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近微想，也許，自己也許命中注定要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他沒那么耀眼，但他也不算平庸，他勤懇，踏實，向上，沒那么大方，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小缺點，也不夠浪漫。

    但自己不也這樣嗎？他和她，也許才是潮汐鎖定的兩顆星球。

    愛情有轉(zhuǎn)機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傳染，隔那么久，高達資本那邊終于有了消息。

    張近微這次運作的項目是晨光康壽，一家癌癥早期篩選公司，創(chuàng)業(yè)者學(xué)的是生物專業(yè)，他父親本來就在國外醫(yī)學(xué)院做華人教授。在張近微看來，對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科學(xué)家的感覺，而且是能夠造福人類的那種。

    她對這個項目，特別執(zhí)著。執(zhí)著到這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都要抵押房產(chǎn)了，張近微還不愿意放棄。也許，僅僅是因為她以為某人會當(dāng)科學(xué)家，金牌得主不當(dāng)科學(xué)家嗎？

    從準備材料，到項目路演，她已經(jīng)付出太多。

    仿佛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張近微終于幫他們拉來天使輪融資。

    “近微，我都懷疑是不是你當(dāng)初本來是想學(xué)醫(yī)的？”李讓在電話里笑話她，“誰都不服，就服你，居然給他搞定高達資本，說，是不是色誘了高達合伙人？”

    李讓跳槽成功，新入職大家夢寐以求的浮石資本，如果說高達資本是頭部pe，那么浮石資本就是頭部vc。她跟張近微兩人各自分享了此時自己愉快的心情，但最后，李讓提醒張近微說：

    “這幾年，高達和浮石對醫(yī)療領(lǐng)域投資都特別大，兩家經(jīng)常跟投同一家，聽你說這位科學(xué)家那么厲害，前景這么光明，怎么浮石沒動靜??？這真的不是我們大佬的風(fēng)格啊，要知道，我們大佬外號可是大白鯊，哪里有血腥味兒，團隊可是嗖下就撲上去了。這個項目，你確定沒問題啊？”

    李讓說話的語氣，很像美劇里華爾街的那種風(fēng)格，張近微聽她一副已經(jīng)自家人口吻，笑著反駁：

    “誰說高達就一定要和浮石同步了？我知道現(xiàn)在vc和pe的分界線不是那么清晰了，但高達是高達，浮石是浮石，你既然已經(jīng)是浮石的人了，就不要cao高達的心了，要忠貞，懂嗎？”

    因為心情好，張近微人活潑起來。

    兩人難得約了一次，不帶各自男人的那種。因為很快要簽投資書，對方是高達資本，張近微忍痛割rou準備買套更有逼格的裝備。

    一圈逛下來，張近微永遠覺得東西貴，最后的最后，李讓實在受不了她的摳門，放出豪言：

    “停停停，我，蘇州小迪拜，送你了！”

    她一直在說個不住，“真是服了你了，張近微，我要是像你這么漂亮，身材這么好，我絕對絕對一天換十套衣服，你現(xiàn)在不賣弄姿色，難道要等七老八十，皮松rou垮再后悔嗎？”

    張近微撅了下嘴，跟女朋友撒嬌：“對啊，你都說了我這么漂亮，我穿什么都好看，你看，我是不是把三千一件的衣服穿出了三萬一件的感覺？那我買三千的不就行了嗎？”

