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一路追著他出來,嚷嚷著:“好,搶別人男朋友都不叫第三者,那你告訴我什么叫第三者!” 單知非本來懶得理會她胡攪蠻纏,轉頭看她,周妙涵已經在哭了:“別跟我分手,我是真的喜歡你,你跟我在一起,就沒一點點喜歡我嗎?” 她抓住他手臂,眼淚汪汪,眼睛更大更嫵媚了: “你知道嗎?我爸特愛我媽,我媽覺得特幸福,你不要以為我是藝術生就怎么樣,其實我很傳統,就希望能像我媽那樣嫁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 單知非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半天,把她手從自己胳膊上輕輕挪開:“你妝花了。” 周四的晚自習,大家都多加了衣服,并且,在離開寢室前嗷嚎著“宿管阿姨什么時候開空調,凍死了”。當然,晚自習結束時,大家更要提開空調這茬兒事。 張近微沒走,丁明清招呼她時,她兩只眼定在資料上,手中的筆,還在飛速寫著公式。 “我再學會兒,你先走。” 就連謝圣遠也忍不住跟她說了句話,她笑笑,繼續埋頭做題。既然是在用功,謝圣遠只好跟丁明清一起下樓。 教室空了,整個教學樓也基本空了。十分鐘后,教學樓會熄燈,并且鎖一樓的伸縮門。 亮燈的班級寥寥。 張近微已經告誡過自己無數次,退回安全距離,只把單知非當最尋常最普通的校友來看待,不要有任何期待。也是,她怎么敢對他那樣的人有期待? 熄燈前三分鐘,張近微等的已經焦躁,她盯著教室的鐘表,隨時準備跑路。否則,她只能在教室過夜了。 然而,還剩一分半鐘時,單知非連個鬼影都沒有。她忍無可忍,心里存了好大的氣,還有憋屈,于是迅速整理好桌面,把飯缸朝抽屜里塞了塞。 她關上教室的燈,鎖門,轉身的剎那,走廊那赫然站著一個人。 整個教學樓空蕩蕩的,二七班最后一個熄燈。 單知非是算好上來的,所以,他沖到三樓時輕輕喘氣,知道她一定等急了。 第10章 鈴蘭(10) 暗戀 單知非本來沒什么表情,兩人目光一撞,他眼睛里似乎有了笑意,不是很明顯。 但這回,張近微很好藏起了自己的緊張,她往樓梯方向跑:“快,要熄燈了。” 話剛說完,教學樓一片漆黑。單知非猛地拽住了她,兩人在樓梯口止步。 “小心。”他提醒她。 眼睛需要幾秒鐘的適應,附近其他亮燈的宿舍樓照到這邊,雖黯淡,但能大致看到人的輪廓。 他很快松開她,但張近微卻覺得手腕那里一定留下了痕跡,心里突突亂動。 不過慶幸有夜色做掩護:“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不會,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失約。”單知非這樣的回答已經是第二次,跟什么似的,他們這個年紀,敏感而纖細,張近微聽起來心里并不舒服:你是不是跟別的女生都這么說話? 她耳朵豎起,聽到一樓傳來隱約的鎖門聲,連忙說: “快,我們喊住大叔!” “我有鑰匙。”單知非動都沒動,聲音在黑暗里浮起來。 張近微愣了片刻,仿佛在消化他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等樓下聲音似乎沒了,她一個激靈,真的有點急了,皺眉說: “那我們……” “我們說幾句話。”單知非拎著小巧的手提袋,遞給她,那里面裝著他現在自己在用的lriver,價格不菲,但這筆錢是靠他理財賺取。 可這回,張近微沒接,那只袋子就那么停在半空,單知非輕輕抖動了下,發出窸窣聲: “給你的。” 這兩天,張近微其實慎重思考了很多。她發現,自己總是情不自禁去想單知非,他的成績、家庭、甚至……女朋友。她處于越想越絕望的狀態,跌到谷底: 人家保送清北了,而我在做什么?犯花癡嗎?他無意間的一些舉動,就讓自己那點少女心思泛濫成災,耽誤了高考,她能承受起這樣的后果? 一想到前途,單知非就變成了一種永恒的失落,張近微絕對絕對不允許自己變成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允許自己在危險的懸崖邊暈眩。 “我不要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張近微很壓抑地拒絕說,她聲音冷淡,那種低氣壓顯而易見。 單知非手臂垂落,他沉默瞬間,恢復成平日里冷清客氣的模樣,語氣也很淡: “我剛才說錯話了?” 張近微怔住。 她默默搖頭。 “我上次說錯話了?”單知非再開口,已經完全是解題的口氣。 張近微下意識攥了攥校服,又一次倉皇搖頭。 她覺得胸口憋悶極了,這回,搶先主動說: “別問了,我想好好學習,不想被任何人打擾。我們根本不熟,你給我那么多資料,還有那個播放器原來那么貴,你這樣做我覺得我接受不了了……”說著說著,很快語無倫次,張近微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么。 單知非很有耐心,在確定她一時間沒話說了后,慢慢開口: “所以,是覺得我打擾了你?如果是這樣,我很抱歉。至于你后面那些話,我大膽猜測下,可能你也清楚自己很漂亮,我肯定是因為這個想追你。也許吧,你之前因為外貌飽受被無數男生追求的折磨,而你只想好好學習。” 他說的足夠慢,慢到每一個字清清楚楚真的讓張近微飽受折磨,她慌亂無比,脫口而出打斷他,“沒,我從沒有你說的那些想法,你相信我。” 因為著急解釋,她眼淚亂閃,像墨藍夜色下海面上的星,溫柔而動蕩。 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狼狽時,總有點遺世獨立又無辜的感覺,單知非看著她美麗的臉,輕易想起臺風中蘭花飄搖一類的意象。 其實,來之前,他想好要問她幾個問題。比如,準備報考哪所大學什么專業,喜歡北京嗎?再比如,資料上有沒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播放器里他下載了些音樂,沒刪除,不知道她都聽什么。 他住過校,清楚從晚自習下課到寢室熄燈有四十分鐘的時間。他準備占用她二十分鐘的時間,再回宿舍,收拾久不住的床鋪。 校園里沒什么絕對可靠的地方,教學樓最安全,而且人站在黑暗中,視覺能融化一部分白晝的拘束。他什么都算的很細致,唯獨沒算到張近微拒絕要播放器,出爾反爾。 “下去吧。”他拿出手機,照亮樓梯,“我沒有要追你的意思,希望你不要繼續產生這種錯覺。” 張近微騰下臉炸了,她愣了兩秒鐘,鋪天蓋地而來的是一種劇烈想哭的沖動。有太多說不清的為什么,好像一本書剛翻到扉頁就寫上了結局。 她揣著個句號,默默跟他下到了一樓。單知非從哪里弄來的鑰匙,她不清楚,不過他跟老師們一向說的上話,他是一中的驕傲,永遠站在光芒萬丈的中心,不像她,頭頂雖也是天,艷陽灼心,但腳下是沼澤。 伸縮門在遠處燈光照射下,投下交錯陰影,兩人在陰影里停下腳步。單知非這次沒有勞煩她拿手機,幾下把門弄開,拉出窄縫,示意她先出去。 張近微走了出來。 站在臺階下,看他重新鎖門,等單知非轉過身時,她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包裝袋上,那上面印著雛菊花海,美好的讓人心酸。 秋夜很涼,張近微在校服下打了個寒顫,她怕冷。單知非當然沒有再給她的意思,看過來一眼,沒再說什么,而是離開。 他朝男生寢室方向走去。 張近微看著他的背影,傷心極了,比那晚險些遭受的暴力傷心,比考試考差傷心,比失去破裂的海飛絲傷心,比經歷過的所有難堪磨難都要傷心。她覺得什么東西空了,太空了,成一個巨大的黑洞橫亙在那里。 今晚糟糕表述所引起的情緒風暴,遠超她想象,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隱秘的熱烈著。 “單知非!”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喊住了他。 單知非沉靜轉身,挑了挑眉,神情不冷不熱。 “你剛才,你剛才說‘我們說幾句話’,你本來想說什么?”