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是嗎?張近微瞬間不好意思了,她只認得女生。仿佛高一大家剛彼此熟悉,文理分科,像小路分岔,道途又不一樣了。 要知道,每個高中都有那么幾個漂亮的“小女表砸”,打扮時尚,十分早熟,在一群沒長開又土掉渣的同齡女生中格外扎眼。她們是男生寢室最愛夜聊的話題,是學校文藝演出的常客,身邊有獻不完殷勤的狗腿男生。張近微夠漂亮,漂亮到素顏都讓開學第一天點名的男老師愣一下,用丁明清毒舌的比喻來說,男生們見了她當然應該像綠頭大蒼蠅似的,嗡一下,圍上來。 不是沒有,高一時,別班男生會敲窗戶,丟來情書:“麻煩給張近微。”上信息技術課,總有陌生人特地找她借腳套,她的熱水瓶總是被人打滿……直到某個早讀課上,座位上放了盆百合花,她一進來,在嘻嘻曖昧的起哄聲中難堪地想去死。 長的好看,在張近微看來是一種要命的負擔。她多么希望自己毫不起眼,躲在角落,默默用功讀她自己的書就好。 少女臉憋的通紅,她抱起花盆,走到教室最后面朝地上狠狠一摜,花盆炸了,大家徹底被她震住:原來張近微脾氣這么大。 好處就是:再沒人sao擾她了。 謝圣遠高一時很混,通宵打游戲,上課就當睡神。在那個“嘭”的一聲前,他對班級里的同學是個什么情況完全沒印象,但他對張近微的記憶點,就是從“嘭”開始的。 想到這,謝圣遠兩手插進褲兜:“好了,就算認識了,拿錯你水瓶真抱歉。”說著,皺眉彎腰,又把張近微的水瓶拿回來,“哎呦,真對不起,剛看到不小心給你磕破了皮兒。” 張近微靦腆搖頭:“不要緊。” 謝圣遠一聳肩:“怎么會?萬一你打水瓶炸了,到時我會賠更多錢的,先用我的吧,我賠你一個你到時再還我。”他把腳邊自己的水瓶不由分說遞給張近微,看她遲疑,轉頭塞丁明清手里。 “真不用!”張近微著急喊他,謝圣遠早轉身融進人群,他留她個背影,以及揮了兩下的手,這動作做起來,莫名瀟灑。 丁明清仿佛嗅到八卦的味道,擠眉弄眼:“拿著吧,謝圣遠家里有礦。” 少女摸摸下巴,“我猜,那小子想追你哈哈哈。” 聞言,張近微最敏感的那道界限倏地被打破,眼神清醒無比,她極力用一種友好平靜的聲音說: “我只想好好考大學,我家里沒礦。” 氣氛怪怪的,還有點尷尬。丁明清感受到了,怕冷場,很想說些什么你好漂亮當明星都行云云,但看到張近微略顯冷淡的臉,不吱聲了。 資料錢的問題,因為方萍告訴張東青她不是來要錢的只來家里坐坐,張父忙,也就將這事忘了。 張近微以為爸爸也許會打來,或者,他怕傷及自己自尊心,打電話給班主任問問?都沒有,張近微險些忘記爸爸根本沒有老師的手機號。 捱了兩天,張近微只能硬著頭皮再次走進班主任的辦公室,隔壁就是新換的外語老師,她聲音壓的不能再小: “陳老師,資料費我能不能再晚點時間交?” 班主任是個不拘小節的人,開著摩托上班。同學們在校園第一次聽到那破車的聲音,沒轉頭,只互相吐槽: “我艸,一中管理也是,拖拉機都讓進校園。” 等陳老師風馳電掣過去,大家看他西褲卷很高,露出了兩只不一樣顏色的襪子。 “沒事兒,放假交都行,張近微啊,這點小事就不要老往辦公室跑了,發的文言文測試都做完了嗎?” 老班教語文,這算是張近微稍稍強點的科目,本省的高考制度,向來是得兩語者得天下,但對于張近微來說,數學的意義可能更大些。一道填空五分,沒有選擇題,簡單粗暴,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幾率是零。 師生交流幾句,張近微走出辦公室。 花十分鐘吃完晚飯,離上晚自習還有段時間,秋風送爽,光線尚存,她抱著英語資料本打算到復旦橋讀書,但人太多,位子早有人占。 