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張近微那時真的沒辦法呆在二七的教室里了,她一度產生幻覺,聽見謝圣遠喊她的名字。 “你還在怪我嗎?”張近微輕輕說出口。 丁明清冷著臉,她否認道:“你是說圣遠的事?你放心,我成熟了,以前是怪你,后來我想通了,那只是個偶然概率,主因不在你。即使沒有你,也許謝圣遠早晚還是會出事。但是,張近微,我還是覺得你很差勁,因為隨便毀約這件事,本來就不對,你承認嗎?更何況,你當時突然說不去就不去了,讓我覺得,你這個人真的是太情緒化了,心思特別深。” 兩人從沒攤開來說這些話,哪怕事隔很久,丁明清依然覺得喉嚨那發哽。 “承認。”張近微面色雪白,她抿抿唇,“我知道我自己處理情緒有很大的問題,我那時候,很多事都搞的一團糟。而且有的錯誤,沒辦法彌補。我自己有很大的缺點,我明白。” 丁明清愣了下,她沒想到張近微如此坦誠,坦誠到下一步該怎么指責她,都沒辦法繼續了。 兩人陷入沉默,外面本停了的雨,又下起來。 “老班找過我,希望我給你鼓勵,他好像什么都清楚,我說,我沒辦法做到那么大度,我至多可以做到閉口不提,當局外人。”丁明清扭頭望向窗外晦暗天色,想起一中的那些黃昏。 “單知非每年會回來一次,去掃墓,我一般都會跟他一起去,他喜歡你,很喜歡你,我知道那些資料時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你這個人真的不值得他們倆那么喜歡,還有老班,你明明成績不突出,只是長的漂亮,他也偏心,對你那么好,動不動要求我這要求我那的,我欠你的嗎?我是心理老師嗎?我從來沒跟別人一起私下里說你什么壞話,都是打個哈哈過去,你可以說我圓滑,沒錯,我不想輕易跟任何人起沖突,我不覺得自己這樣不對。你呢?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們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 丁明清一口氣說很長很長,一段話,把高中歲月里對她的不滿,全部發泄盡了。本來,她以為自己跟張近微都沒什么好說的。 張近微的腦子卻轟蕩蕩的,關于單知非,那么長的話里,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刀鋒,她極力壓制著那些翻滾的情緒,一聲不吭,都過去了不是嗎?她現在挺好的,日子依然緊巴巴,但一切會好起來的。 糾結過去,是沒有意義的,比如,他喜歡我。 張近微為這句話震驚到幾乎想哭,她聽著雨聲,覺得紫藤花架下那天的雨似乎回來了,清晰回蕩在耳畔。 “說完了。”丁明清重重吐出口氣,“就這樣吧,反正大家各奔東西,各人忙各人的前程。”她背好包,拿起雨傘,像陌生人一樣走入雨幕。 張近微一個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她出神地聽著雨聲。最后,收拾好情緒從咖啡店走出,這時,新加的微信好友dh那個女生,問她有沒有興趣接下個活。 當然,張近微對錢太有興趣了,前提是不影響學業。 錢讓她清醒,不沉醉在什么緬懷青春的純真悸動當中。她叫上李讓,有時候兩人一起挺順利,有時候張近微的機會更多。剪彩、車展、年會、房地產開盤……張近微的時間被徹底分割成兩部分:學習和掙錢。 但優秀的人實在太多,大一結束后,她跟李讓都沒能進去尖子班,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很快振作起來,忘掉這個插曲。 張近微手頭存了點錢,假期也不回去,但分別給嫻嫻和老班寄了禮物。偶爾,接到鄭之華的電話,母親告訴她,她和包工頭分手了,不過又談了新男友,另外,冷不丁提到單知非,說人家在美國談了個法國女朋友,洋氣的很……包工頭的女兒也出國了,聽說還在猛烈追求單知非。 “不是我說你,這么好的一塊rou,進嘴里都銜不住,太沒用了!” 鄭之華說起陳年往事,勁頭依舊很足。 張近微非常想把母親拉黑,她忍了忍,重新決定再不接她電話。本以為,上大學后,兩人聯系少了,至少還是可以偶爾說幾句話的。 大二的某個周末,她偶遇丁明清的一個校友,男孩子,高高的,很書生氣,和她一樣坐地鐵轉公交,路線一模一樣。她懶懶聽著歌,但用的早不是單知非給的播放器,播放器留在了一中,她委托老班如果有機會再見單知非,一定幫忙歸還。 男生拍拍她的肩膀,他一笑,有顆虎牙,平白舔幾分孩子氣:“我能問下你聽的什么歌嗎?” 那天,她其實打扮的很不大學生。