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那天,你本來說好要跟圣遠丁明清去公園的,小高考剛結束,也有時間,為什么變卦?為什么我會在紫藤架下遇到你?”他眉毛一根一根的,漆黑無比,眼睛也格外深邃,直直看向張近微。 她心里立刻像下起一場秋雨,冷冷的。 張近微眼睛閃爍,像蒙上了霧,她望著他:“你還在怪我?”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當天發生了什么。”單知非很肯定地告訴她,“圣遠的事,是個偶然性的悲劇,我是怪過你,但更多的是恨自己。” 真的嗎? 張近微卻又有點不確定地看向他了,這個時候,他一定是醞釀很久很久,而且并沒放棄這個問題,否則,為什么還是選擇問呢? “沒什么,我本來就情緒不穩定,說變就變,大家看我內向安靜,其實并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我那個時候,就是突然不想去了,就這樣。”張近微故意這么解釋,盯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講信用?我根本不值得做他們的朋友?” 單知非聽出她那隱隱的咄咄逼人,他懂,張近微真的只在自己面前暴露尖銳的那一面,她無處可發泄。 所以,他輕輕撫著她的臉,很平靜地說:“大家都有情緒化的時候,更何況,你那個時候是青春期,情緒波動大,完全正常,我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張近微的鼻子狠狠一酸,她的心,變得完全柔軟下來,眼眶控制不住地濕潤了。 “你現在得到了答案。” “嗯,得到了。”單知非親親她溫熱的嘴唇,“沒事了,我只是問一問。” “你不懷疑我騙你嗎?我說什么你都信?”張近微心酸地說。 單知非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他居然笑了笑,“那好,你說說看,你騙我了嗎?如果騙我了,騙了什么?” 哎,他怎么可以這么溫柔? 但當初那一刻,要永遠永遠失去他的絕望感,像尖刻的刀,一下又準確地捅進胸口。張近微心底升起一種焦躁,她知道他在,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但還是非常非常心痛,不能言說。 她偏了下臉,眼睛閃爍,單知非已經捕捉到她情緒細微的變化,便無聲地揉揉她的頭發,很溫柔。 張近微死死抓著他肩頭,聲音哽咽地訴說:“那天,從考場出來,吃飯的時候,謝圣遠突然和我說,你要出國了周一就走……”她忽然發出一聲近乎自虐般的尖叫,眼角有淚,“我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你知道嗎?” 她深深呼吸,仿佛描述一件帶有砒。霜的往事,“我想,我永遠見不到你了,你要走了,你不會回來,跟我再沒任何關系,我一想到這點,根本沒辦法繼續吃東西,沒辦法做任何事……” 張近微聲音完全走了樣,她稍稍起來,因為回憶太過苦澀,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覺得像窩了團污血: “我沒想到后來的事,我后悔,但我沒辦法讓時間倒流,即使倒流,我可能還是會那樣。單知非,你讓我太難受了,我甚至沒理由恨你,因為這都是我一廂情愿受這個苦。” 原來是這樣。 單知非在壓抑的傾訴中聽得清清楚楚,他完全沒想到,到頭來,所有的一切,還是因為自己。 可他卻要對她說那種話,想到這,他覺得自己更加不可饒恕。他把她抱起,像擁抱世界上最珍貴的瓷器,一路走回臥室。 最開始,她像沒方向的小鳥,只是胡亂吻他臉,因為情緒跌宕,嘴巴又麻又痛,單知非幾乎是心碎地拉開她,咬著牙,吐出柔和的措辭: “寶貝兒,這樣不行,會傷害到你自己。” 張近微就哭了。 她的人生只有兩部分,涇渭分明,和單知非在一起的所有時光,沒有單知非的時光。 在一中的所有高中歲月,因為他,而變得有色彩,不再只是黑白。如果她不再遇到他,也不會再有任何期待。 