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單知非“哦”一聲,淡淡表示:“張近微,小時候參加合唱比賽的鞋子穿這么久啊?” 什么?張近微抬頭很兇地搡他一把,“你真討厭。” 單知非微微挑了挑眉,隨即,低聲笑,在模糊不清的光線里盡量辨認她的表情:“你是只對我這樣吧?除了我,張近微在誰心里都是溫柔乖巧的形象。” 張近微不說話,她忽然狠狠撞了他一下,搶過他大衣,朝大門口跑去。 “張近微!”單知非邁開長腿,在后面追她,“你耍詐!” 看不出,她踩著高跟鞋,還跑那么快,人像輕盈跳躍的小鹿,踩得水聲作響,張近微把他大衣撐的很高很高,頭發盡情在風中飛舞。 她覺得好像很多年前,自己就想這么痛痛快快在雨中跑一回了。 因為她的少年還在,所以,張近微還是少女。 人正咧嘴笑著,腰間一緊,張近微覺得自己身體騰空離地,她被單知非捉住,一把抱起,他故意勒緊她,剛要動作,臉上忽被一道手電筒強光照住,德育處主任吼他: “干什么的?” “快跑。”張近微嚇得趕緊拽住他手,兩人朝校門外跑去,半路回頭,校內遠處是開始上晚自習的教室亮起的點點燈光,無限溫馨,好像,他們昨天就在這里。 她側著臉看燈光,忽然,下巴一涼,是單知非把她臉扳過去,大衣落下來,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嘴唇,開始親吻。 張近微什么都看不到了,人像浮木,不自覺把手環上他的腰,仰頭迎接他的吻。 開始只還是淺淺的貼合,柔軟的唇相碰,很快,他捧著她的臉,沉重的呼吸擦著耳畔過去,單知非含住她柔軟清甜的舌尖,用力吸吮。 他的吻遠比今夜的風雨來的猛烈,下頜線隨著動作,變幻曲線,張近微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了,她推了他一下,兩人在黑暗中對視著,張近微突然又踮腳,勾住他脖子,在嘴唇離他只有一毫米的空間距離時,顫顫地問: “你還想吻我嗎?” 她味道清甜,大衣從腦袋那垂落半邊,頭發濕漉漉的,單知非的胸脯在劇烈地起起伏伏,他呼吸紊亂: “張近微,我十年前就想這么吻你了。” 她眼睫毛上全是雨水,一眨,就簌簌地掉,張近微哆嗦著再度靠近他,兩只手攀在他肩頭,她的眼睫垂下攏出小小的陰影,聲如蚊蚋: “那好吧,單同學,你可以繼續這么吻我了。” 兩人毫無顧忌地在一中校門口接吻。 而真實的青春,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第43章 桔梗(1) 他走了數千里的路 兩人最終一起去了超市。 單知非什么東西都買兩份, 因為淋濕的緣故,眉毛尤其黑,五官銳利, 一下稀釋了在燈光下的那種溫柔感。 他讓張近微依偎著他, 并且, 主動拉緊她的手, 張近微覺得皮膚那起了一層戰栗般的小顆粒,她脫口而出: “你那回給我硬幣時, 我以為……” 沒說完, 她自己先笑了,攥住他的手, 細細體會掌上的紋路, 好像,也沒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嘛, 張近微總是想笑。 “想跟你有點接觸,只能假裝是無意的。”單知非倒很坦蕩,他不知道想起什么, 忽然側臉低頭, “張近微, 你真的很愛哭啊。” 張近微不好意思嘀咕了句:“才沒有。” 他攥了攥她的手,溫聲說:“那就沒有吧。” 走到收銀臺附近時, 單知非停下,看她一眼,當著她的面直接拿過一盒什么“零感至薄至潤”,張近微當然看到了,但并沒直接往那上面想,而是不加思考的, 無意識地跟著重復出一句,像念課文。 尾音是揚起的問號。 “你,”單知非心跳突然加速,他遲疑幾秒,低聲問她,“你想嗎?” 張近微其實秒懂,但這太尷尬了,身旁還有個mama在大聲斥責孩子多拿了口香糖。她含糊著,也不明確地給答復,只低頭看鞋。 單知非笑了笑,他碰碰她,“要自己挑?” “我不懂。”張近微小聲埋怨他,這下,輪到單知非愣住,他先松開她,拿出手機付錢。