戴銀藍色假發,還沒來得及取下,況且她挺喜歡這個假發,她靠在那兒,眼角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點媚意--真的是遺傳了鄭之華,整個人顯得慵懶而憂傷,和世界保持著距離。 事實上她只是累了而已,男生看她看到入迷。 張近微習慣被人搭訕,這種情況,來魔都后發生的次數很多,她照例覺得有些靦腆,因為對方看起來像大學生,不是什么油膩大叔,她禮貌回應了。 “你的頭發,”男生也靦腆笑了笑,他說,“很像一部電影里女主角的那種,蕾雅賽杜,法國一個女演員,你知道嗎?” 法國女星,張近微心里毫無預兆地想到法國……她跟單知非早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于是,她溫柔地對男孩子啟口,“不了解,不過如果你樂意給我介紹一下,我會聽的。” 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兩人認識后,足足當了一年的普通朋友。大三張近微開始為拿到一個好的實習offer奔波時,李讓卻談起了戀愛,戀愛終于讓她有了水鄉女孩子的一些特質,比如甜膩膩講電話,rou麻撒嬌。由此而來的是,李讓和女性朋友們的相處時間少了很多。 談戀愛就是這樣甜蜜的嗎?張近微想到一種可能,并感到深深的羞恥。 也就是這個時候,男生約了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想跟她說。 表白嗎?張近微早不再是高中的懵懂狀態,她大約能猜出什么,然而,她像中學時代那般沉默地躺在床上,很安靜,直到夜很深,凌晨三點半,她紅著眼睛給那個叫做曾寒的tj 男生發信息,她想,他和當初的自己一樣羞澀而自卑: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嗎? 第二天,手機上有新信息,她看到老班給她發來的一條語音。 熟悉的聲音響起: 張近微,怎么寫你學校具體收貨地址?我這里有人托我帶給你的一些東西,我看瞞也瞞不住,東西是單知非從美國寄過來的,你給老師個確切地址吧 第30章 玫瑰(3) 魔都之始 單知非在國外一點都不輕松。 他沒有法國女朋友, 身邊倒有選法語專業的同學。課程強度大到幾乎每個人都必須非常刻苦,智商和努力,一個都不能少, 他已經養成了抱著電腦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席地而坐搞ppt的習慣。 課程設置上遠比國內要自由寬泛的多, 這里集中了全球頂尖學子, 不同于國內, 大部分人都有著強烈表達自我的訴求。不管水平如何,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對了。 之前, 高中階段在麻州一年交換生的經歷, 這對他英文水平有極大幫助,從而避免了萬一老師口音奇怪, 上課就聽不懂了的尷尬處境。即使是這樣, 剛入學的階段,他還是感受到了焦慮, 那種你可能會在這里淪為差生的焦慮。 唯一的放松機會,不是談戀愛,也不是參加同學會, 他最多依舊是打打游戲, 這么忙, 單知非覺得自己沒有時間過性生活。 最焦慮的那段時間,生理和心理都達到某種極限, 他曾想過是否要聯系張近微,問問她: 聽說你去了財大。 恭喜你。 我覺得你頭發如果留的更長些,會更好看,不過馬尾也漂亮。 我在這里很累,遠比在國內高中時期累的多,累成狗, 有時候真的感覺自己應付不過來。 你一定想不到我居然有點喪氣,學校有人因為壓力大患上抑郁癥。 我沒談戀愛,你談了嗎? …… 單知非只是在腦子里想了想,沒任何動作,他因為心懷愧疚而固執地懲罰自己,得同時恨自己和張近微,這樣才能心安理得些。 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么自己總會想起她,時間久了,她每一個曾被自己看見過的表情反而越深刻。單知非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情根深種,還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作祟,他說過,我永遠不會真正生你的氣。 我不能食言,單知非最后只剩下這么一個想法。 等意識到恨她真的是一件困難而且不可能完成的事實后,他已經消化掉不良情緒,調整好自己,并且,單知非發現自己那種想談戀愛的心情異常迫切,身體和靈魂都很躁動。 哪怕是異國戀也很好,至少,兩人能通電話,他可以出錢讓張近微來美國玩兒幾天,他也可以假期回國。