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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凌雪薇沈羲遙在線閱讀 - 第四十五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第四十五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一日里黃嬸從市鎮(zhèn)上回來,帶回許多的絹制夏衣,布料都是中上乘的,顏色鮮艷,上面還有細小的繡花圖樣。這樣的衣裳在民間算得上精致,看黃嬸小心翼翼的樣子,應該也是價值不菲的。

    “嬸,這些是什么啊?”我走到院口迎她,這么久的相處下來我已經(jīng)只喚她“嬸”了。

    “這是鎮(zhèn)上李老爺家女眷的夏衣,如今夏天都過去了,就讓我們浣洗干凈,來年再用。這些衣料我可是連見都沒有見過的啊。”黃嬸一面嘖嘖稱贊著,一面將手里的衣裳遞到我面前。

    “你看看,這有錢人家的女眷,穿的就是不一樣。你摸這料子,多滑多軟,這穿在身上得多么輕柔貼身啊。有錢人家,到底是會享受。”黃嬸說著笑起來:“這衣服一看就不是干活的。”

    我看了那衣服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她走進了房中。

    “這衣服浣洗的工錢可比一般的高。”黃嬸的口氣中有驕傲:“去年我給李老爺家浣洗衣服,因為做得好,今年這種好衣服才拿給我的呢。”

    她說著又摸一摸那衣服,看了看我,突然笑道:“要我說,謝娘你穿上,肯定很漂亮。”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襲深藍色家染料子做的衣卦,微微笑道:“這樣的衣服,我可不敢穿呢。”

    想了想道:“嬸,明天一早我就去洗這幾件。這得清早的水洗起來才好呢。”

    “你不去了,我去。這得小心。”黃嬸愛護地將衣服小心疊好,便與我一起去燒飯了。

    第二天天不亮,黃嬸就拿著這些衣服去了河邊,清晨的水最是晶亮,用這樣的水洗衣裳,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間,自己回到屋里,收拾好房子后坐在門前,手上在補一件衣裳。那是普通的麻布制的外裳,淺灰的顏色,我的手中是白色的棉線。一抬手,一低頭,幾番下來,衣裳也就補好了。

    我看著天光,已經(jīng)感受到一些難耐的涼意,秋天就快過去了。

    我想了想,冬日里,我給黃嬸和她的兒女們各添一件棉衣,盡一盡我的感恩之心吧。這就得找個日子去鎮(zhèn)子上一趟。

    風吹過,一陣“索索”聲后是漫天飄飛的黃葉,觀之倍感凄涼蕭索。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正準備進去屋里,就看見黃嬸的身影遠遠地走來。可是她一直是低著頭,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辦啊謝娘,這衣裳被我……”黃嬸遠遠地看到我就說道,她的臉上是擔心和害怕,身上還有水漬。

    “嬸,出什么事了啊?”我看著她,秋風將她灰白的頭發(fā)吹得凌亂,我連忙將手上剛補好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謝娘,怎么辦?這衣裳被我弄破了啊。”黃嬸說著走進屋里,頹然地坐在了條凳上。

    我從她手上接過那件杏色長裙,見是絲綢的面料,只在裙角袖口和領(lǐng)邊處有簡單的翻云繡花,不過此時裙身上有一道狹長的口子,想來是在浣洗時被利器所傷。

    黃嬸絕望地坐在那里,哀嘆著:“這可怎么辦,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我怎么賠得起哦。”她說著就哭了出來,衰老的面容此時更顯憔悴。

    我看著這裙子的色澤,一些前塵往事飄過腦海,心中一動,走到她的面前。

    “嬸,你別難過,我來想辦法。”我的聲音懇切堅定,黃嬸抬了頭看我,臉上的淚還沒有擦去。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謝娘,你真的有辦法?”

    我點了點頭:“有,不過,我要去市集一趟。”

    我想了想問道:“嬸,這衣服,你要何時還給李老爺家?“

    黃嬸抹著淚:“三日內(nèi)還回去就可以了。“

    我微微一笑,三日,這時間便來得及了。

    我在宮中有件淺杏色杏林春燕絹絲夏衣裙袍,色澤明媚刺繡精美。曾經(jīng)是穿著它坐在西子湖畔吹奏流水浮燈的,彼時身邊不遠處也有一個水漾藍的身影,手持一支白玉簫輕輕的相和。婉轉(zhuǎn)纏綿的曲調(diào)就流淌飄蕩在水面空中,更顯輕靈。

