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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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翩翩愣愣回頭:“沒事,我沒事,我就是看看七叔還出不出得來。” “督主應該很快便會出來,夫人若是累了可先到隔壁房間休息片刻。” “不用了,我看七叔是出不來了。”何翩翩幽幽地說。 東衡不解道:“夫人這是何意?” “沒什么。”何翩翩搖了搖頭,幾步蹦下了樓梯,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哼,自從收到那個太后的什么密旨之后就躲在屋里不出來,為了那么幾行字上下看下左看右看,再這么下去遲早是個完蛋,當然出不來了……可是,她雖然這樣想,心里卻還是希望蓮豈能早點出來,而老天爺似乎也聽見了她的心聲,她剛剛腹誹完這些,便見蓮豈推門走了出來。 玄黑的披風被他修長的手臂掩在身側,太后派人送來的所謂密旨早已化成了火盆里的一堆灰燼,蓮豈信步走下樓梯,墨玉般的眸子里閃著極其奢華的黛色,唇邊掛著冷意,接過屬下遞來的金絲手帕拭了拭手,輕輕擲在地上,轉頭對東衡道:“命人留守此地,通知霧月清瀾在一個月之內找出霸刀山莊幕后之人,死活不論。” “是,督主。”東衡謹慎應下。 “翩翩。”蓮豈將視線移向何翩翩,嘴角總算有了幾分笑意,“我們回京。” 何翩翩一下子站了起來:“回京?可是這里……” “走吧。”蓮豈似乎不打算多說,抬手打斷了她的話,徑自上了馬車。 何翩翩用屁股想都知道蓮豈不可能無緣無故丟下這里的爛攤子回京,他來這里是受了皇上的旨意,而能讓他拋下一切即刻回京的那個人必然比皇上更為重要。 那么……是太后。 何翩翩面無表情地上了馬車,盤膝坐在車窗邊,漫不經心地欣賞著外面冷清的景色。 一個人若是心情不好,那她看見什么都會覺得毫無生氣。 “翩翩,喝杯茶解解乏。”蓮豈為何翩翩倒了杯茶推過去,神色平淡,似乎并未發覺她的不妥。 何翩翩以前總覺得蓮豈沏茶的模樣異常優雅迷人,如今卻沒了這種興致,她只看到了他一張俊雅的臉上兩邊各自掛著一個詞——左邊欠打,右邊欠踹。 蓮豈被她這么看著仍是非常淡然,仿若一朵開在萬千碧葉中的雪蓮,清澈湛靜,不濁不妖。 然而,他越是這樣何翩翩就越生氣,從回程開始便有意無意躲著他,雖然和他同乘一輛馬車,卻從不主動說一句話,以往都是她在兩人之間制造話題,這下卻換成了蓮豈。 可蓮豈又哪里是被拒絕后會愈發迫近的人?說了幾次話后見何翩翩態度敷衍,他便也不再強求,只道這丫頭是怪罪他沒處理完霸道老祖的事便回京,一來一去時間太快,身心疲累罷了。 所以直至到了京城,兩人的關系仍不見改善。 蓮豈心中有事,并未深究何翩翩此番沉默是為何,到了東廠便換了官服進宮,直到深夜也未見回來。 何翩翩守在房里多時,望著涼透了的飯菜,一點胃口都沒有,命婢女將飯菜撤下后,她心情煩躁地出了門去散步。 一陣涼爽的風拂過全身,何翩翩深吸一口氣,走到花園里時心里敞亮了不少,看著滿花壇盛放的鮮花,花瓣嬌嫩美麗,在月光下散發著幽暗的光芒,腦子里竟不自覺想到了蓮豈。 她一驚,暗嘆自己魔怔了的同時,懊惱地準備回房睡覺,卻被一人蒙住了眼睛。 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撲鼻而來,悅耳潤朗的聲音輕易便可挑起女子心湖上的陣陣漣漪:“更深露重,蓮夫人不在房內安寢,到外面來作何?” 這個陌生的聲音就響在何翩翩耳邊,她眉頭一皺,彎身與那人交手幾招,掙開了被他蒙住的雙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了他,這一看,便微微怔了一下。 皓月的華光落在那人精致的九龍玉冠之上,他的長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只垂下兩條嵌著金線滾邊的帶子,一身銀色素雅深衣雖款式簡單,但那繁復的淺色暗紋卻昭示了它的價值不菲。他看著她,唇角微揚,面若傅粉,如畫眉目間自有一番渾然天成的華貴之氣。 