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51章 桔梗(9) 這一天,永垂不朽…… 如果說, 有什么會比小說更狗血,那一定是生活。 董時雨沒有任何被打擾到的表情,她淡然的, 又很客氣地說:“我是。” 以前, 董時雨遇到過非常喜歡畫作的陌生人, 他們看不出什么技藝, 表達的無非就是感覺很好,很喜歡, 對她來說, 這就夠了。在她看來,“懂”這個執念未免是一種束縛, 感受最重要。當然, 真正遇到內行人,她是很樂意邀請到工作室交流的。 此刻, 董時雨真的以為李夢只是來看畫展的一個觀眾,她并沒有想太多。 李夢除了眼角多點細紋,整個人, 精神極了, 重回職場后, 尤其是來了上海,更方便她施展手腳, 也參與浮石的盡調,她在業內口碑很好。 她身上那種凌厲感,很明顯,多年沉淀出來的。 她并沒有把董時雨放在眼里,當然,她今天來, 也不是為了什么原配大戰小三,太惡俗了。 只是,一開口,是文化人的毒辣。 “這位小姐可以先出去嗎?”李夢抬了抬下巴,盯著張近微,覺得眼前人有點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董時雨對張近微溫和一笑,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說:“近微,你再出去轉轉。” “等等。”李夢在聽到“近微”兩字時,她的目光,自然地在這張過分漂亮的臉上多駐足片刻,黑色卷發更襯她雪白肌膚,人很安靜……李夢在這種深度打量中,電光火石間,有那么一刻,終于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舊事。 一家三口結束掉飯局,在門口和人寒暄,有那么個女孩子,穿校服,像失控的某種動物,直沖過來,狠狠地撞上了單知非。 “張近微?”李夢的眉毛一下挑的很高,同時,眉心也就跟著跳起來了。 張近微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她,對于李夢,她真的毫無印象,更談不上認識。 “那就留下吧。”李夢轉過頭,示意跟著來的人抱進個箱子,然后一點頭,那人把門帶上在外頭守著了。 李夢沒什么表情,閑閑一坐,很不客氣:“董時雨小姐不必害怕,我來,是有些東西要物歸原主。” 董時雨還是很淡然,她說:“不知道怎么……”她并不緊張,只是舌頭費勁“稱呼”兩字在腦子里有了,卻發不出音節,張近微一下明白她當下困局,替她開口,“不知道您怎么稱呼?” 李夢揚臉,尖銳地看向張近微:“你們是什么關系?” 張近微臉色冷淡下來,誠然,對方氣場很足。 “不好意思,我們都不知道您是哪位,這么貿然闖進來,不應該先介紹下自己的身份嗎?” 我們……李夢冷笑,她挪開目光,告訴董時雨:“我是他妻子。” 董時雨臉色發白,她晃了下,這個他,根本不需要點名,她一下就知道來人說的是誰了。 她沉默幾秒,想讓張近微先出去。 “裝什么呢?”李夢笑,“文藝女青年,本來在我們那個年代還是個褒義詞,可惜,時過境遷,現在的女文青,不是當第三者就是給人當后媽,董畫家說是不是?” 在李夢這里,沒有什么忍辱負重保持風度,她的風度,也絕不是給董時雨這種女人的。但那種潑婦罵街的陣勢,她倒也不屑做。 可成年人的游戲,不是這么玩兒的,又當又立,她著實看不上。她利索地把箱子打開,里面是沒有裝裱的畫,她一提,箱子里的畫就統統倒在了地上。 高跟鞋不著意一點,李夢把畫踩在了腳下。 “董小姐,我想你是要臉的,當然,你要或者是不要也沒那么重要。你一定以為自己打了順風牌,神不知鬼不覺,今天,我來這里不是跟你商量什么,而是警告。你這個樣子裝柔弱裝可憐,男人很吃,我不吃,我家里不收藏這種破爛,所以,物歸原主,至于他花的那些錢,我們就當做慈善了。我不罵你,更不會打你,我們都是體面人不是嗎?但是要是再讓我知道你董時雨大畫家還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恐怕,我也很難客氣了。” 她語氣譏諷,音量卻不高,眼睛有種攝人的光芒。 董時雨完全說不出話來了,臉色蒼白,像戴著一張失血的面具。 