張近微,張近微,張近微……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動聽的名字? 但這個想法遲疑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某天,波士頓發生爆炸案,其中一個犯罪分子在逃跑過程中,途經學校,殺害了名校警,那晚,警笛長鳴,全校都非常緊張。 單知非對死亡的感受,也在那一晚,因為混合著過去的回憶,而變得無比強烈。 他跟掛心不已的雙親通了電話,安慰李夢,并且承諾學業完成后最終一定會回國。 然后,他聯系上陳老師。 “單知非啊,你要是想給張近微寄東西,我可以幫你要地址,干嘛搞這么復雜?”陳老師語氣歡快,越上年紀,似乎就越愛給人說媒介紹對象。 單知非覺得掌心濕漉漉的,這個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都令人倍感心酸,他說: “有點突兀,畢竟很多年不聯系,陳老師,這件事麻煩您了。” 他寄了個學校吉祥物河貍,幾張生活照,他一直留著寸頭,好打理。 沒想到,之后陳老師聯系到他,用一種有點遺憾卻又充滿鼓舞的語氣告訴他: “張近微這孩子沒要這些東西,不過呢,她要了你的地址。” 單知非的心情跟著起起伏伏,雖然失落,但又存了一點微弱的希冀。如果她有一丁點回應,他一定會用最熱烈的方式去追求她。 五月的時候,他真的收到了來自財大的快件。 那一瞬間,單知非心跳很快,像得到禮物的小男孩,一切都充滿者未知和神秘的喜悅。 打開后,他慢慢把東西拿出來,是播放器。 說好高考后歸還的播放器。 單知非握著播放器,突然間就變得格外冷靜了--他在自戀。 從那以后,他徹底斷了再和張近微聯系的念頭。 大三這年,張近微試著交了第一個男朋友,學環境工程的曾寒,男生在收到她那條信息的時候,幾乎以為是她的惡作劇。 她拒絕了一切可能。張近微想過,單知非突然有了消息,也許和丁明清一樣,就是那種事情都過去很久某個夜里醒來左思右想,越發不平,有些話不吐不快。至于,丁明清那回說的喜歡,她事后清醒,沒影兒的事,張近微為自己因這句話情緒起波瀾而懊喪。 日子要往前看。 曾寒對她很好,是那種無微不至極其細心的好。男生家境普通,人從小到大都屬于努力學習上進的一類學生。這樣很好,張近微在他面前從來不會覺得局促,她很自然,像和李讓她們相處那樣自然。 和單知非共處的那條時間軸上,則永遠滾動著一枚檸檬。 兩人開始淡淡地相處,張近微忙實習,而曾寒所在的專業一般本科就業來說不是那么樂觀,他要讀研。 兩人的步調不是那么一致。 但男生學校的食堂不錯,兩人會抽時間一起吃飯。曾寒的室友見到過兩人,都在打趣他: “這么漂亮,小心看不住。” 曾寒會面紅耳赤地反駁,說女朋友不是那種人。當然,男生之間會問起那種話題,曾寒再度面紅耳赤地反駁了,沒有,他們不會輕易邁出這一步。 他非常尊重張近微的意見。 兩人第一次接吻時,男生明顯青澀,張近微同樣如此,但這好像應該是本能,男生很快可以自如地品嘗她的柔軟,和香甜的滋味。 張近微以為自己的心,只會為一個人跳動,其實不然,她在跟曾寒接吻時,會臉紅,會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地攥住男生的衣角。 “你是初吻嗎?”曾寒問她,他耳朵很紅。 是嗎?張近微的反應確實是很沒經驗的樣子,但初吻是什么?她大腦里仿佛爆出一陣極強烈的白光,而胸口,則壓著厚厚一沓a4紙打印出的資料,她真的沒辦法確定。 那個除夕夜,久遠到她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了。 她輕喘著,沒有說話,只是抓住男生的手,曾寒說:“我是,”他靦腆到不行,略緊張地表態,“我的第一次都給你,無論等多久。” 張近微忽然笑了,同樣不好意思,不過很快,她有點憐憫地摸摸男生的臉,溫柔說:“曾同學,你真好。” “那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嗎?”她很隨意地問了。 曾寒挺實誠的:“不是,高中時喜歡過一個轉校生,她很可愛。” “可愛是什么意思?”張近微沒有任何不舒服,或者一丟丟失望,相反的,她只想迫切知道男生口中的可愛,是指哪方面呢?到底男生除了漂亮之外,還會因為什么喜歡一個女孩子呢? 曾寒被她問的一愣,很直男地說:“可愛就是可愛啊,女生很可愛。” 張近微這才失望地看著他:“具體點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