這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只是卻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何翩翩自認在她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中,絕不存在這等卓然的人物,卻又無法忽略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究竟是在哪見過? “蓮夫人這般看著在下,會讓在下誤以為你是在等我?”男子捋了捋衣袖,不緊不慢地勾唇冷淡道。 何翩翩撇了一下嘴:“看你長得還不錯,想逗你玩玩,當真啊?” 男子一愣,似乎沒想到權傾朝野、先斬后奏的堂堂東廠督主的夫人,會是這般毫無禮數之人。 “東廠之內戒備森嚴,你能只身在此不被抓起來,只有兩種可能。”何翩翩不在意他不語,只是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第一,你武功極高,第二,他們認識你。” 男子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走近何翩翩幾步,她看清了他衣服上那模糊的暗紋。 是織金的龍紋。 難怪會覺得眼熟,何翩翩微一皺眉,將已露出刀柄的匕首收回袖中,低聲問道:“你是皇上什么人?” 男子聞言忽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何翩翩莫名其妙,而很快之后他又猛地止住了笑意,就如同那笑容來臨時一樣突然。 他不答反問:“蓮豈又是皇帝什么人?” “當然是臣子,你這不是明知顧問嗎?” “臣子?”男子似乎很不屑這個詞,露出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笑容,“連當今圣上生母的鳳床都敢上,這樣的臣子還真是古今少有。” 何翩翩怔住。 男子神色一轉,頗為溫和地繼續道:“蓮夫人,我想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何翩翩沉默。 有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同一時間,仍留在宮中的蓮豈莫名有些不安,他素來運籌帷幄滴水不漏,自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絕不可能有漏網之魚,遂將這種感覺硬生生拋到了腦后,只一心思慮眼前的狀況。 殷太后千里急召他回京,等他回來了卻只在內殿沐浴妝扮,讓他一個人在外面等著,不給他任何指示,也不讓他離開,他只能在這里獨坐靜候,一等便等到了夜深人靜。 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微并攏,細膩潤澤的指尖輕輕撫著拇指上的碧色扳指,蓮豈微蹙著眉頭,神色雖沒什么變化,周身的寒氣卻很重,伺候的宮女和太監都眼尖地退了下去,不敢出聲。 又過了良久,蓮豈忽然抬眸望了一眼屏風之后,但見霧氣裊裊,殷太后似乎仍在沐浴當中。 他倏地起身,柔和的燭火灑在他俊雅的臉龐上,唇角微勾,眼中卻看不到一點笑意:“既然太后無事吩咐,那微臣便告退了。”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皂色曳撒【注釋1】的衣袂飛舞飄逸,披風半掩,輕緩的步伐帶動了腰間系著的翠色環佩,官服上金線的云紋華貴非凡。 “慢著!”殷太后總算開了口,卻沒能攔住蓮豈離開的腳步。 一旦有個人真的想離開,你再蘭也是攔不住,即便你攔住了他的人,也攔不住他的心。 “攔住蓮公公!”殷太后披著外衫從屏風后疾奔而出,發鬢還泛著水氣。 蓮豈緩緩站定在門口,看著一擁而上的護衛,眼波沉靜,淡漠的神色似乎在說:就憑你們? 護衛統領為難道:“蓮公公您已久候多時,何必在乎這一會……” “這里何時有你們說話的份?”殷太后已追了出來,“都退下!” 護衛趕忙全數退下,雖然只和蓮豈對峙了一小會,他們的額頭上卻已滲出了冷汗。 蓮豈轉身望向殷太后,縷縷沁人心脾的涼風流過二人之間,從殷太后的方向望去,玉色琉璃瓦襯著眼前男子如畫的面龐,美得仿若置身仙境……只是,他的唇抿得太過陰鷙,讓人膽寒不已。 “你進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殷太后轉身進殿。 蓮豈在殿門外沉默了一會,終究是跟著走了進去。 