張近微覺得自己特別無恥,她聲音發顫。 這個點,大家的活動基本集中在了宿舍樓和水房、食堂、超市之間,教學樓這很寧靜。 “沒什么,”單知非聲音不算太冷,他看看時間,“你回寢室吧。” “我們寢室陽臺那邊也能看見月亮,我去看了。”她不知怎么的,說出這句,而且語速飛快。 單知非站片刻,然后說:“嗯,我知道了。” 張近微覺得自己愚蠢無聊至極,她擠出絲笑,單知非并沒看到,只看見女生跑開了,她發質很好,馬尾甩動,就像一頭快要長成的小動物。 回到寢室,丁明清看到她微紅的鼻頭,眼神閃爍,竟什么也沒問。張近微洗漱后,破天荒問丁明清借了蠟燭,她想看會兒書,丁明清立刻把她拉進自己被窩,熱烘烘說: “你想讀什么,我們一起,我最喜歡半夜點蠟燭看小說。” 小女生之間特有的黏糊糊互動,讓丁明清看起來特別可愛,張近微沒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丁明清的手。 “我覺得我發現個秘密,不知道你發現沒。”丁明清擠眉弄眼,她拿走的那些語文資料中,有幾頁摘抄,張近微還沒有看過。 剩下四個女生在聊著白天的瑣事,唯獨她倆,擠在一起,丁明清抽出那幾張裝訂整齊的手寫紙,攤在枕頭上,指著第一行小聲念: “他走了數千里的路,為的是死在你夢中。《哈扎爾辭典》” “能夢見你是我的過人之處,佩索阿。” “一旦生活里出現了相思,人的滿腦子里裝的全是相思。世界看起來會變得不真實,會在手指間碎裂,瓦解。每一個動作都在審視自己本身,每一種感情都會有個開頭,但是永遠沒有終結。《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丁明清把三張紙的開頭讀完,像個偵探:“我告訴你,這句,他走了數千里的路,我查了,其實是女字旁的她,不知道是抄寫錯了還是故意的,我猜是故意的。” 本省高考作文,因為不同于全國卷,總是每年高考季網絡熱議的話題。不管成績好壞,一中學生們熱愛閱讀的特質頗能代表本省某種風格。丁明清也不例外,但她總能輕易把作文寫的矯揉造作,并且深以為美。 張近微趴在她身邊,手指不敢碰觸字跡,她像一棵樹那樣沉默。 丁明清卻蹭了下她肩膀:“張近微,我覺得,給你資料的大神一定暗戀你,他這是變相表白,快說,到底是哪班的?” 張近微怔住,隨即在慌亂中否認:“沒有,別開我這種玩笑。”她同時感到深深的震驚,腦子里只有“不可能”三個字。 丁明清覺得好沒意思,撇下嘴:“張同學,我覺得你就像一只蟬蛹。你都沒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張近微否認的更快。 丁明清大大方方說:“我有,我喜歡單知非,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我覺得他能激烈我更加努力,考不了清北,我也要走個交大復旦什么的。” 豪言壯語跟不要錢似的,她張嘴就來,這種自信很一中。 張近微忽然記起,單知非的語文成績同樣出類拔萃,作文常上校刊,能看出來,他閱讀量大的驚人,落筆切入角度總是出其不意,這是一般學生模仿不來的。 不過,大家更習慣認同他是個理科競賽咖。 他什么都好,我卻一團漆黑。張近微從丁明清身邊離開,她揉揉眼睛:“快睡覺吧,明早還要跑cao。” 自然而然,她和謝圣遠說定的那件事,也反悔了。 謝圣遠非常驚訝,忍不住追著她問原因,因為是在食堂附近,張近微避嫌,她覺得和謝圣遠好像走的有點近了,難免會招流言蜚語。她便連解釋都很潦草,隨便找個借口,應付過去。 嗨,女生這種生物真是……謝圣遠周末到單知非家時,有點沮喪。單知非時間安排很滿,即使保送,每天依舊六點準時起床,十五分鐘洗漱,再花半小時鍛煉,然后開始了一天的各種活動。然而,他卻很少熬夜。 “她又變卦了。”謝圣遠扒拉著桌子上的英文資料看,看不懂,更覺得煩躁,“你這是準備出國啊?” “一直都在準備。”單知非這次很明確回答了他,謝圣遠一愣,不過覺得還算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