    那時我的眉眼間都是快樂和放松,內(nèi)心是找到知己的欣喜與慨嘆。偶爾的目光交會,也是伴隨著柔情的微笑。

    也曾穿著它罩一件月白的長薄披風,與皇帝共游秀菊瓣瓣的紫碧山房。那長長的裙擺曾經(jīng)被菊繁茂的枝葉勾住,似是要留住看客的腳步。他就在那艷麗的秋光下彎腰為我松開那與花枝糾纏的裙裾,帶著明麗的笑容,放下君王的身份看向我。

    漫無邊際的金黃璀璨,明凈高遠的天藍云白,雄姿英發(fā)的曠世君王,風姿綽約的傾國佳人,那畫面一定值得畫師用筆留下永恒的記憶。

    我記得,有微風,吹起裙間袍間的絳帶翩飛,在空中交集糾纏。似是手,要緊抓住彼此,永不分開。

    那些回憶好似一幅幅精美的畫卷展現(xiàn)在我的腦海。那是我在那牢籠之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眼角有冰涼的液體滑落,我沒有用手去擦,而是任風將那冰涼吹散,只留下干澀在面頰上,有緊致的感覺,一如心抽緊時。

    兩邊是農(nóng)田,秋日將盡,地里的莊稼都收完了。我快步走在隴間,到村頭去找前往市鎮(zhèn)的馬車。我想買些絲線,黃嬸家的絲線顏色雖齊,但不是上好。補那樣一件綢緞的衣裳,還要補的好,絲線自然不能馬虎。

    我想,按著記憶里那件裙袍的樣式,在裂紋處繡上花朵枝葉,應該是可以掩蓋過去的吧。而且,縱使沒有回憶,這樣的一件精致的裙袍,恐也是任意一個女子都會喜愛的吧。

    市鎮(zhèn)不大,但我找了好幾家,才將自己所需的絲線配齊,又買了些糕餅帶回給黃嬸,另外,在成衣鋪子里買了五件銀鼠褂子,打算送給黃嬸及其兒女,用以抵擋即將到來的冬日嚴寒。

    我又順道打聽了下這段時間來,朝廷里是否有什么動靜,民間有沒有什么傳言。我只是想知道,沈羲遙是如何面對我的消失,擔心著他是否有什么舉動,或者我的家人,是否又任何異動。

    不過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什么都沒有,依舊是太平盛世。

    還有一件好消息。

    據(jù)傳西南的入侵已經(jīng)平定,是二哥的功勞。只要再駐守一個月就能凱旋了。我的心放下來,也為了二哥而高興。這樣,他就可以迎娶公主,為凌家再添榮耀。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才回到了黃家村,村子里一片祥和。家家炊煙繚繞,有孩子的笑聲,狗吠的聲音,還有風吹過的聲音。我的臉上不由就泛起了純粹的笑,腳下輕快起來,遠遠的,黃嬸的家就在眼前了。

    門輕掩著,里面安靜得好像沒有人。照理此時黃嬸應該在煮晚飯,我心中有些疑惑。不過料想黃嬸許是去了旁邊兒子的家里吧,或者去了同村哪個大娘的家里。

    手剛搭上門扉,突然聽到黃嬸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謝娘,你可算回來了。”她的臉上帶著笑容,但是眼睛里是欣喜和激動。

    我更加的疑惑起來,不解地看著她。

    “嬸,你去咱哥家了么?”我看到她的手上提著一只活雞,還有一條魚,笑了笑問道:“可是姐今天回娘家?”

    黃嬸神秘地笑了笑,看了看那虛掩的房門,朝我向里面努努嘴說道:“還不快進去,看看是誰來了?”

    她的聲音近乎興奮,眼睛里閃著歡喜的光。可是,那光芒讓我恐懼。任何認識我的人,我都是害怕見到的。

    我不由后退了一步,那虛掩的門后透出的陰影讓我不安。我的心如千斤墜底,驚恐不已。

    “謝娘,你怎么了?快進去啊。”黃嬸輕輕地推了我一把,滿是笑意。

    我站在門前踟躕著,卻遲遲不敢去推開那扇柴門。

    “嬸……”我回頭看著黃嬸,帶著不安的聲音問道:“是誰?”

