高，肝臟也不好，心情并不穩定，平時對著家里人脾氣都稱不上好。也是奇了，就一個祝小姐能安撫住她，一大早就說要過來找祝小姐，攔都攔不住。”

    “是么。”

    周越云低語了一聲，沒再多問。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原奶奶在護士的提醒下，依依不舍地離開。

    臨走前，還朝祝顏發出熱情的邀請：“你知道我家在哪，有空來我家玩啊，我家孫子年齡和你差不多大，正皮實著呢，我讓他帶你到處逛逛。”

    周越云：呵呵。

    祝顏：“……”

    她仿佛聽見了某人的冷笑聲。

    “好呀，謝謝原奶奶，我可太樂意了，您人真好。” 她面上帶著甜甜的笑，半點勉強也沒有。

    等人走了后，周越云方才不緊不慢道：“看來你這幾天在醫院玩得很開心。”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嚇一跳。

    短短十幾天而已，上到護士醫生，下至住院的老人小孩，就沒一個不喜歡她的。

    他還從不知道她人緣居然這么好。

    祝顏充當表現了身為假笑女孩的職業素養，笑瞇瞇道：“人家老奶奶天天住醫院很寂寞的，我只是當個陪聊的小掛件而已。”

    “原奶奶身體不好，剛剛還跟我說你板著張臉跟煞神似的，哥哥。”她加重語氣，“做人啊，得有點尊老愛幼的自覺。”

    暗戳戳diss周越云一通。

    哼哼。

    誰讓他說話老是這么陰陽怪氣的。

    呵，周越云會聽她歪理？

    他冷笑一聲：“回家記得也這么討喜就好。”

    祝顏不甘示弱地回嘴：“自然。”

    她雖然看著有點缺心眼，心里其實對這些事兒門清——周家愿意養著原主，無外乎看她性格討喜長得又不差，討周母喜歡。

    別的什么情分卻是萬萬沒有的。

    上次的恩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上回聽的那次墻角卻是成功讓她冷靜了下來。

    這都是能決定她命運的關鍵性人物，是必須要討好的。

    人魚也得有自知之明。

    正好她對周母最有好感，討巧賣乖信手拈來，半點負擔也沒有。

    周越云主動談起另一件事：“醫生和我說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想好之后怎么辦了嗎？”

    “什么怎么辦。”

    “你同學沒跟和你說重新分班的事？”

    祝顏放下勺子，慢吞吞說：“說了，怎么了？”

    周越云一頓：“你就不問問我和爸媽為什么同意？”

    周家可不是什么小魚小蝦，那是真正的本地名門望族。祝顏再欺凌同學，學校也沒有不經過周家同意，就擅自給祝顏調班的可能。

    以祝顏的心氣，對這事不可能沒有意見。

    他還以為是她那個同學沒交代清楚。

    結果，她居然知道。

    知道也不在意？

    周越云捏了捏指骨，看向床上的人。

    像是要她給出一個解釋。

    又像是，某種無聲的、來自最后一次通知的確認。

    祝顏嘴都張開了，心口卻驀地一跳。

    右眼皮瘋狂跳動。

    那句“有什么好問的，我成績本來就不行，回自己原來的位置，挺好的。”的咸魚式回答被她悄然咽回了肚子。

    原主成績確實不太行，至少，是跟不上重點班進度的。

    能進這個班，更多的是靠周家的面子。

    這也是班上人不待見她的一個重要原因——一個吊車尾，脾氣又頤指氣使的，你能指望多少人喜歡？真當她自己是公主了？

    然而，人魚過分敏銳的第六感讓祝顏將這個誠實的回答咽了回去。

    大腦瘋狂轉動，選擇了一個更符合原主人設的回答，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場試探。

    “我問了你們就會改？”

    “既然知道是無用功，我為什么還要去做？”少女平靜反問，像是這樣，就可以壓制住那股自心底騰升起的、屬于原主的怨氣。

    祝顏抬起頭，看見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回視，目光坦蕩。

    空氣凝滯。

    對峙良久，周越云忽而笑了：“明白就好。”

    祝顏：“……”

    雖然但是，這話怎么就這么欠揍呢。

    一場風波，就此消弭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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