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梅趨身過來，將頭伏在太子申的胸前，喃聲說道：“要是孫將軍也如大哥一樣知梅，梅就不會(huì)枉開一度了。”

    “梅妹放心，”太子申輕輕撫摸瑞梅的秀發(fā)，“記得孫將軍初下山時(shí)，大哥帶他到后花園里賞景。當(dāng)時(shí)萬菊盛開，梅園里卻是一片落寞。孫將軍賞過菊花，游至此處，看到這片梅林，竟是駐足不前，望著一樹樹禿枝發(fā)呆。大哥由此知他是愛梅之人。去年梅花開時(shí)，大哥有意邀他與梅妹一道賞梅，不想楚人伐宋，他與龐將軍遠(yuǎn)征去了。這幾日梅花再開，機(jī)不可失，我邀他今日午時(shí)賞梅，孫將軍當(dāng)即應(yīng)允。”

    “果真如此，梅妹此生有靠了。”

    太子申輕拍瑞梅：“孫將軍能得梅妹，是他的福分。梅妹能得孫將軍，也是梅妹的福分。”

    話音剛落，梅園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東宮內(nèi)臣急趨而來：“殿下，孫監(jiān)軍求見！”

    太子申松開瑞梅：“梅妹，你回房中準(zhǔn)備，我迎孫將軍去了。”

    太子申隨內(nèi)臣疾步走至殿門，迎住孫臏，見過禮，太子申笑道：“魏申知將軍愛梅，近日梅花盛開，魏申不敢獨(dú)享，特邀孫子共賞。”

    孫臏拱手謝道：“微臣謝過殿下！”

    “孫子，梅園請(qǐng)！”

    “殿下先請(qǐng)！”

    太子申引領(lǐng)孫臏直趨后花園，沿園中一條曲徑，七繞八拐，步入園中一角的梅園。將到梅園時(shí)，孫臏隱隱嗅到幽幽梅香，頓覺心曠神怡。及至走進(jìn)園門，望著于殘雪冰凌之中傲然盛放的滿樹梅花，孫臏竟自呆了。

    太子申亦頓住步子，候有一時(shí)，緩緩說道：“孫子，亭中請(qǐng)！”

    孫臏點(diǎn)點(diǎn)頭，隨太子申步入園中賞梅亭，分賓主坐下。早有侍女泡上香茶，候立于側(cè)。

    望著盛開的梅花，孫臏脫口吟道：

    〖淡淡一樹梅，

    悄悄傲霜開。

    幽幽送清香，

    引我曲徑來。〗

    太子申笑道：“孫子吟得好詩！”

    孫臏尷尬一笑：“這哪里是詩？臏看到滿園梅花，心中感動(dòng)，順口胡捏幾句，讓殿下見笑了。”

    太子申呵呵笑出幾聲：“有感方有詩。聽到孫子妙句，我這兒也吟幾句，與孫子共賞！”

    “微臣洗耳恭聽。”

    太子申緩緩吟道：

    〖北風(fēng)蕭蕭，白絮飄飄，

    寂寞黃昏，我開悄悄，

    清香幽幽，誰人知之。

    冰柱條條，冷雨毛毛，

    寂寞凌晨，我心遙遙，

    清香徐徐，誰人憐之。〗

    孫臏沉思良久，由衷感嘆道：“殿下所吟，方才叫詩。只是此詩過于感傷，微臣聞之心酸。微臣敢問，此詩亦為殿下即興而作？”

    太子申又是呵呵一笑，連連搖頭道：“孫子高抬魏申了。魏申本為薄幸之人，哪里會(huì)有如許感傷？”

    “殿下過謙了。請(qǐng)問殿下，此詩為何人所作？”

    太子申尚未作答，內(nèi)臣走至：“啟稟殿下，梅公主到！”

    太子申呵呵樂道：“哦，梅妹來了，快請(qǐng)！”

    聽到公主將至，孫臏急叩于地：“殿下，微臣告退！”

    “哦？”太子申怔道，“孫子何出此語？既來賞梅，自當(dāng)盡興才是。”

    孫臏叩道：“公主乃千金之軀，微臣粗俗，在此多有不便！”

    “孫子過慮了。”太子申微微笑道，“孫子剛才問及那幾句小詩為何人所作，難道不想知曉答案嗎？”

    “這……微臣愿聞其詳。”

    “這就是了！”太子申擺手，“孫子只管坐下，頃刻即知端底！”