張近微沒跟他爭搶,安靜站了,可心里想到什么,一陣抓癢,她知道也許會發生點什么,不,肯定會發生點什么,有點緊張,又非常期待。事實上,她真的完全不排斥這個什么什么的。 這次,順便買了把傘,單知非撐著傘,塑料袋掛臂彎上亂晃蕩,他一只手牽著她。 冷雨不停,水洼中倒映著破碎燈光,張近微怕冷,貼他很近,單知非的大衣濕漉漉的,他不用香水,身上常年是一種很干燥的味道。此刻,卻弄得張近微臉潮潮的。她又開始用鼻子深深吸他衣服,小狗愛扒鞋一樣。 因為力道不覺大,單知非覺得那只袖子都要被張近微扯下來,她就跟小動物似的,緊挨著自己。 進學校后,他們又同時往教學樓看了幾眼,然后相視一笑,進了小院。單知非在那鎖門,搞一掌心銹,張近微在碰撞的雜音中問他:“你晚上不住酒店嗎?” 他轉過身,低聲笑:“不住,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住。” 張近微手滑到他手腕那兒,她手指纖細,在他手腕那留下淡淡淤痕:“這樣不好吧,屋里就一張床。” 她吸吸鼻子,聲音浮在冷雨上,只覺得氣氛很詭異,還沒有進屋呢。 “張近微,我們不是高中生了,對嗎?”單知非像在艱難醞釀著什么,他說,“當然,如果你堅持,那我坐一會兒就走。” 張近微那點薄薄的臉皮,此刻,根本說不出什么一二三來。 進了屋,單知非開始捯飭那個落了一層灰的小太陽,幸好,還可以用。這屋子又潮又冷,張近微坐在那烘頭發,外頭雨聲清晰,但仿佛把世界隔絕開了。 單知非的手觸上來,他在摸她頭發,手里拎著毛巾給她輕柔地擦拭。 “你以前留馬尾,一點碎發都沒有,我記得,你頭上好幾個那種黑色發卡,”他忽然開始取笑她,“有時候,你看起來大義凜然的,神圣不可侵犯。” 張近微羞憤地一轉臉,他沒留神,撕扯到她頭皮,她臉皺巴一下,更氣了:“你討厭。” 單知非就很自然地傾過去,貼住她嘴唇,嘗了嘗上面清涼的味道,她縮起肩膀,他便把人拉過來,扣在懷里,直到唇息拂在她紅彤彤的耳垂上,張近微聽到他纏綿的聲音: “寶貝兒,你想要我嗎?” 張近微肩膀僵硬,她聽到這個稱呼,心頓時塌陷,人瑟瑟抖個不停,她哭了,很煞風景地流淌出眼淚。課桌上,仿佛還留有當年講解習題留下的溫度,她坐在那,少女的身材纖薄,奮筆疾書,在為縹緲的未來一寸一寸努力著。 單知非察覺到異樣,握住她雙肩,把她整個人抵在自己胸前,嘴唇摩擦著她軟滑發絲: “怎么了?如果你不想,可以和我說。” 他極力克制著自己,動用全部的自律和控制力,人緊繃繃的,可聲線溫柔。 張近微喉嚨發緊,她努力抬起身,頭一側,濕濕的小臉蹭過他的鼻端,她吻了他,很主動,又生澀。 “我那天,其實騙了你。” 單知非本正眷戀著這個吻,他僵了下:“騙我什么?” 看他這么緊張,她忍俊不禁,這個反應顯然極大地取悅了張近微。她中學時畫畫,寫著我總是那么難以取悅,心里想的卻是我很好取悅的。成年后,張近微重新發現她的確是那種難取悅的人,高興這種情緒從來不夠強烈,除非,除非是眼前這個人。 張近微離他非常近,近到可以瞧見他長睫下淺淡的陰影,她認為這個時候應該說實話,但是,最終卻又化作了一個吻,她不那么嫻熟地用舌尖掠奪他,單知非卻拒絕了,他幾乎是抱著她站起來的。 然后,松開手,兩人有了點距離。這太突然,張近微立刻涌起深深的挫敗感,以及空虛,她有點緊張地說: “你不喜歡我吻你嗎?” “不是,我先去清潔下。”他呼吸很重,而且挪開視線不去看她,轉身去找水盆。 課桌上,擺著臨時日用品,單知非雖然在酒店沖好澡過來的,但還是覺得不能這樣潦草對她,眼下條件當真簡陋,他皺皺眉,倒了熱水又加些冷水去了里間放床的屋子。 很快,張近微聽到里頭擦洗的聲音,她僵硬無比,干干地吞咽了一下又一下,又唯恐他發現,動作像蝴蝶的羽翅那樣無聲扇動。 等他出來,張近微像彈簧一樣站起,手足無措說:“那我……也去洗洗。”她說完,飛快地跑去隔壁廚房,刷牙洗臉,袖子挽起,露出潔白纖細的手臂。 燈光氤氳,她拿著行禮包出來時,忍不住打個哆嗦,然后迅速跑到這屋來,見單知非正彎腰調整小太陽,她硬邦邦說:“你別轉身。” 