    那個我的口中向黃嬸描述的我的夫君,他鼻子好像山的脊梁般挺直,眼睛如一汪深水。他的眉毛是那種劍眉,透著英氣。而他的嘴,嘴角微微上揚,透著威武。牙齒雪白整齊,泛著輕輕的品色。而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好像春天里最亮麗的一束陽光。他讀過書,所以為人斯文,卻也有一身好功夫,可保家人平安。日常里他做農(nóng)活我做繡活,生活和樂甜美。

    我還清晰地記得,黃嬸當時嘖嘖稱贊的神情,她帶著關(guān)愛慈祥的笑看著我說:“謝娘如此的美麗,你的夫君,自然不會差的。”

    可是誰又知道,我口中的那個男子,或者說這世上的人,又哪里及得上沈羲遙或者沈羲赫的萬分之一。

    此時我面對黃嬸甚至有些興奮的笑容,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再看那門,仿佛一張巨口,里面充滿了危險。

    黃嬸似乎是被我的神情嚇住了,我見她略有尷尬地笑著上前一步,“謝娘,快進去看看吧。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

    聽到這兩個字,我猛地顫了下,腦海中第一個顯現(xiàn)出沈羲遙的身姿,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再看看四周,卻沒有任何一個人。

    照理說,不論他是以帝王的身份出行,還是微服,必定會帶一兩個侍衛(wèi),而暗中守護的影衛(wèi)就更不用說。可是眼下這周圍空空蕩蕩、安安靜靜,不像是有旁的人。

    我不解地看著黃嬸,她依舊笑著,上前一步,手就推開了那扇門。

    我向著那門中望去,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眼中。

    眼前的他,與我任何時候所見的,都稍有不同。即使他的眼里滿是疲倦和困乏,但是依舊閃著神采。他的身形依舊偉岸,神情開闊,俊朗剛勁,氣度雄渾。此時的他,與沈羲遙有說不上的相同之處,卻又完全的不同。

    我有些呆滯地看著他,腳下沒有移動。

    黃嬸帶著詫異的目光看著我,我突然感到內(nèi)心有無法壓抑的沖動,喉嚨處微緊,有細小的顫動的感覺。我想大聲地呼喊,可是,一切到了嘴邊,都化作無奈的淺笑一片。

    “赫……”我只發(fā)出了這一個字,就不知道再如何的說下去了。

    黃嬸在聽到我發(fā)出的這個聲音之后,臉上的表情釋然起來。她帶著欣慰、快樂且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謝娘,你可認得他?”

    我一語塞住不知如何回答,羲赫卻開了口:“黃嬸,想必謝娘一時還沒有反應上來,容她整理片刻吧。”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溫和,我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終于從那片混沌中醒了過來,扯上平靜的笑看著黃嬸,“嬸,看我,真的是……”

    黃嬸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傻孩子,你一定是高興壞了。”她推了我一把:“快進去吧。”

    屋內(nèi),黃嬸找了理由去了兒子那里,只有我和羲赫兩人。天光慢慢在消退,只剩天邊一抹淺紅的云霞,家家戶戶點起燈來。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很久,終于羲赫開了口。

    “為什么要離開呢?”

    我搖了搖頭:“羲赫,你知道為什么。”

    又是許久的沉默,我看見最后一片光在天際間消失,屋內(nèi)黑暗起來,于是起了身點燈。那油燈放在屋子中間的方桌上,小小的一盞,昏黃的燭光燃起來,卻又說不上的黯淡蕭索。我背對著他,手在眼睛上迅速的抹了一把,用手護著燈臺轉(zhuǎn)過身。

    羲赫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了身,就站在我的身后,他的目光近乎癡迷地看著我,那里面是哀愁點點。

    “薇兒,別拒絕我。”

    “啪嗒”一聲,不知何時,淚掉了下來,是剛才沒有拭去的吧。

    我兀自笑笑走過他,將燈臺放在之前我們坐的地方,仔細地看著那上下跳動的光芒,輕輕且悠悠道:“赫,我們注定了,不能。”

    我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然后眼前一黯,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我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溺水已久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我是那么貪婪地想擁有這懷抱,多么貪婪地想將這溫暖永遠留在身邊。

    他堅實的臂膀環(huán)住了我,緩慢且深情的聲音在輕輕響在耳邊:“不要拒絕我,薇兒。”

    那聲音似有魔力般,我的心痛起來,眼淚又無端滑落。卻再搖不了頭,內(nèi)心掙扎著,矛盾著,酸楚著,卻也甜蜜著、安心著、開懷著……

    很久,我就在他的懷抱中一動不動。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拂在我后頸上,我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破釜沉舟,還有他海一樣深厚的感情。

