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張近微露出很單純的茫然:“不知道。” “圣遠是你男朋友,我們從小就認識,所以,你最起碼可以把我當個普通朋友來看。”單知非不著痕跡地說,非常自然。 可張近微臉色變了,她停住腳步,有點小懊惱地看著他,語氣很沖,“我沒有男朋友,他這么說的?” 單知非順了順斜挎的背包帶子,他目光很深:“那是我誤會了。” 雖然如鯁在喉,可自己還借著謝圣遠的錢,人家又從沒表白過,她似乎反應過大。忽然想到什么,張近微臉紅得像天邊一朵霞: “是不是他跟你說我的事了?” 單知非裝不懂:“什么事?” 張近微不出聲了,她又變得沉默,許久,認真說道:“我不會早戀的。” “以后讀大學呢?”單知非很平靜地問,“如果有不錯的男孩子追求你,你愿意跟他……” “不會!”張近微打斷了他,她心里很亂,這都什么跟什么,“我從來都不會想太遙遠的事情,對我來說,腳踏實地過好當下每一天是最重要的,我想考個好大學,沒別的想法。” 她聲音柔軟,帶又帶著某種奇特的冷硬感,單知非望著她,覺得女生像極了軟體動物,殼緊閉,怎么都打不開。 他說話算數,真的沒占用她太多時間,拍了幾張后,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 這個時候,晨霧已經散盡,世界變得清晰。 “我聽圣遠說,你們本來想找我補課,我最近有點忙,過兩周差不多可以,你們如果有需要,可以過來找我。”單知非冷不丁提這個事,語氣漫不經心,但“你們”這個詞,莫名像情侶。 張近微突然就很生他的氣,等她發覺這點,非常慚愧,她生他什么氣呢?他根本什么都沒做,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就這么別別扭扭站那不動,也不說話。 “怎么了?”他笑一下,“看起來,好像是你在生我的氣,上回的事,我原諒你了已經。” 張近微沒笑,她那種有點憂愁又很美麗的樣子,在日光下,動人心弦。 “如果是我一個人找你補課,你會答應嗎?”她頭腦罕有地發熱,忍不住問他。 單知非略瞇了下眼,像是被太陽照的:“會。” 她則繼續發熱:“他們都說你很傲氣。” “我傲氣了嗎?”男生皺皺眉。 張近微淺淺一笑,她忽然很開心,好像考一本突然成了一件充滿曙光的事情。而前幾天發生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了,也許,是從這個世界獲得傷口都習慣了,她總得學會愈合。 可腦子似乎沒有冷卻的意思,“誰找你補課,你都會答應嗎?” 單知非又來那一套:“你說呢?” 張近微垂下頭,下巴慢慢拱進拉鏈堆起的領子:“我不知道。” 真奇怪,她本以為兩人就此鬧掰了,再無交集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就這樣吧,我把他當老師一樣去討教,我什么想法都沒有,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學,張近微開始反復給自己洗腦。 兩人在家屬樓那條道上分開,單知非跟她說“再見”,張近微沒說話,動作幅度很小很小,手抬起一點,很拘謹地貼著身體擺了兩下。 一路上,單知非都在回想張近微最后那個動作,他腳步輕快,心里充斥著一種豐盈的愉悅感,完全不遜色于解答出一道難題。 進地鐵站時,接到李夢的電話,喊他過去試衣服。去商場不需要換乘,但十幾站,他有充分的時間看照片。 李夢已經休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原先在律師事務所,很拼,本來也是好勝心強的那類人。自從動了一個婦科手術,人像是想開了似的,突然佛起來,但保養臉和身材卻沒放松。 商場一樓,彌漫著化妝品的甜媚,單知非不太習慣,但依舊很有耐心地陪著李夢到希思黎專柜。 柜姐看起來很年輕,妝不濃,但人艷光四射,凹凸有致,見到李夢的剎那,膩膩地喊了句“李姐來啦”。 