張近微只好往更遠的紫藤架下走,那里幾乎無人光顧。 學霸們不是很喜歡借筆記,張近微也沒錢買,唯一辦法,是拿了mama早扔掉的破手機,抄網上許多詞組、復合句,希望作文好看點。 先背3500,再背詞組、最后背復合句。 張近微聲音不大,快速蠕動著嘴唇,偶爾停頓,拿筆勾勾畫畫一番。 “張近微?” 她抬起頭。 單知非沒穿校服,立領白襯衫,卡其色褲子,很休閑,但突然從紫藤架背后現身,有點神出鬼沒的意思。 他真高,看人總像是居高臨下,不過他衣服真好看人也好看成績還那么好……張近微腦子里亂七八糟閃過這些,慌亂中,膝頭的資料散一地。 她趕緊撿起來。 起身的時候,瞄到單知非手里的單反。 “你發音不標準,這樣效率不高。”單知非瞥她一眼那本3500詞匯書,目光很自然落下--她穿了雙黑色系帶帆布鞋,鞋幫開裂,像斷崖。 張近微顯然把這最微末的細節都捕捉到了,下意識縮了下腳。 同時因為他那句“發音不標準”,臊得臉guntang。 “嗯。”她手僵硬地按在詞匯書上,隨后,鼓起勇氣抓住難得的機會,長長的睫毛亂撲閃,“你有什么好的提升英語的方法嗎?” 問完,心跳的像剛跑完800米,她性格內向,主動跟男生說話是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目光剛碰上單知非的臉龐,張近微忙把眼睛挪到了地上,無意識的,鞋尖在那摳地上的草。 她后悔了,萬一單知非根本沒興趣跟她這種普通班的小辣雞交流。 單知非果然好像沒什么熱情,他大而化之地說:“訂份21世紀報,高考對閱讀量要求很大,考察面很廣,有精力的話讀一讀英文名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了等于沒說。 張近微心里十分失望。 她知道有道理,上次英語閱讀理解考的正是卡夫卡《審判》中的一篇原文,可她沒那么多錢。 “對了,別刷五三浪費時間,那里面外省的題目都比較簡單,和我們高考不一樣,集中刷恩波38套就可以了。” 單知非沒有嘲笑外省的意思,他云淡風輕的,只是在敘述一個客觀事實。 張近微又“嗯”了聲,也許,是男生這兩句補充重新給了她勇氣,她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聽說,你已經保送了,那英語筆記還用嗎?” “想借?” 張近微有些赧然,點點頭。 單知非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不好意思,我的東西不外借。”他沉默了下,又說,“而且,我想即便借給你,你也看不懂。” 第4章 鈴蘭(4) …… 張近微先是無地自容。 緊跟著是特別后悔。 她露出個尷尬表情,輕聲說:“對不起啊。” 單知非皺了皺眉,神情有些冷:“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這個人真是……張近微局促解釋:“就是,就是我跟你不熟突然提這種要求,挺冒昧的,所以我說對不起。” 單知非瞥她一眼,沒說話,直接把她那本詞匯書從她膝頭拿過來,告訴她:“發音很重要,很多單詞可以根據發音記憶,光讀的效果對你來說并好,你最好手里有支筆。” 目光對視,張近微忙把臉別開,小聲說:“我以前在鎮上讀書,外語發音不是很好,我覺得,這個我可能一時半會兒的改不太好。” “你聽力怎么樣?”他問。 張近微愣了愣,很坦白:“不行,學校放的聽力風暴我不大能跟上。” “私下多練,熟能生巧。” 單知非的八個字,只是讓張近微更失落,她沒手機,當然一中不許學生們帶手機,但很多同學私下都有。