    可是正是因為如此,我更加不能接受。他是該回到屬于他的地方的啊。我掙脫了開,正要開口,羲赫卻說話了。

    “薇兒,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你是否知道,真正為了我好的,就是讓我陪在你的身邊。我們并不用做夫妻,只要讓我守護著你,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我張了張口,羲赫一個手勢止住了我。他似乎是想了想,猶豫了片刻才繼續(xù)道:“那日母后上到蓬島瑤臺,正巧聽到我對你說的一番話。知道了我對你的感情。也許這也是她要你出宮的原因吧。”

    他停了下,攬著我坐到凳子上,給了我他慣有的那種能安定人心的笑,向我道來那日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其實這世間的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數(shù)。

    羲赫那日上島,是奉了沈羲遙之命取一份手卷。本不路過我所在的湖邊,卻因為心中想見我一面,特地繞了去。卻正好看見乳母推我下湖,于是,他救了我,在我昏迷之時,趁著四下無人,才講出那番他深埋心底的話。

    不想,太后得知沈羲遙受傷的真相,又知我有孕,特意上島來看我,正巧在外殿聽到羲赫的那一番說話。

    本來沈羲遙留著我就是因為孩子。此時,孩子沒了,我對于皇家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也沒有了。更何況,羲赫又深深眷戀著我。如此,太后就更沒有留下我的理由了,自然不能再留我在宮中。

    送我去佛堂也許是最好的辦法,清心寡欲,遠離紅塵紛擾。

    可是,即便我愿意,她的兩個兒子也一定不愿。

    沒有人能保證沈羲遙和沈羲赫不去看我。也沒有人能保證,我去了佛堂,沈羲遙和沈羲赫就會斷了對我的情根。

    而且,沈羲遙是皇帝,待太后百年之后,他一定會接我回宮。

    沈羲赫的最有權(quán)勢的王爺,待太后百年之后,他是否會為了我,與沈羲遙發(fā)生沖突,影響國本呢?

    這世間,很多東西,看得見的,往往是越得不到,就越覺得好。唯一能讓沈羲遙死心,安好的做他的曠世明君的辦法,就是我永遠的消失。可是她因著她的兒子、我的家族,不能明著殺我,也不能在宮中了斷我,只有讓我悄悄地出宮去,再想辦法。

    可也許是因為那根她收回的碧玉木蘭簪,讓她想起了父親的用意,她終究還是放了我一馬。

    我平靜地看著羲赫,他的語氣很淡,仿佛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

    “那日母后喚我,問了我對你的感情。我無法再隱瞞,便坦白了。”他淺淺道:“母后沒說什么,只讓我三思,又問了我為何上島,便要我走了。”

    我斟了杯粗茶給他,他接過一飲而盡。

    “我到了皇兄那里,卻越想越覺得不對,母后太過平靜,這一定有問題。我怕她對你不利,于是派了心腹混進島上的太監(jiān)中,看看母后會做什么。”

    他直直看著我:“結(jié)果,不出我所料,母后果然不會留著你。我接到心腹的密報,但那時正與皇兄商量軍情,又不愿被他或者母后發(fā)覺,直到晚上才出了宮,便立刻去尋了你。”

    “可是,你出來那么多天,不會被人疑心嗎?”我脫口問道。

    “我那日從宮中離開時,皇兄交給我一件事,我便借此告了幾日的假,皇兄便允了。”他笑著:“也算老天幫我。我很快找到了你,只是礙于黃總管在,我不便露面。”

    “那么,那日的酒,是你?”我問道。

    “是的,我猜那是鴆酒,那酒壺,是宮中慣用的樣式。”他無奈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層陰霾,“我一直跟著你,卻因為黃總管也在,因此不便現(xiàn)身。”他說道。

    我一驚:“黃總管一直跟著我?”

    他點點頭:“不過你再次離開小鎮(zhèn),他便回宮去了。因此,我才敢攔下車隊。”

    我心陡然提高,卻也很快放了下來,畢竟,我沒有繼續(xù)那條路。而且,黃總管是父親的人,應該也不會為難我吧。

    “我本想著你會接受我,然后我回宮去向皇兄說明想去游歷,就可以帶你走,卻不想你突然離開。”他看著我,眼中閃過疲憊:“正好已到了我與皇兄約定的時間,便趕緊回宮復命。”