他剛剛步入內殿,便被人自后抱住了腰身,一股熟悉的女子幽香撲鼻而來,耳畔縈繞著柔和溫熱的呼吸:“七哥,你不回來,我寢食難安……” 蓮豈快速地瞥了一眼周圍,見所有婢女太監都已被屏退,微微舒展了眉峰,扯開她纏在腰間的手,整理好衣裳,疏離一笑,剎那間雪霽春來:“這下你能睡著了?” 殷飛煙柔柔點頭:“那是自然。”說著,便又抱了上去,“身邊少了你,總覺得夜里很冷。” 蓮豈眸光一閃,撐開雙臂欲將她推開,可她固執地攀在他身上,令他動彈不得。 許久,他低頭凝著她,如畫的眼瞼微微下盼:“你就不能放過我么?” 殷飛煙汲取著他懷中獨特的淡香,抱得更緊:“不能。” “你想要的我已經都給你了,少艾的皇位,你的太后之位,現在莫說是后宮,便是全天下也再找不出可與你相爭的人,你還想怎么樣?”蓮豈撤開身子,脧了她一眼,彈了彈衣袂。 如果他不希望別人碰他,天下間還沒有誰能碰到他。 殷飛煙也不惱,執著地與他對視,唇畔掛著耐人尋味的笑意:“可我最想要的你卻沒給我。” 蓮豈漫不經心地抬眸,目若寒星,看得人心頭發虛:“什么?” 殷飛煙緩慢而又堅定地吐出一個字:“你。” 蓮豈轉身便走。 這個字讓他覺得對眼前的女人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可是他剛一回頭,便又停住了腳。 在殿外的假山石旁,他看到了一個來不及隱去身形的女子。 ——翩翩? 蓮豈負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覺輕撫著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那玉質地無暇,表面潤澤反光,是多年的習慣性摩挲所造就而成的。顯然,扳指的主人對這個動作很熟練,做的次數也很頻繁。 第十五章 何翩翩站在雕欄玉砌的皇宮里,任涼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她凝視著遠處回望著她的蓮豈,稍怔了一會,錯開目光望向別處,思慮一番,轉身躍出上了屋頂。 不知道別人是怎么處理這種情況的,不過她覺得現在還是離開比較好。方才在東廠碰到的那個身份可疑的男人說要和她好好談一談,但是他難道不知道,她最討厭這句開場白嗎? 不談不談不談不談!!!! 何翩翩小心翼翼地掠出皇宮,今晚的風比起往日來格外的冷,吹透了衣衫,吹透了皮膚,她雖勉強避開了巡邏的護衛,卻還是因為武功不濟而有些吃力地停在了城墻外休息。 本來是因為出現了那個陌生人,擔心蓮豈的安危才偷偷潛進皇宮,現在想來自己實在太杞人憂天,七叔又哪里需要她來擔心?人家美人在懷飲茶看景過得好著呢,她cao心個什么勁? 何翩翩靠著墻壁蹲下,呼吸吐納了一會起身準備回東廠,抬眼間卻看到了那個她滿腦子都是的人。 巷子口停著一頂棕紅鎏金的轎子,東南西北四人各站四個角,身后數名東廠番子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褐衫肅容,由夜晚的冷風襯著,顯得有些陰森森的。在他們之前站著的,正是一身皂色官服的蓮豈,他一手負后,一手前挽,食指彎曲著輕撫過泛著碧光的扳指,目光柔和,白皙清瘦的臉龐俊雅平靜。 何翩翩有些不自在地避開視線不看他,拍了拍衣裳,仿佛剛剛遇見他一樣:“咦——怎么這么巧,七叔你也走這條路回去啊?” 蓮豈脧了她一眼,回頭對東衡道:“你們先回去。” 東衡恭敬應下,領著所有人離開了這里。 何翩翩望著除了蓮豈之外連轎子帶人都瞬間走得干干凈凈,頓時如臨大敵,轉身就跑。 但是何翩翩快,蓮豈卻比她更快,他似乎早料到了她會如此反應,在她掠上圍墻之前便揪住了她的后襟。 “你想去哪?” 背后傳來蓮豈略帶陰鷙的問話,何翩翩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沉下臉色去掙他的手:“你放開我。” 蓮豈淡淡地問:“若是我不放呢?” 何翩翩自袖中取出匕首,轉身皺眉盯著他。 蓮豈唇角微揚,紋絲不動:“嘖,翅膀硬了,先是自作主張,現在又要弒叔。” 何翩翩眉頭皺得更深了,收回匕首用雙臂扣住蓮豈的手臂一擰。 蓮豈沒想到她會如此偏激,竟就此被她掙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短促一笑:“翩翩今夜委實不乖。” 何翩翩二話不說飛身而起又欲掠上屋頂。 蓮豈唇邊勾起幾分興味,趕在她之前上了屋頂,擋住了她的去路:“不打算和七叔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