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身不由己
待甘草聽的不忍,想回頭尋他解釋些什么,屋里就剩了她一個,和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 她忍不住暗暗的默念:袁師兄,對不住…… 陳大哥,你又在哪呢?你過得還好嗎?可續了夫人?她心中落寞,即便再見,也還是重復那日的相見不能相認吧! 燭火跳了幾跳,終歸寂寞。 陳棟突然一陣無法抑制的心痛,說不出的苦悶,跪地的身軀抖了抖,險些不支伏倒,專注看著地面的眼睛瞬間失了一回神。 “公子,陳棟違背了諾言,是陳棟的自作主張,希望公子能原諒陳某的弟弟們。” 帶著金色面具的白衣公子慢慢踱步到他跟前,那公子雖然面容不見,也可窺得宋玉潘安般的風華絕代,正是神秘莫測的魅離離主,他神秘,不僅因為向來赤金面具下無人窺見的顏面,更因為他從不在世間走動,但他若是想尋一個人,卻幾乎從無遺漏。 他輕輕一笑,卻顯得有些殘酷:“當初我大禮請你出仕,為我座下左使,你卻偏偏不答應,非要跑到山里躲起來,現如今,你還不是溜溜的跑出來!” 他突然仰起臉,喜怒難辨,一身的氣勢耀眼璀璨,“我早說過:在這世間,若是沒有十足的權勢,誰也別想得到真正的自由。你現在可明白這個道理?” 陳棟出了一頭冷汗,眼神痛苦而掙扎,“陳棟……明白……” 白衣公子話鋒一轉,利誘道,“陳棟,你別忘了,先父母巧手天匠和盧云犀夫婦是怎么死的……為人子女,難道不要為父母報仇?” 陳棟還未做聲,身后幾乎同時躍出一個男子,正是陳僑,看上去已比那往日成熟許多,也憔悴許多,下巴都是青青的胡茬,急得聲音微微發抖,“我父母親……是怎么死的……?” 陳棟微微皺眉,寒了陳僑一眼,俯首道,“家母遺訓,要陳某遠離江湖皇廷,不敢不肖。” 陳僑又是疑惑又是緊張,忍不住又待上前再問,陳棟卻哪里給他機會?厲喝一聲,“回去!” 陳僑也知道大哥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火,強忍著不甘退回了二人視線之外。 白衣公子好笑的瞥了陳棟一眼,他越是在乎就越無法自由,他反而靜靜的駐足在他低垂的頭顱前方,帶來重重壓力。 “拂了我離主差事的,你還是第一人,若是你消失在我眼前也就罷了,偏偏你們陳家總是不得安生——陳棟,你說這事怎么辦呢?” “請公子借劍一用!陳棟自當依言卸去胳臂一條——” 白衣公子停了半晌,似是打量他神情是否認真,嘖嘖嘆息:“這可怎么使得呢?巧手魯班,失了手臂,還怎么為我做事呢?” 陳棟又是驚異又是心涼:“公子——” 白衣公子笑呵呵的,聲音輕快:“你也別犯難,這樣好了,你將功補過,重新歸我門下,現今我的左使已經有了人,沒有空位給你了,委屈你,暫且代個座下巧使,你看如何?” 陳棟又是一磕到底:“公子——本來陳棟此次下山尋妻,也不敢再妄加得罪,只是,先前承甘泉宮莫離公子撿到了賤內的發釵,又提供了她的線索,我已經答應了助他一臂之力,實在沒法再——” 白衣公子身上氣場突然一冷,連帶著四周都冷了下來,連帶著剛才那種淺淺的威逼利誘都顯得微不足道,全被這瞬間的冰凍而凝固變色。 “陳棟,你在耍我——?” 陳棟心頭一涼,十指緊攥,汗如雨下,看來他最擔心的事終于來了…… 離主冷冷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后邊臉色緊張的清俊男子,似為他冥頑不靈而戲謔道,“陳棟,我花了叁年前前后后追蹤和游說你,到頭來,你不會就一條手臂一套說辭就應付了我吧?只怕你弟弟也——” 陳棟最怕的,就是把弟弟們卷入是非香火不存,至于他的生死傷殘,又有什么緊要?倘若能平息離主的遷怒和魅離的追殺,便要把他寸磔,也無所謂了! 陳棟陡然下定了決心,額頭也給那重重的一磕給磕出了血,聲音透著股蒼涼,“蒙公子抬舉,只是,陳棟實在無以為報,自當以死謝罪!”說著果斷的拔出白衣公子的佩劍,閉了眼就向頸部斬去。 陳僑見狀,激動的一顆心都快彈跳出來: “大哥——!” 陳僑急于阻攔,又忌憚離主的威懾,竟是作勢要以自己的手臂去抵擋那鋒利的兵刃。 白衣公子自然也看到了陳僑的動作,這毛頭小伙子沖動了些,不過總歸沒有忤逆他。 說起來,養一只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貓兒,倒是不如養一只會看門的狗來的實在呢。 他輕輕彈出一個令牌,趁佩劍跌落,已經把佩劍利落的還入鞘中。 “罷了,你且說說,還有什么能回報我的?” 陳棟見他出手,自然知道今日這茬已經揭過,輕松意外之后,心里又升起無力的隱憂。 陳僑突然跪地,面色激動:“謝公子搭救!陳僑雖然沒有哥哥的好手藝,卻也得盧氏棒法的精髓,愿意效忠公子,只求公子放過我哥哥!陳僑愿為座下殺使!為公子掃清路障!” 白衣公子端詳了他,突然笑笑,卻殊無笑意:“陳棟,你這弟弟倒是比你可愛的緊呢,想的這好計策,又賣了我面子,救了哥哥,又能借我名頭在江湖中行走,查訪你們的小妻子,你說,是也不是?” 陳僑直出了一身冷汗,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想要辯解一二,卻給哥哥扣住手搖頭制止。 這世間想要賣弄心思的人,到了莫測離主眼前,哪個又不是自作聰明?只會適得其反。 白衣公子繞著他們看了一圈,像是看階下囚,說到底,他也并非心善,不過能夠得一臂膀又賣了人情,怎么都比血淋淋的場面好太多。 “還不把令牌撿起來?” 陳僑欣喜,撿起令牌一看,上面一個“殺”字,卻原來方才那一幕都只是試探,不由得驚了一身冷汗,這才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 離主向旁邊使了個眼色,早有人奉上托盤物事若干,只見托盤上一襲黑衣,衣料奇特而考究,隱隱有蝮蛇暗紋流出,正中擱著一面閃閃的銀色面具。 “賜黑羅衣,白銀面具,代號赤蝮,從此——我不希望再聽到江湖上有陳家二少的存在。” 陳僑眼里全是熾熱的光芒:“屬下愿效犬馬之勞,成就公子霸業!”說完躬身磕了一個又一個頭。 陳棟靜靜的看著,又是擔心又是難過,他最不期待的生活還是這樣上演了,百年陳家,先考妣不過是一名匠人,一位女俠,夫妻二人一輩子為先皇所縛,不能逍遙江湖,毒發橫死之時,千叮嚀萬囑咐年方十七的大兒子,一定要他平平凡凡過日子。 當日陳盧夫婦被逼服毒自盡,他忘不了父母親嘴角瀝著黑血,哽咽囑托他,找個山林隱居,為弟弟們娶媳婦兒續香火,家里男丁不要再舞槍弄棒或者機關暗道,而是正正經經讀書科舉,光耀門楣,不要再做粗野匠人和草民俠客…… 亡父母的微笑寄托猶如昨日,可是激流勇進,為什么命運總是如此捉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