李夢不是很喜歡她,太嗲,過分熱情,雖然漂亮但知道是近四十的人了,總不太得體。 很快,單知非同樣聽到那把甜到齁的嗓音,在說著修復什么纖維母細胞,他目光動了動,看到柜姐的臉,她皮膚很白,不是化了妝的白,是很自然的那種白、細膩、充滿光澤。 她比電視里那些女明星看著還要精致,五官完美。 但眉梢輕浮,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像隨時都能癱在別人身上,再化掉,這張臉的確讓人印象深刻。仿佛感受到來自少年的打量,鄭之華忽然對單知非媚媚地一笑,她是那種女人,對著但凡有一點點雄性特征的男性,都能做出最本能的反應。 單知非沒有同齡人的青澀,他眉眼冷漠,分毫不尷尬,扭過頭,心里浮起的是嫌惡。 “李姐,基礎款只是保濕做的好一點而已,晚上一定要用高端系列的,抗老修復僅僅停留在修復纖維母細胞的水平上是其他品牌的通病,我們家不一樣的就是,皮膚的三大母細胞修復面面俱到,這是根本呀。最重要的是,您停用,也不會立刻出現皮膚垮掉的現象。”鄭之華不像其他柜姐,她的熱情,永遠體現在豐富多變的語調上,而不是背書。 單知非在走神。 “李姐,你家弟弟是不是累了呀,我給他倒杯水。”鄭之華瞥到男生百無聊賴的樣子。 李夢失笑:“這是我家孩子。” 鄭之華的詫異,總是像小女孩那樣真誠,但因為她的語調,很快變成做作:“哎呀,李姐你有這么大的兒子,真不敢相信,我真的以為……”她頭一偏,對單知非說,“不好意思哦。” 真令人窒息,單知非一眼都不想再看。 第14章 鳶尾(1) 張近微,你還好嗎?…… 張近微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家屬樓。 爸爸家里一塵不染,方萍持家有道。這回來,客廳多了樣東西,是買給妍妍的鋼琴,小meimei嘴甜,粘著她叫jiejie,并且偷偷送給她幾雙可愛的少女襪。 沒別的原因,妍妍看到她換鞋時的窘迫。 “你媽拿你的錢做什么?不至于。” “哦,你老師給我打了電話,旁敲側擊的,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樣,近微,你自己算算,爸爸有沒有哪一次說不給你錢?” “沒事多跟同學在一起交流交流,不要太內向,你這樣以后到社會上也吃不開。” 都坐上公交了,張近微腦子依舊盤旋著爸爸的那幾句話,很嚴肅的教導,她坐沙發上,屁股只沾一點,門口那雙爛球鞋跟聽笑話似的對著她張嘴。 回到學校,還謝圣遠的一百,再交二百八的資料費,手里轉眼只能剩一百二。她開銷很省,生活中唯一奢侈的事情,大概就是留著馬尾,會多浪費一點洗發水。 課業重,大部分理科班女生都留著清爽的短發,打理方便。張近微對頭發執念很重,那次被偷剪后,她的腦袋,一度看起來跟被狗啃過的一樣,頂著異樣目光,她還是堅持留長了些,夠扎一個俏皮馬尾。 晚自習的課間,張近微難得想起來活動下,也許,這就是金錢的溫度和力量。她和丁明清結伴去廁所,洗手時,別班女生怒氣沖天進來: “我不是氣他劈腿,他劈叉我都無所謂,關鍵是,他這種死渣男憑什么數學比我多考30分?” 女生們都聽樂了,一陣笑,張近微跟著莞爾,她偏頭看了看那個暴躁女生,再轉過身,腿下忽然被絆住,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來不及分辨--她趴地上了。 一股很好聞的香水味,從身邊掠過。 這下摔的不輕,嚇得丁明清尖叫著把她扶起。幾個學藝術的女生進了衛生間,化著妝,不穿校服,空氣都跟著變囂張,跟小土雞一樣的普通學生比,學藝術的女孩子通常看起來都不太正經。 大家很識相地退避三舍。 張近微知道自己是怎么摔的,她沒吭聲,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膝蓋,告訴丁明清自己沒事,丁明清則悄悄地瞪了兩眼藝術生們。 在成人看來,這種小把戲十分幼稚,但對于十幾歲的中學生來說,可能就會導致世界坍塌一角。 