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不過他也是知道季衡多次抗旨不遵不入皇宮之事的,外人自然是有看笑話之嫌的,覺得季衡這是恃寵而驕,看皇帝什時候和他鬧掰,但趙致禮知道季衡和皇帝之間是君子之交,沒有那些齷齪關系,但此時看季衡這郁郁之感,而且眉目之間帶著的一股說不出的媚人之氣,就如張先生一般懷疑起皇帝是不是對季衡做了不合君臣之禮的事情。 雖有此猜測,趙致禮卻不會問,說道,“有君卿你這句話,我倒是盼著你做我的軍師了。” 季衡這才笑了,道,“好。” 兩人坐下談起正事來,季衡說起正事,才能將和皇帝之間的那團亂麻拋開,心緒舒展開闊起來。 167、第三十六章 趙致禮要下福建去招兵,所以并沒有在京里磨磨蹭蹭,那天和季衡談論了很久,男人對于建功立業的豪氣渴望和自信謀劃,讓兩人都忘了時間,也讓季衡從低壓里走了出來,不過那一次和趙致禮的見面,也就算是告別了,趙致禮過了幾天就拿著皇帝的圣旨南下了。 這個時代,離別是常有的事,季衡倒沒有多少愁思。 只是趙致禮出發那天的早晨,他多看了一會兒天,然后想,趙致禮大約已經飛騎出城了,他也該去翰林院做事了。 隨著天氣熱起來,大皇子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斷斷續續地生病,簡直有要夭折之嫌,別的孩子這么九、十個月的時候,都是可以到處爬的了,有些甚至可以攀著東西站起來了,但大皇子要到處爬都還有點困難。 因為此事,徐太妃就怪罪起季賢妃對待大皇子不用心起來,說她沒有將大皇子養好。 因為季家勢大,徐家和季家在明面上現在還是不能鬧起來的,所以關于大皇子養育這件事,徐家在朝中之人都沒有發話,而季家自然不能推脫養育大皇子之事,在徐家沒在明面上說此事的情況下,季家也是沒法說什么的。 其實季府知道皇帝有借大皇子之事挑撥季徐兩家的意思,而且上位者的心思,自然是想做到權利平衡,而不是下面的人都串通一氣,所以季家就扮演了這個來平衡平國公徐家的角色。 于是徐太妃發難說季賢妃沒有將大皇子養好之事,季家是什么怨言都沒有,只是不斷在宮外找如何養育早產體弱孩子的法子,以示對此事的上心。 季賢妃伺候教養著大皇子,大皇子長大些了,也有了些靈性,時常對季賢妃笑,而面頰圓團團,粉嫩嫩的他,已經有了十足可愛,即使季賢妃最初對他沒有母愛,現在也有了感情了,不僅是出自職責,而且是出自愛意,也不可能不好好養大皇子的。 所以她是任由徐太妃發難,只是一天到晚地伺候孩子,對徐太妃的發難是不理不睬,讓徐太妃的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皇帝是個冷靜過頭以至于感情都有些匱乏的人,本就感情匱乏,又深深地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所以對外人,他就更是感情匱乏得很了,對大皇子自然也就缺乏一般父親的那種父愛,但是大皇子最近總是生病,他也沒有躲懶,還是經常去看大皇子的。 季賢妃也不閑著,一邊好好照顧大皇子,一邊也旁敲側擊,想要皇帝給她生母賜予誥命。 給姨娘賜予誥命,這并不是沒有先例的,只是在于皇帝的一句話,不過,她也知道,皇帝不會這么輕易地就發這句話,這畢竟本身是礙于禮法的。 季賢妃雖然旁敲側擊不少遍了,但皇帝卻當沒聽懂,甚至之后到季賢妃那里去的次數還燒了,季賢妃于是也只好先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時機。 時間到了六月底,季衡不知道是天氣熱起來了,還是身體又不好了,他嗜睡不已,而且身子總是發軟,有時候還容易眩暈,他最近沒有再吃宜陽之物,但是這種癥狀也絲毫沒有減弱。 但他現在已經是朝廷命官,不能總是日日告假,即使身體很不好受,他還是只得去翰林院上值。 這一日他正好在翰林院上值,他最近的職責是跟著一幫老翰林一起做前朝史的修撰初期工作,其實大雍已經大規模修撰過一次前朝史了,但是最近皇帝又有意要精讀前朝史,那么就要將前朝史做個概括,去粗取精,專門為皇帝修撰出一部前朝史來,因為皇帝沒有那么多時間讀之前修撰出的那些史書。 季衡因為和皇帝之間的那點事,其實很想靜下心來做學問,加之他總是推托侍講之事,又自己要求,于是就來做這前朝史的修撰了。 而老翰林們也愿意季衡來修,因為季衡做過皇帝的伴讀,知道皇帝讀史的口味,便不至于因為修出的書里有皇帝忌諱的地方而攤上罪名。 前幾任皇帝時,并不是沒有因為修史正好出了皇帝忌諱的地方,以至于修史的人被降罪流放的。 皇帝來了蘭臺閣,這是朝廷外朝的藏書閣,季衡最近在這里。 蘭臺閣為了防火,都是用石頭修建的,而且周圍有引的活水環繞,怕高大的樹木會引來天火,所以這里沒有種大樹,不過矮小的樹木倒不少,又有好些大水缸里,面是已經開得粲然的荷花,環境倒是優雅。 