    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虛空:“回宮后我才知道,母后告訴皇兄,她已經(jīng)知道皇兄受傷的真正原因,因此不允許皇兄去島上見你,說此時你還未想明白,若見到皇兄,萬一情緒激動,對皇兄的安危和你自己以及孩子都不好,待你想明白了,肚子里的孩子穩(wěn)固了,再讓皇兄上島。皇兄懇求了母后,但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點點頭:“也就是說,皇上并不知道我已經(jīng)小產(chǎn)。”

    他看著我:“是的,而且母后一定會嚴密的封鎖消息。”

    我飲了口茶不說話。

    他繼續(xù)道:“那晚,我去了母后的寢宮。我求母后成全我,我愿放棄一切,如你一般做一個平民。“

    他的語氣云淡風輕,仿佛放棄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物般,我的眼睛卻酸澀起來。

    他放棄的,是所有人都渴望的一切的集合。

    “那時母后已經(jīng)從黃總管那里知道了黃總管違抗命令的事,卻沒有任何責罰。因此我想,母后其實并不愿殺你的。”他解釋道。

    “然后呢?”我追問道,我不信太后能輕易答應。

    “母后開始自然不愿,可是,最后卻還是允許了。”

    我靜默的望著羲赫,他臉上的輪廓在燭光下有著不真實的舒緩放松。似乎他也與我一樣,被那深宮壓得不堪重負,此時終于得到解脫。

    只是,他又怎會有那樣的情感?

    在所有人的眼中,羲赫是功名兩全的。他不用去擔心什么朝堂爭斗,不用去擔心朝不保夕,甚至不用去擔心那些傾軋與黑暗。

    他是大羲驚才絕艷的才子、最負盛名的將軍、皇帝最信賴的兄弟、地位崇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裕王……

    可是,我似是突然憣悟,不論他是誰,有多少才干,即便他也同樣是先皇之后,生母的出身位份也十分高貴,得到的寵愛甚至更甚于當時的皇后。但只要他不是帝王,縱有經(jīng)世之才,堂構(gòu)之志,也不得不匍匐與皇權(quán)之下,身不由己。

    好在他沒有任何的異心,總是云淡風輕地俯瞰著那紛繁繚繞的朝堂,帶著高居的灑脫和與生俱來的身份超然在外。

    即使,他的頭頂,還有另一個男子,陰梟明睿的眸子光影爍爍,凌駕在萬物眾生之上。

    太后竟然會允許他來尋我,這是令我最不可思議的。

    我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羲赫,臉上滿是懷疑的表情。羲赫淡然一笑:“是真的。我在母后寢殿里跪了一夜。她終是允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冰冷的夜晚,秋風蕭索,雨打霖鈴。他也不是跪在寢殿之中,而是在涼薄的漆黑的夜里,還有雨,看似無情卻有情的下著,紛揚地浸濕了他的周身。

    太后在雕花桂木的窗欞后站了一夜,目光中只有羲赫孤單卻堅決的身影。

    也許終是那無休止的雨打動了太后,她在那窗后輕一點頭,羲赫便朝她拜了三拜,起身離去。

    雨竟停了下來,天際間有霞紅斑斑,那是清晨最明媚的陽光。

    在羲赫跪過的地方,有清雅和燦爛的光澤,那是一塊玉佩,裕王佩。還有一只印,大將軍印。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當沈羲遙終于對羲赫突然不見產(chǎn)生懷疑之后,太后告訴沈羲遙,她要羲赫去五臺山為她辦一件要事,已出發(fā)了。之后,沈羲遙一再要求上島看我,太后終于告訴他,我已小產(chǎn)身亡,為了怕影響朝局,一直秘不發(fā)喪。

    沈羲遙要求見我的尸首,太后卻不允,只說已秘密遷入皇陵。

    沈羲遙似乎是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但出乎意料,他也并未宣布我死亡的消息,也并未與太后爭執(zhí)什么,甚至,不悲傷,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其實,他的心中,已將前因后果細細捋了一遍,并且,自己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也暗中行動起來。只是我之前設計的假象,真的迷惑了那些銜皇命秘密找尋我的皇家御守。

    說來也巧,那玉佩竟在我當?shù)糁蟮诙眨灰粋€前去西域的客商買走。于是,那些御守便全部跟著那塊玉佩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他們中的很多人命喪西部邊陲茫茫的黃沙之中,雖沒有找到我,卻在之后,為大羲將那些如沙海中璀璨明珠的小國收為了屬國。

    經(jīng)年之后,當這塊玉佩作為貢品之一被回鶻敬獻,輾轉(zhuǎn)又回到我的手上時,卻已物是人非了。

    只是,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