單知非無聲勾唇,眼簾低垂,真的沒轉過來,只自顧擺弄手里家電。 張近微把裙子飛快脫掉,像一條魚,滑進被窩,然后扯過被角蒙住了腦袋。眼前只剩無盡黑暗,還有巨大的心跳聲,咕咚咕咚的。 她軟綿綿地陷在褥子里,卻像一張弓。 “啪”的一聲,張近微聽到他動了開關,屋里真的變作漆黑一團。 她呼吸都跟著凝滯,然后,聽到單知非輕微的腳步聲,張近微顫兮兮地攥緊被角,等候片刻,他整個人墻坍圮似的壓了下來。 “我的近微meimei。”單知非溫沉沉的氣息襲來,肆意漫漶,他幾乎像是耳語,吻著她柔軟的嘴唇,他突然很想這么喊她,甚至,居然在這個時候有心情跟她開了句玩笑,“你的生日比我小一個月,我可以喊你meimei,是不是?” 這好像是他的一點惡趣味。 張近微的心都要化了,她眼睛發酸,人又變成一條涸轍之魚,她緊張地扣住他肩膀,脆弱地說: “我害怕。” “從來沒有過嗎?”單知非覺得她真的太像軟體動物了,封閉而孤獨,張近微輕輕點了點頭,她的頭發,和枕頭摩挲出沙沙的聲響。 單知非的呼吸就突然急促了一下,他沒想過這層,因為不重要,但面對這樣的事實他竟只覺得心痛,焦幽的,很尖利。 他又輕輕喊了聲“近微”,才重新靠近。 整個過程難以描繪。 外面的雨斷續下了一整夜,足夠把所有聲音淹沒,院子里,枝頭黃葉隨風舞動,不停旋轉,被拋向一個高峰,旋即墜落,直到再度被強悍的力量拋起,不斷重復,無序瘋狂,像一個盛開的隱秘夏天。 雨沒有停,張近微覺得自己整個人也泡在水中,床單濕透,可她懶懶地趴在枕頭上一動不想動,單知非往她身下塞了柔軟的毯子,兩人目光碰上,她羞怯移開,把臉埋進了枕頭。 “你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單知非后背上全是抓痕,套上毛衣后,遮擋住了。 張近微不說話,她這個樣子,是單知非最最熟悉的一個側面,他笑笑,說自己要去重新停車,好像被貼罰單了。 趁他走后,張近微慢騰騰下床,她腰酸,兩條腿虛軟地打了個顫,才堪堪站穩。她把頭發盤起,接著洗漱,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光他買的早餐,一抬頭,發現自己的內衣已經被他清洗干凈,晾在了室內。 張近微的臉瞬間紅透。 從昨晚到今天,他的體恤似乎無處不在,但……又很兇殘,張近微只能想到這個詞。 這種天氣,一不小心搞成連雨天。 天空是鉛灰色,像一張憂郁的臉。 而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仿佛就再難以停下來。兩人都沒提要走,呆在這兒,日日夜夜,毫無節制地消耗又享受著彼此。有時候點外賣,有時候出去吃,張近微膝頭通紅,久久不消,她會裹著毯子盤坐在床上用單知非的電腦做ppt。 單知非作為杰出校友,曾低調地給母校捐款,成立什么基金,用來鼓勵熱愛編程的那些學生。 中途,兩人又一起去探望陳老師,在病房坐很久。 “我真的很希望江晨光那個項目能做好。”張近微出來后,黯然地說,單知非“嗯”了聲,忽然說,“蘇州工業園區浮石投過類似項目,b輪,融資上億。” “我知道,浮石很愛投資新藥研發領域,不過你們看重海歸背景。”張近微揉了揉眼睛,“我當然也明白本來這個領域風險高,周期長,海歸背景在技術方面更好,我要是浮石,也會這么選擇。” “科技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單知非捏了捏她手指,像是安撫,張近微卻有點幽怨地戳他肩膀,“我還以為,你去搞科研了。” 單知非無奈笑說:“到處都是聰明的大腦,我真的不是最出色的,你知道嗎?我當時都感覺自己都要抑郁了,并不是說我承受不了高強度的學習,而是那時,我還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要直視我可能無法站在頂尖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