    “那是，我們財大畢業(yè)的人都有這種本事，一月掙三千，能讓別人以為咱們一月掙三萬，啊不，三十萬?！?/br>
    吐槽起母校，兩人不約而同地笑成一團。

    之后，兩人又去附近吃飯。

    李讓開著胖子的寶馬，胖子，就是李讓的男朋友，兩人訂過婚了，她對他的稱呼，也從親愛的、寶貝兒……等一系列rou麻話之后，變成簡潔的“胖子”兩字。

    因為難得出來逛街，那種學(xué)生時代很少穿的衣服，或者說，工作場合也不適合穿的衣服，她終于逮著了機會。

    超過25歲的人了，該是輕熟打扮，張近微沒有像往常一樣穿薄風(fēng)衣經(jīng)過人潮洶涌的外灘，凹什么知性干練風(fēng)。

    今天穿那種藍綠色露肩短款，又露腰，底下是松松垮垮的牛仔褲，球鞋，在秋老虎余威尚在的魔都，很搭。李讓說她看起來很像什么女團，紅玫瑰一樣嬌艷欲滴。

    “真是便宜曾寒了，”李讓摸著下巴，“他一個苦逼設(shè)計狗，憑什么擁有張大美人？”

    張近微聽到這種話，通常沒反應(yīng)，她今天戴了副耳環(huán)，還是大學(xué)時買的，沒怎么戴過，貼在卷發(fā)那，搖曳出一段天真意味的風(fēng)情。

    吃完飯后，張近微陪李讓去看婚紗。

    胖子新?lián)Q的寶馬，李讓第一次開，手感還不是那么熟。開進停車場后，找半天，終于瞄到個空位，兩邊都是超級豪車，她怕剮蹭，搞了幾把，倒不進去。

    張近微忙先下車，去指揮，指揮了半天，眼看又來一輛，李讓忙探出腦袋：

    “近微，近微！快看看是不是男司機，請他幫個忙！”

    第32章 玫瑰（5）   好久不見

    來車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趁這個空檔，直接繞開李讓的寶馬，準備華麗麗地泊進去, 李讓頓時冒火：

    “近微, 快, 攔著他！”

    張近微來不及反應(yīng), 連忙跑過去，替李讓占位。

    果然, 大奔車主下來后和李讓掐起來, 很沒風(fēng)度。

    “沒本事停車，利索騰地兒?！?/br>
    李讓把墨鏡往頭上一推, 紅唇冷笑：“你沒毛病吧, 先來后到不知道，你既然這么有本事, 往天上停啊，停一個看看??！”

    兩人對吵，已經(jīng)堵了后邊新進的一輛卡宴。張近微不喜歡和別人起沖突, 拉住李讓, 對方不斷瞟她, 一雙眼睛直往她胸脯上溜。

    李讓不信這個邪，天底下男人素質(zhì)都這么差, 她拉著張近微，跑到卡宴車前，車窗是慢慢降下去的。

    張近微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側(cè)過來的臉。

    烏黑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皮膚很白，留著寸頭。

    她在最初的目光里, 并沒有認出這是單知非。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男人很英俊，真的好看。

    他穿最簡單的白襯衫，袖口挽起，手腕上戴著表，張近微覺得眼睛里一閃而過某種光芒，是深海一樣的顏色。她腦子里根本沒有單知非已經(jīng)是個男人這樣的概念，關(guān)于他的所有記憶，還是少年略顯單薄的身體。

    這中間隔了無數(shù)個日夜，張近微也完全忘記了自己同樣不再是青澀少女。

    他是那種非常清爽干凈的英俊，氣質(zhì)沒怎么變，人顯得有點冷，但在聽到李讓的請求后，和副駕駛的女朋友說了句什么，答應(yīng)下來。

    至始至終，單知非都沒有看張近微一眼，她站在李讓身后。其實，在車里等的這幾分鐘，他看到吵架的這一幕，兩個年輕女孩子在跟一個油膩男人爭執(zhí)。一個很漂亮，一個很颯，他的反應(yīng)和其他男人沒什么兩眼，看了幾眼，在不了解情況的基礎(chǔ)上先耐心等待。

    單知非下車，簡單和大奔車主交涉幾句，他說：“一點小事，沒必要為難兩個女孩子，我?guī)退齻儾催M去，這樣大家都不耽誤。”