張近微聽得似懂非懂,她心狂跳,一股怒火忽然沖上臉頰,面孔被燒的通紅,她彎下腰,想去把董小姐的畫撿起來。 “把你的腳拿開。”張近微冷冷開口,抿了下頭發,露出耳朵上戴著的霧霾藍耳釘。 正是單知非從北京回來給她買的禮物。 李夢動都沒動,她看著張近微,突然開口:“沒想到在這提前碰到你,我絕對不會讓我兒子娶你的,張近微。” 張近微一下怔住,她大腦是空的,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么,人懵懂時,清純而無辜。 李夢簡直看她看到想要吐,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女孩子?果然,和她mama一模一樣。一樣的漂亮,甚至更出眾,一樣的沒臉沒皮,甚至成果更豐碩。果然,物以類聚,從她的mama到她,再到董時雨,李夢懷疑是不是有個什么小三俱樂部。 她的涵養,沒讓她直白地說出這些話。 “睡覺的確是沒什么含金量的事,不過,世界就是這么荒謬,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光憑睡覺這個事就可以實現階層跨越。可惜,你mama到現在也沒睡出個名堂,不過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楊蕙都不是你對手。聽說你做fa,不知道你這種最終能讓合伙人死心塌地想娶你的案例,金融圈是不是有先例?” 一定有那么一個時刻,是人生中最最灰暗的時刻。 張近微原本以為,這樣的時刻,她早已經歷過了的。 她已經知道對方是誰,毫無準備的,一下就被擊垮。張近微暗暗練習了無數遍開場白,怎么自我介紹,語氣、表情、肢體動作……但她真的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間,遇到單知非的母親。 “小姑娘,人心不能太貪,一口吃太多,就像你背個lv擠地鐵,怎么看,都是地攤貨。” 這是張近微能聽到的,來自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聲音。 她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不美好的東西,但沒關系,單知非美好就夠了。她覺得自己怎么都可以撐的過去,沒那么糟糕,也沒那么難。 這輩子,她只虧欠一個死在青春里,名叫謝圣遠的少年。 “李女士,我愿意這么稱呼,是看在單知非的面子上,”張近微定定看著李夢,她耳朵已經聽不到任何動靜了,但她還有嘴,她還能為自己發聲,“我沒記錯的話,你我從未相處過,你沒有資格評價我。你是律師,原來說話也是信口開河的風格。想必,你年紀不小了,如果只能通過羞辱年輕的女孩子才能獲得成就感,那我可以清楚告訴你,你找錯人了,你羞辱我,同樣是在羞辱你兒子,你把我說的那么不堪,可是你兒子愛我,那么,你兒子在你眼里又是什么人?” 一剎那間,有溫熱的液體從臉上蔓延下來,張近微眼都沒眨,是李夢拿剩的茉莉毛尖潑了她一臉。 這個不愿失態的女人,還是動怒了。 李夢只覺得丈夫和兒子同時背叛了她,她真的忍無可忍。 空氣中是花茶的細香,有種零落成泥碾作塵的哀婉。 董時雨忽然上來推開李夢,把張近微拉到身邊。 張近微看到她們都在說話,但她聽不見,她只是抱了下董小姐,然而轉身,快步從休息室走出來。 像個奮不顧身的少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中途,她撞到了什么人,想說“對不起”,但最終被腳步打斷,張近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臉色差極了,因此,襯的烏發更黑,嘴唇更紅,口紅都跟著有了幾分凜冽。 手機上,有單知非發來的信息,他問她:中午打算吃什么?要不要過來和我一起? 他知道她今天上午去看一個忘年交的畫展,而他,剛結束一場電話會議。 張近微沒去看手機,她一直走,一直走,走進人潮洶涌的街頭,闖了紅燈,被緊急剎車的司機罵,對方探出頭,看到她的樣子,忽然消氣。 最終,她被交警攔下,對方很嚴肅又很耐心地提醒著她什么。