張近微沒那么脆弱,她有殼,最柔軟的部分從不會輕易暴露,跟丁明清回到教室后,渾身冰涼,被冷風吹的。 丁明清很討厭那些學藝術的,她們漂亮,是校園文化里最張揚的一組符號。不過在傳統的認知里,這些都是歪門邪道,哪個成績好的良家孩子,去學什么藝術? 她被罵過土肥圓,丁明清記憶尤深,回到座位,思考一分鐘后,跑到謝圣遠位子上,咬半天耳朵。 “你看清是故意的?” “就找茬啊,”丁明清捏著鼻子,“她們身上香水味香到發臭,難聞死了,肯定是嫉妒我同桌膚白貌美。” 謝圣遠想不出那些女生為什么跟張近微過不去,他抬起頭,看看張近微纖弱的背影,說:“周妙涵經常跟那些人在一起玩,我問問她。如果有人欺負你同桌,我一定教訓那人。” “周妙涵也不是什么好鳥,”丁明清脫口而出,下一秒,修正說,“你可不要以為我是嫉妒她長的漂亮,我才瞧不上這號人呢。” 看她撇嘴,謝圣遠對女生之間這種微妙的對抗不是很懂,他沒那么細的心思,只是想到單知非: “周妙涵挺好的啊。” “好屁。”丁明清瞬間拉下臉,搞的謝圣遠莫名其妙,再喊她,女生已經不高興回位了。 但謝圣遠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周三那天,在編程社團找到了來校的單知非,兩人隨意聊幾句后,謝圣遠說了這件事。 “我覺得,可能有人針對張近微。”他憂心忡忡地說,“但我想不出她這么低調,會得罪誰?” 單知非做事冷靜,沒那么多話,舉止神情間幾乎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東西,有點像模特的那種厭世臉。學校貼吧的事情,他已經找到老師,讓人刪帖。 “你能讓周妙涵問問嗎?她們那群人為什么要故意絆倒近微?” 單知非不覺得這件事,和之前她被誣陷有什么特殊關聯,開口說:“會不會是無意的?而且,我跟周妙涵現在沒什么聯系了。” “分手了?”謝圣遠一頭霧水,“之前不還好好的?” 單知非沒過多解釋,他頓了頓,用一種有點了然又飽含意味的目光瞥了眼發小: “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謝圣遠一點都不遲鈍,立刻明白他話里的“她”是說誰,男生嘿嘿一笑: “我暗戀她吧,你沒聽過一種說法嗎?暗戀是純真的悶sao,是孤獨者的游戲。” 對方笑的很開心,單知非沒有笑容,一丁點都沒有。即使是發小,聽到那種毫無顧忌表達喜歡的話,都讓他不舒服,怎么說呢,他甚至暗自鄙夷對方的膚淺。 撇開張近微,單知非覺得謝圣遠作為朋友來說是ok的,他簡單。 那種什么好兄弟同時愛上一個女人的戲碼,真夠惡俗,單知非想到這點頭皮都跟著麻一下。 周五二七有體育課,好在是上午最后一節,沒那么冷。大家哼哧哼哧跑cao三圈后,開始自由活動。張近微的校服褲子有點短了,和球鞋之間,露出一截格紋襪子,那是妍妍送的,挺厚。 她總忍不住去拉拉校服褲腳。 丁明清去買奶茶,她一個人在雙杠那站著,活動了會兒。不遠處,幾個女生兩兩共享一個耳機,在說悄悄話,從背后看,張近微有種少女的窈窕,校服都遮擋不住的那種。 “我跟你們說,215寢室好臭,媽呀,我再不去了。” “啊?” 女生努努嘴兒,是張近微的方向,“她一直只穿一雙鞋,一個月都不帶換的,你們想想,我那天一進,哇,腦子要炸了,黎小寧解釋我才明白。” “天啊,她們幾個怎么忍受的。” “聽說剛開學那會兒,天還熱,還有狐臭……呃,我沒聞過狐臭,據說超級惡心。” 張近微什么都沒聽到,她坐下來了,在雙杠旁邊柔軟的沙灘上。旁邊不知道誰丟了半截樹枝,她拿過來,在沙子上輕輕劃著房子。她小學時,一度非常喜歡繪畫,當然沒有什么后來了。 “砰”的一聲悶響,張近微只覺得骨骼似乎跟著移動了下--她被身后的籃球砸中了。 轉過身,籃球架那陽光閃的耀眼,幾個男生穿著單衣,球砸過來,他們默契地發出一陣哄笑。 有人喊:“嗨,麻煩把單神的球踢回來,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