    他身材挺拔修長，背影尤其精神。

    聲音比年少時更添從容沉穩(wěn)，就是這樣的聲音，讓張近微狐疑地又投去幾眼。

    本來礙于禮貌，也看到了卡宴里副駕駛坐著個和他相當(dāng)匹配的美貌女子，張近微根本沒打算盯著眼前男人看。

    也就是這幾眼，張近微的臉漸漸變得蒼白。

    她一點點認出的單知非，那樣的眉毛，那樣的眼睛……他的聲音依然動聽，他在嫻熟地幫李讓泊車，他說你極坐標不建系，扣分；他說題目的條件沒完整抄一遍，扣分；他說有沒有聽懂;他說我再講慢點……他說，我永遠不會真正生你的氣。

    可你生了我十年的氣，張近微凝望著他，非常尖銳的一股痛苦像針本該穿過紐扣，卻刺進了皮膚。而且，她聞到春天的夜晚，幽幽的。

    電視劇里，總是輕易打出“十年后”三個字，然后，換了人間，但真的不是這樣的，張近微知道，真的不是這樣，十年一轉(zhuǎn)眼過去，但有些東西在十年里浮浮沉沉，動蕩來去，真的煎熬人。

    也許，因為投去的目光太過專注，單知非像是有所察覺，他再回望過去，張近微已經(jīng)迅速偏過臉，低下頭，大半張臉被蓬松的卷發(fā)遮擋。

    是的，重逢一點不感人，甚至太過現(xiàn)實平板，他沒認出她，和她一樣，兩人在彼此最初的目光中，都只不過是都市俊男靚女的一個尋常符號。

    李讓笑瞇瞇地和單知非道謝，他重新上車，女朋友jessica正把脫掉的高跟鞋穿上，她有個習(xí)慣，在單知非的車上總愛脫掉高跟鞋放松，單知非算是個體貼的人，只要她開口，腳踝那便會被男人握住得到更為放松的按摩。

    “我真得看你看緊點兒，你瞧，” jessica笑著揚起精致的下巴，示意他看窗外，“那個小meimei剛才好像看你看的入神?！彼衲耆?，比單知非大了好幾歲，雖然保養(yǎng)的極好，但那種真正年輕的，二十五六的女孩子，她一眼就能辨認出。

    窗外，李讓挎著張近微的臂彎，滿面春光，而張近微只是低頭抿發(fā)，她要快速離開停車場，往電梯那走。

    單知非依舊只是匆匆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表情動都沒動。

    “真的很漂亮，和上海的漂亮姑娘又有點不一樣，我敢打賭她不是上海人?！?nbsp;jessica逗他，“單知非，不要這么嚴肅，你都沒興趣多看一眼的嗎？”

    “無聊?！眴沃切α寺暎谡臆囄?。

    出了電梯，張近微幾乎是虛弱地被李讓帶到婚紗店，但她還在微笑，回應(yīng)著說個不停的李讓，很快，李讓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

    “親愛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我好好的。”張近微立刻否認，我好好的，她下意識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活力，小性感，看著真的很像李讓口中的什么女團門面。

    單知非沒有認出她，開著卡宴，有漂亮的女朋友或者未婚妻……或者妻子？張近微被這想法搞的臉色更蒼白，她沒有逆襲，沒有變成什么特別厲害的人物，混出了頭。

    可以想象，他還是比她過的好，那種世俗標準上的好。

    但自己也不差，最起碼，我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我有了不錯的女朋友，不錯的男朋友。張近微在沙發(fā)上坐著，握緊茶飲，讓李讓快點去試婚紗。

    她盯著那些美麗夢幻的婚紗發(fā)呆，這家婚紗店口碑很好，提供量身定制服務(wù)，當(dāng)然，價錢是李讓能消費起的水準……她盯到眼睛發(fā)酸，茶飲一口沒喝，然而，張近微沒想到和單知非的第二次碰面來的那么快。

    一抬頭，她看到的已經(jīng)是進來的兩人。

    jessica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錢的味道，她跟單知非戴情侶表，價值不菲，是張近微不認識的牌子。