房子好像單獨變成了一個世界。 還是他先起的身,然后遞來一杯溫水。她喝下水后,溫柔問他: “那個,我想知道,你的爸爸mama都還好嗎?” 單知非重新躺到她身邊,唇角一勾:“關心起未來公婆了,是嗎?他們很好。” “你的爸爸mama是不是很恩愛?我記得你爸爸,他很有氣質,很和氣,不過,我沒見過你mama,相信她也是很好的人。”張近微說起這些,帶著不自知的羨慕語氣。 單知非笑,點頭說:“我媽可能會是個挑剔的婆婆,不用怕,她如果挑你毛病,我來溝通。至于她和爸爸的關系么,他們這么多年,沒紅過臉,一直都是模范夫妻。” 單暮舟是那種體貼的男人,溫和,有教養,鋒芒都收斂在里頭。李夢有點強勢,但不過分,她聰明,能干,并且深愛著丈夫和兒子。單知非的原生家庭,和諧有序,他什么都不缺,包括愛。 對于張近微來說,她渴望他,同樣渴望他的家庭。她知道,他的家庭正是自己最向往的那種,穩定的,和睦的,外頭再有什么凄風苦雨,都不要緊,只要回到這樣的一個家中,再多的傷口,也能長好。 人才有力量繼續前進。 不像她,一個人走路,只有孤獨。 張近微有點難為情地告訴單知非:“你說,叔叔阿姨要是不喜歡我怎么辦?我挺喜歡他們的,真奇怪,我其實沒怎么接觸過他們,就覺得很喜歡他們了。” “爸爸一直都很喜歡你,”單知非突然捏捏她的小鼻子,一夾一松,“這么多年,他都還記得你。” 張近微一下歡喜起來,她眼睛發亮:“真的嗎?單叔叔真的還記得我?” “當然,不信的話,回上海你當面問他。”單知非語調輕松,他很愉快,“你單叔叔這個人,非常開明,他早同意我娶你了。” 張近微半信半疑的,想了會兒,跟他商量:“那,先告訴叔叔阿姨吧,我是說打證的事。” “不用,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決定。”單知非用一種習以為常的口氣說,確實,他從小都是那種喜歡自己拿主意的人。 他一直都是看起來淡漠,沒什么情緒而已,其實,內在有非常果斷凌厲的那一面,認定目標,不啰嗦,不廢話。加上出國深造,頂尖學府讓他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及人生的多樣性,他本性中的驕傲,又被過濾掉那層淺薄和浮躁。 這讓他整個人變得更為沉穩清醒。 可張近微反駁了他的計劃,她同樣堅定:“這樣不好,太不尊重叔叔阿姨了,我又不是和你私奔。” 單知非說:“一樣的,打完證再說不遲,同時可以籌備婚禮了。” “我不同意,”張近微較真起來,“你跟我不一樣,我是沒有家,你有一個完整的家,如果你這樣做,顯得我也不懂事,我不想讓叔叔阿姨還沒怎么樣呢,就對我失望了。無論如何,我應該先去見見叔叔阿姨,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完美,這套說辭壓根揪不出錯來,單知非揉揉眉心,他只能投降: “好,我聽你的。” “你可以先跟叔叔阿姨側面提一下下啦。”張近微抿嘴笑,這個時候,心里又覺得害羞了,而且緊張,她在那無意識地深深吸氣,被單知非看在眼里,他握住她的手,“不要有壓力,你我天生一對,沒人能拆散。” 張近微看著他,覺得rou麻,她眼角那還潮潮的,嘴里輕輕說: “你說你只喜歡我,最喜歡我了,怎么不問問我,是不是也這樣?” “不需要問。”單知非明白無誤地告訴她,燈光灑落,高眉骨下的黑眼睛有種深邃的柔情,“你對我什么感覺,我非常清楚。高中時,可能會揣測,會因此而失落,但現在不會了。”他說完,就對她溫柔地笑了。 第46章 桔梗(4) 我想你了,很想。 第二天, 張近微開車送單知非去高鐵站。 一切都很自然,張近微都沒有扭捏拒絕的階段,他要把車留給她開, 她就拿著鑰匙。好像, 兩人已經是熱戀很久的小情侶, 用對方的東西理所當然。 微信上, 單知非早已解除對她的屏蔽,他跟她解釋了這件事, 張近微不過笑話他小氣。 “本來想陪你逛逛商場, 買點東西,上海那邊催的急, 所以, 我把錢打在了你卡上。”單知非說這話時,已經在夜里翻過她的包。 他說“抱歉, 我動了你的包”,但臉上沒一點抱歉的意思,那種語氣, 像流水一樣平緩溫柔。 