    孫臏謝過，起身坐下，心中正自忐忑，內(nèi)臣引領(lǐng)素裝淡抹的瑞梅公主沿園中小徑款款而來。孫臏遠(yuǎn)遠(yuǎn)望見，急又叩拜。

    太子申起身迎道：“梅妹來得正好，今日梅花盛開，大哥正要請(qǐng)你呢！”

    瑞梅故意嗔道：“大哥又說笑了。梅花已開數(shù)日，大哥只不請(qǐng)我！”

    “呵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梅妹有所不知，一人賞梅，甚是無趣。今日大哥請(qǐng)來一位知梅之人，與你共賞，豈不是樂？”

    “哦？既有知梅之人，請(qǐng)問大哥，”瑞梅看一眼叩于地上不敢抬頭的孫臏，面色微紅，“他……人在何處？”

    “來來來，大哥引見，”太子申手指孫臏，“這位是孫將軍。”

    孫臏連連叩首：“微臣孫臏叩見公主！”

    瑞梅拱手還禮：“瑞梅見過孫將軍。孫將軍請(qǐng)起。”

    “微臣謝過公主！”孫臏再拜后起身，坐下，卻不敢抬頭去看瑞梅。瑞梅亦是臉色潮紅，輕咬朱唇，頷首不語。

    太子申看一眼孫臏，又看一眼瑞梅：“孫將軍，今日當(dāng)真巧了，梅妹此生百花不愛，獨(dú)愛紅梅，每逢花開，必來賞游。只是，因無知梅之人，梅妹總是一人獨(dú)賞，少了許多情趣。今得將軍，同為知梅之人，想這梅園便是趣境了！”

    孫臏朝瑞梅拱手揖道：“微臣不知公主前來，冒昧相擾，在此請(qǐng)罪了！”

    瑞梅亦拱手還禮：“孫將軍客氣。是瑞梅不請(qǐng)自來，擾了將軍雅興。”

    太子申呵呵樂道：“看看看，你們兩個(gè)，賞梅就是賞梅，這一個(gè)‘請(qǐng)罪’，那一個(gè)‘?dāng)_了雅興’，哪來這多客套？”轉(zhuǎn)對(duì)孫臏，“孫子，魏申這就向你捅下謎底吧，方才所吟之詩，正是舍妹前日在此賞梅時(shí)所作。”

    瑞梅又羞又急：“大哥又尋小妹開心！”

    孫臏拱手道：“公主吟得好詩，微臣感同身受。”

    瑞梅朝孫臏拱手道：“是小女子閑賦，見笑于孫將軍了。”

    不及孫臏回話，太子申笑道：“孫將軍方才走進(jìn)園中，看到滿園梅花，即興起賦一首，梅妹愿聽否？”

    孫臏臉色紅漲，急道：“殿下——”

    瑞梅微微一笑：“小妹愿聞！”

    太子申順口吟道：

    〖淡淡一樹梅，

    悄悄傲霜開。

    幽幽送清香，

    引我曲徑來。〗

    瑞梅回味一時(shí)，凝視孫臏，拱手揖道：“瑞梅為這滿園梅花，謝過將軍。”

    孫臏還揖道：“公主不愛百花，獨(dú)愛寒梅，高潔之心，令微臣敬佩！”

    “好好好，”太子申呵呵又笑幾聲，“你們二人，一個(gè)知梅，一個(gè)愛梅，今日魏申做東，我們就在這個(gè)梅園里，以梅為題，琴瑟相和，品酒、吟詩若何？”

    瑞梅凝望孫臏，聲音極輕：“小女子能與孫將軍賦詩賞梅，不勝榮幸！”

    孫臏頗是窘迫：“這——”

    太子申轉(zhuǎn)對(duì)內(nèi)臣：“琴瑟、酒肴侍候！”

    經(jīng)過兩年屯田，各地軍墾收效甚巨。與楚人爭(zhēng)戰(zhàn)取勝，龐涓又得陘山庫糧十萬石，軍糧問題總算得到解決。時(shí)下農(nóng)閑，正是三軍cao演的大好時(shí)日，剛交冬日，龐涓就一心撲在軍務(wù)上，不僅限令各地駐軍日日cao演，又與司徒府一道，組織蒼頭二十萬，舉國練兵。一時(shí)之間，整個(gè)魏國成了兵營，擊鼓鳴金聲、沖鋒陷陣聲、兵器鍛造聲不絕于耳，聽得龐涓心花怒放。

    這些日來，龐涓與公子卬一直在承匡的集訓(xùn)基地巡視軍演，一連忙活數(shù)日，總算于這日午時(shí)回到大梁。

    龐涓并未急于回家，而是先回逢澤大帳，聽部屬稟報(bào)軍演情況，見無異常，天色黑定方才驅(qū)車回府。聽聞車響，龐蔥急率眾仆在門外迎候，侍候他進(jìn)府。