張近微只能看到那張蠕動的嘴,她機械地說“對不起”還有“謝謝”。 車子呼嘯而過,人們用方言交談,有小孩子大聲笑著跑過去,各種各樣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慢慢回來。 張近微這次花了很久很久才再次感受到聲音的世界。 她打開包,面無表情地看著單知非發來的一個個文字,隨后,竟是格外冷靜地把他的微信和電話拉黑。 做完這些,張近微覺得自己安全了。 她四下看看,到馬路邊攔下了輛出租車。 單知非以為她可能忙于和友人交際,沒多想,等他發現信息發不出時,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迅速用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 緊跟著,他用座機打過去。 一直沒有人接,單知非眼中忽然就有了兩分嘲弄,是對自己的。張近微,張近微,他咬牙念這個名字,喉嚨像被什么堵住。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不過,很快,李夢的電話打了進來,她聲音淡漠:“你今天忙嗎?不忙的話,早點回家,mama有話想跟你談。” 單知非皺眉,他喉嚨里的那口氣怎么都呼吸不透。 “怎么了?” “你回家再說。”李夢克制著自己的態度,盡量不向兒子發火。 單知非卻忽然長出口氣,他面色灰敗:“我現在聯系不上近……” “你還聯系她做什么?”李夢的火冷不丁被挑起,“她根本配不上你,我就沒見這么令人作嘔的女孩子,年紀輕輕,跟她mama一個德性,我早就說……” “你見到近微了?”單知非幾近粗魯地打斷了李夢的話,“你是不是見她了,你是不是說什么了?” “我說她幾句,難道說錯了嗎?你要娶她,除非mama不在了,我絕對不能接受你娶一個厚顏無恥的女孩子!” 單知非一下咆哮起來,跟困獸一樣,在辦公室就失控了:“你罵她了是不是?還是你打她了?你為什么要傷害張近微,為什么!” “你這是跟mama說話的態度嗎?單知非,一個張近微就把你弄的神魂顛倒,你為了她,就這么跟mama說話?”李夢眼眶倏地紅了,她很少哭,事實上,她的生活順風順水,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值得一哭的事情。 “你跟你爸爸,都太讓我失望了,你們倆是得失心瘋了嗎……” 單知非掛掉了電話。 他開始滿世界地找張近微。 因為李讓也聯系不上她,單知非帶著李讓直接去了她的租房,沒有鑰匙,找人來開鎖,她的房間布置簡單,除了生活必需品,沒有多余的東西。 李讓見他出神地看出租房,解釋說:“近微一直想買房,過的很節省。” 李讓以為兩人吵架,小心翼翼安慰了一番,又故作輕松說:“單總,您放心,回頭我來做她思想工作,這個張近微,還學會了玩失蹤。” 單知非沉默不語,最后,他甚至難以啟齒地請李讓聯系曾寒,李讓愣了下,隨即明白,心里雖然覺得不需要,但還是當著他面,一邊覷他表情,一面委婉問起曾寒。 那頭,曾寒倒很平靜,告訴她,自從兩人分手再沒聯系過。他順便問,是不是張近微有什么事? 李讓打個哈哈圓過去了。 之后,單知非想辦法聯系上張近微的上司,對方本來很警惕,等確認他是浮石的合伙人之后,態度熱情起來。 然而,張近微只是給上司留言,她可能要請一段時間的假,手頭沒完的工作會做完,但并沒有說去向。 李讓長長松口氣,說:“單總,沒多大事兒,過兩天她肯定回來。” 單知非置若罔聞,緊繃的神經,有那么一刻,忽然就完全松垮下來。沒走幾步,他不得不停下來捂住胸口,開始嘔吐。 李讓忙去買水,回來時,單知非已經吐不出什么了,但依舊在干嘔。 他這個樣子,實在沒辦法開車,李讓只能靠著導航,中間還走錯了路,最終,把他送進了他父母的家中。 從小區出來,李讓立刻不停給張近微發信息: 跟單總吵架了?多大的事啊,快回來,單總都特么吐了,我要是不親眼見都不敢相信,就這么點兒事,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吐了。 沒有回應。 李讓不死心,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