    張近微幾乎是失措地拿起眼前的雜志，胡亂一翻，嚴密地擋在臉前。

    糟糕的是，李讓像蝴蝶一樣飄出來，看她倒拿雜志，臉都看不見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她喊“近微，張近微！”

    單知非本正和女朋友低聲交流什么，有人過來接待。一剎那的事，他聽到這個名字，轉(zhuǎn)過頭，有些淡漠地，卻又像是某種心有靈犀似的，準確地看向那個身材火辣的年輕女孩。

    雜志后，張近微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如果，她可以混的再好些，再好些，是不是這一刻可以面無表情，像個白骨精一樣從以前暗戀的男生驕傲走過，并表示自己早都毫不在乎，一切都已是過去，已成泡影。

    然而沒有，她今天穿的什么？她至少應(yīng)該穿的知性優(yōu)雅，而不是打扮得像女團。

    張近微用足足十秒鐘的時間調(diào)整自己，放下雜志，笑著從沙發(fā)上起身，至少，自己看起來也是相當(dāng)漂亮，配上明亮笑容，她張近微絕不是再是什么深受校園冷暴力的可憐蟲。

    “我覺得這個線條不太流暢，顏色也亂七八糟?！睆埥⒅敝弊呦蚶钭專Z速極快，李讓一臉問號，“什么？這件就是白色的，什么顏色亂七八糟？”

    “仔細看，其實還不錯?！睆埥⒁庾R到自己滿嘴胡言亂語，她臉guntang，又極快補救，“你要定制嗎？還是買成品？”

    李讓搖搖頭，似乎自己不是很滿意，在店員的幫助下拎著婚紗再次走向試衣間。

    張近微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店員熱情地問她了一句什么，張近微其實沒聽到，但僵硬說“不需要”，她很久沒這么局促過了，太難堪，她沒想到時隔這么久和單知非重逢，還是這樣，她永遠局促，在他面前。

    “您要不要坐下等等？”店員招呼她。

    張近微回神，她不能像傻子一樣杵在這里，余光中，單知非已經(jīng)坐在一角，閑閑地翻雜志。

    他還跟以前讀高中時一樣，做什么都很穩(wěn)，不見絲毫慌張。他要結(jié)婚了？這個想法冒出來，張近微簡直像被熱油潑了一臉，但很快，她逼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這沒什么好意外的。

    也許，再晚幾年，兩人意外重逢會在母嬰店。不對，他大概率和自己不可能是一個消費水準，不會在同一家店碰面……張近微想到這，忽然有種開竅般的釋然的輕松，她高二那年，僅僅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就清楚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別，早就吃透生活的苦不是嗎？

    這一刻，她應(yīng)該更豁達才是，她同樣有能力過好自己的生活，不管貧富。

    張近微內(nèi)心戲十足地坐在了另一角，她的卷發(fā)順著雪白肩頭鋪下，腿很長，腳上的白色球鞋幾乎一塵不染。耳環(huán)露出來，非常漂亮。

    她默默捧著茶飲品嘗。

    空氣也默默地流動著。

    “好久不見。”張近微在單知非放下雜志，似乎要往這邊看過來時，搶先出口，她笑的甜美得體，對上的，卻是男人已經(jīng)上移的目光--單知非在看不遠處現(xiàn)身的女朋友。

    她太想自己表現(xiàn)的一派云淡風(fēng)輕，并且，大度友好。詭異的是，這更像是她潛意識里覺得單知非會看她，她必須采取點什么行動來掩飾自己的那份局促不安。

    “抱歉，我們好像并不認識。”單知非語氣很淡，歉意地一頷首，起身離開。

    張近微已經(jīng)有兩年沒哭過，但此刻，眼淚真實地，而且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覺得自己愚蠢透了，為什么要主動打招呼？為什么？他根本沒打算和自己相認，并且再扯上任何關(guān)系。

    那種感覺，非常非常糟糕，好像自己是某種病毒，讓人避之不及，張近微在這一瞬間就被重新打回一中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