她家里只有表哥當年讀中學時留下的隨身聽,太舊了,已經不能用,再說,她還得花錢買磁帶,這又是一筆費用。 唯一的練習機會,除了學校,就是周末回家拿mama不用的舊手機來聽聽英語。 同學們大都用mp3練聽力,用的多是學生黨能消費起的品牌,飛利浦索尼這些。張近微沒有,她什么也沒有,夢想的東西一樣都不曾在她手里出現過。 “我有個閑置的hiby,里面有適合高考用的聽力題目,一整套。”單知非突然開口,“我用不到了,可以借你,你高考后再還我。” 張近微詫異地看著他,她應該禮貌拒絕,但誘惑太大,而且她有足夠的心理暗示:我沒有占用別人還需要的東西,他已經保送。 慷慨來的太快,張近微還沒來得及想他為什么如此慷慨,單知非已經提出條件: “不過,你需要付錢。” 要錢……張近微覺得腦袋被人敲了下,她這才明白,可能他說的是“可以轉你”。 男生說付錢的時候,很自然,好像他習慣了一切事情都可以談條件。相比張近微,這半天她所有的心理活動變化都微妙地體現在了臉上,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用一種不那么喪氣的口吻說: “對不起,我沒錢,可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單知非手指扣扣單反,沒什么情緒:“你介意我拍你嗎?我業余搞這個,可以賣圖,這樣換算也可以的。” 張近微沒太明白,她仰頭,征詢地看著他。 紫藤花架漏下夕陽無限綿柔的光線,在她臉上暈開,單知非能看清女生額角細小的絨毛,這個角度就很好,他沒什么避諱地回視著她: “別多想,我不拍色情圖,在你最自然放松的瞬間我拍幾張就可以了。” 張近微臉刷下紅了,好半天,才悶悶說:“這個也能賣錢嗎?” “可以。”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非常好奇:“你賣給誰呢?多少錢一張圖?” “無可奉告。”單知非把書還給她,“還有問題嗎?” 有,張近微不大好意思抿抿頭發:“你能先借我練聽力嗎?” “嗯,”他指了下她坐的長椅,“明天老時間老地點。” “那我在這等你。” 這話怪怪的。 張近微低下頭,心里莫名其妙一陣甜絲絲的。也許,是因為解決了聽力問題。 “我可以走了嗎?”單知非從花架縫隙中看到不遠處有女生尋找他的身影,他漫不經心瞥了眼。 張近微不想他走,她還沒請教完,比如,閱讀理解怎么提高,又長又臭的科普文章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心煩意亂,半天沒思路。再比如,速度怎么提上去?或者,怎么寫出中年人喜歡的作文…… 她想的耳紅心跳,好像自己不抓住這個機會就飲恨終身似的。張近微本來想說的是“我明天可以多占用點你的時間嗎”,話到嘴邊,不由自主變成了: “我聽說,你mama是金牌律師很有錢,你還需要……” 單知非本來已經側身,是要走了,聽了這話回頭看她,嘴角有淡淡的諷刺: “誰告訴你的,金牌律師就很有錢?” 他把“很”字咬的重了,張近微被噎到,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場面不那么尷尬,希望自己能表現自如些,最起碼,不要因為自身條件不好,就總在同學面前顯得畏手畏腳,連聊天都不會。 可是她好像把天聊死了。 俗氣的女生們總是能關注到這些,很有錢……單知非搖搖頭,他有些冷淡地把目光從張近微身上收回,對已經找來的女生點下頭,對方漂亮高挑,學藝術的,畫著淡妝,校服拉鏈敞開里頭穿了吊帶,脖子那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