張近微一下想起許多往事, 她跟念臺詞的一樣:“奶茶、餃子、米線、鹵菜、肯德基……”她俏皮地瞥他眼, “不是買吸管送奶茶,你都是故意買給我的, 對吧?” “這都什么?”單知非裝不懂,只是笑。 張近微若不是專心開車,一定會“報復”,她撅了下嘴:“你給我打了多少錢?” “你想要多少?”單知非還是笑。 張近微面露難色,她一本正經說:“這個么,我要先弄清楚你有多少資產, 再開個價,不過呢,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單總帶我買基金吧?或者比特幣什么的,我一直都不太敢搞這些。” 她難得幽默了一把,“畢竟,我真的害怕一通cao作猛如虎后,讓本就不富裕的日子雪上加霜。” “恭喜你,張近微,韭菜進場雖然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單知非忍不住調侃她,側過臉,含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小韭菜。” 張近微被他說的臉發燙,什么小韭菜,她的性格其實本質沒變,雖然看起來大方開朗許多,但極容易害羞。 她一害羞,人就有點距離感,像當初那個安靜內斂的少女。 單知非便逗她:“生哥哥的氣了?” 終于,張近微狠狠瞪了他一眼。 停車時,他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冷不丁地吻她,吻的很重,張近微纖細的脖子就在他掌心下,這幾天,那里留的全是吻痕。 她的回應也非常投入,一秒而已,張近微就沉浸到和他接吻這件事中去了。 單知非覺得自己根本離不開她,一天都不行,還沒走,就非常非常想念張近微。他扣她的臉扣得很緊,連睫毛都想親吻,大白天的也容易擦槍走火。 兩人像十八歲的小戀人。 “會想我嗎?”單知非把她嘴巴都親麻了,依舊不停,他是真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熱戀。 “想,只想你。”張近微呼吸大亂,倉促應聲,又去吻他的嘴唇。 她頭發很長,卷卷的,因為接吻的關系好像纏住了他的手指,古人說,青絲是情絲,果然是有幾分道理的。 張近微最后不得不在車里整理了下自己,并且,掏出紙巾很細致地幫單知非擦干凈手指。 下車后,臨到進站,單知非原本以為,張近微也會非常舍不得他走,又纏綿又粘人地跟他說些令人心跳的話,大概就像在剛才那樣。 單知非真的太喜歡她那個樣子了,嫵媚嬌俏,全是因為自己動情。 然而此刻,她連手都沒拉,插在口袋里,有點冷淡而不自然地站在那兒,好像離開封閉空間,就翻臉不認人。 “那我先走了。”張近微不太習慣周圍人來人往看他們,兩人是俊男美女,自然招目光,的確,這幾天她恨不得和他死在一起,那種昏暗的雨天,濃稠的黑夜,都適合釋放某種期待。 今天蘇州天氣晴。 她想不出話,只好捏著車鑰匙這么說。單知非想要過去抱下她,張近微立馬小聲警告:“別過來。” 他覺得好笑,看她微微繃著的臉色,也就不動了,無奈說:“行吧,張近微同學,回見。” 張近微拘謹地點點頭,小幅度地擺了擺手,隨后,轉身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單知非估摸著她總要回頭看一眼的,可惜,張近微就真的這么走了。 他心想,等回來一定要好好“罰”她的冷血。 張近微跟半導體負責人聯系了下,一路導航,到園區見到人后,跟著對方,一面參觀,一面交流。 半導體很熱,這多半跟美帝卡脖子有關。但國內這塊工藝落后,是不爭事實,張近微在某種程度上很北方人,關心國家大事,愛看政治新聞。因為國家投入大,難保有人出來盯大蛋糕等騙錢,她很謹慎。 “廠房還沒建好。”張近微指著空地說。 對方解釋:“因為土地調規的材料不齊全,你放心,我們是真正要做實事的,不是來圈錢的。” 張近微笑笑,然后在辦公室看了很久的ppt,ppt做的倒是很好,但她發現,公司僅僅是跟半導體產業沾點邊,主營業務并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