    龐涓洗漱已畢，走入內(nèi)堂寢處。臥寢里生著炭火，暖融融的全然沒有寒意。早已恭候于室的瑞蓮身著中衣，將他迎入室內(nèi)，親手為他寬衣解帶。龐涓輕輕愛撫她的秀發(fā)，嗅著她身上散發(fā)出的獨(dú)特香味。瑞蓮迎合上去，兩手攀住龐涓的脖子，吊在他的胸前，被龐涓順手抱起。

    二人纏綿一時(shí)，瑞蓮滑下，端來一碗蓮子羹，放在幾上：“這些日來夫君在外奔波，定是累壞了。這碗羹湯是臣妾親手熬的，請(qǐng)夫君補(bǔ)補(bǔ)身子。”

    龐涓在幾前坐下，端過羹湯，喝過幾口，連聲贊道：“嗯，夫人熬得好湯！”

    瑞蓮走過來，在龐涓身后跪下，把住龐涓的頭發(fā)，拿梳子輕輕梳理，口中說道：“臣妾還有一件喜事，夫君愿意聽否？”

    “哦？”龐涓抬頭，“是何喜事？”

    “兄長今日邀請(qǐng)孫將軍前去賞梅，梅姐也去了，聽說二人把酒吟詩，琴瑟相和，談得甚是投緣。”

    龐涓打個(gè)驚愣，一口蓮湯嗆在嗓中，連咳幾下，慌得瑞蓮扔掉梳子，又捶又敲，口中叫道：“夫君，你……嗆著了？”

    龐涓又咳幾下，緩過氣來，瑞蓮趕忙端過清水，龐涓喝過，扭頭朝瑞蓮道：“方才你說——孫兄跟梅公主一道賞梅？”

    瑞蓮點(diǎn)頭。

    “哦，”龐涓笑道，“果是喜事！此事父王知道不？”

    “父王高興著呢！”瑞蓮公主見龐涓已無大礙，亦笑一聲，在他背上輕輕敲道，“若是不出臣妾推測(cè)，兄長必是奉父王的旨意來撮合他二人！聽毗人說，一個(gè)月前，父王就與相國談過此事，相國此番又要保媒了！”

    “如此喜訊，夫人早該告訴在下才是！”

    “臣妾也是剛剛得知。臣妾昨日回宮，見過父王、母后，這又前去探望梅姐，梅姐半遮半掩地向臣妾打探孫將軍，臣妾覺得奇怪，再三追問，她才道出今日賞梅之事。臣妾聞?dòng)嵣跸玻c她講了半日，將孫將軍好好夸耀一番，聽得梅姐滿面羞紅。臣妾出門，正遇回宮，剛巧遇到毗人，就向他打探此事，才知端底。”

    龐涓伸手?jǐn)堖^瑞蓮，將她摟在懷中，愣怔有頃，方才抱起她，緩緩走向內(nèi)室。

    次日并無早朝。龐涓美美睡個(gè)懶覺，直到晨時(shí)，方才起榻，用過早膳，于卯時(shí)驅(qū)車前往監(jiān)軍府中。

    孫臏聞報(bào)，急急迎出，二人見過禮，攜手步入客廳。

    就座之后，龐涓拱手道：“恭喜孫兄！賀喜孫兄！”

    “敢問賢弟，”孫臏多少有些驚詫，“喜從何來？”

    龐涓笑道：“聽說昨日孫兄與梅公主共賞梅花，豈不可喜？”

    聞是此事，孫臏憨笑一聲，點(diǎn)頭道：“嗯，賢弟說起這個(gè)，倒是可喜。百花之中，臏獨(dú)愛梅，本以為此生難遇知己了，誰想梅公主不僅愛梅，且也是知梅之人，因而與她一見如故，相談甚篤。”

    龐涓笑道：“孫兄覺得梅公主如何？”

    孫臏贊道：“梅公主才華橫溢，心存慈愛，更有一顆高潔之心，實(shí)令在下敬佩！”

    龐涓心中一凜，旋即呵呵笑道：“孫兄得遇知己，真讓愚弟嫉妒。今日并無他事，愚弟棋癮忽來，甚想與孫兄對(duì)弈一局，不知孫兄肯賞光否？”

    “甚好。自出鬼谷，不知忙些什么，竟是連棋也忘下了。”

    “愚弟也是。不瞞孫兄，也有不少找愚弟對(duì)弈的，都被愚弟推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