皇帝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但這一次這里給他的感覺卻是最不一樣的,原因只是季衡在這里。 蘭臺閣環境優雅,但是里面的人卻不多,門房里值守的官員正在打瞌睡,皇帝雖然駕臨,卻也沒有高聲聲張,他穿著赭色常服,身體挺拔修長,面色平和,前面開路兩個侍衛兩個太監,身后也是侍衛,不過除了皇帝龍靴的聲響,侍衛們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腳步聲,于是在沒有唱禮太監唱禮的情況下,當皇帝走近了那值守官員才發現他,一看到穿著皇帝常服的皇帝,他瞌睡就全醒了,飛快地跑到皇帝跟前跪下三呼萬歲。 皇帝道,“平身罷。朕只是過來看看。” 值守官員劉平楠趕緊謝恩起身,要領皇帝進去看看,皇帝道,“這里面的確甚大,現如今修前朝史,卻是在那邊。” 劉平楠是個小小翰林,而且還是個一直攀爬不上去的翰林,好在是心思活,心想皇帝怎么過來看修前朝史了,莫非…… 劉平楠覺得自己面前有了機會,于是趕緊答了話,且引了皇帝往東邊去了。 蘭臺閣面積不小,分好幾個院落,很多座樓,分門別類地收藏著有很多藏書。 要是無人引著,皇帝也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季衡的。 劉平楠心思是多么地靈活呀,想皇帝之所想,在東邊的集史閣前停了下來,劉平楠自然不覺得拍拍馬屁就能讓這個年紀輕輕已經雄才大略的皇帝記住自己,所以有心要顯示才學,將整座集史閣有多少房間,每個房間里是那些書冊,這里在這幾十年里又修撰了哪些書,最近是哪些人在重新修撰前朝史,修撰進度,都同皇帝講了一遍,這說修撰進度時,就特意加重了季衡作為新科狀元,得到的認可。 要是修史最開始可不會要剛進翰林院的人,但是季衡就是憑借著才學得到了認可,讓人欽佩,如此等等。 后面這話雖然是真實的,但是因為他的著重強調,也像是在夸大其詞地拍馬屁了。 皇帝點點頭,于是真就把這個其貌不揚的翰林記住了,皇帝道,“朕進去看看。” 劉平楠不好跟著繼續進去了,皇帝身邊的侍衛大多也留了下來,只有兩個太監和兩個侍衛跟上了他。 劉平楠恭敬地站在那里,心想皇帝到底對他的感覺是好還是壞的,這么想了很大一番之后,他突然哎呀一聲拍了一巴掌自己的頭,將旁邊守著的幾個面無表情的一看就是精干強悍的侍衛都給吸引了注意力。 劉平楠于是就趕緊訕訕地說了兩句閑話以解除了尷尬,心里卻想,我剛才太緊張了,以至于忘了說自己的名姓了,即使皇帝記得見過我這個人,不知道我的名姓也是枉然呀。 他雖然在心里唉聲嘆氣,行動上卻沒有含糊,完全沒有回去門口繼續值守的意思,而是站在集史閣的前面回廊里等皇帝,心想之后一定要向皇帝介紹一遍自己的姓名才行。 門口本該還有另一位同僚在,但這位同僚前去茅房去了,也不知回去沒有,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一位看起來最和善的侍衛身上,想讓他前去大門口替自己值守,理由是,“微臣怕陛下出來又想參觀其他地方,無人引領介紹。有勞大人前去大門口看看,微臣的同僚可是回到門口值守了。” 那侍衛道,“微臣不能如此擅離職守,還請大人自己趕緊回去看看吧。” 劉大人只好自己飛快地跑到門口去了,偷偷看到他的同僚已經坐到了值守的房里,就又飛快地跑到了集史閣前。 不說劉大人的各種小心思,皇帝進了集史閣里面,知道季衡所在,他也沒有在里面亂看,徑直走到了修前朝史的房間,這個修史的小組,其實只有六個人,而還有人請假,還有人去打瞌睡去了,也有人找書去了,于是皇帝到房間門口的時候,朝里面一看,只有兩個人在房間里,那就是季衡,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 這個男青年一派文氣儒雅,長得也不錯,此時正站在季衡的身邊,低頭和季衡共看一本書,小聲地討論著什么。 皇帝是認識這位男青年的,正是他老師,宋太傅的第二子宋伯燾,宋太傅對子侄教育都是有法且嚴格,這位第二子更是繼承了宋太傅,是少年進士,且博學多才,為人也耿正。 皇帝看兩人挨得那么近,房里光線明亮,季衡眼睛清亮如水,白皙如凝脂的面頰上帶著紅暈和笑意,正是個十分愜意的樣子。 皇帝想到他這么兩個多月來拒絕見自己,卻和別人這么親近,心里的醋意就發酵得要他大發雷霆了。 不過他卻沒有發脾氣,只是示意了旁邊的柳升一眼,柳升于是立馬一聲道,“皇上駕到!” 那邊正討論得興起的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抬起頭來看到皇帝,宋伯燾就趕緊要前來下跪迎接,而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回身扶了季衡一把,這一扶差點讓皇帝恨得眼睛突出來,而宋伯燾是個十分正直的人,卻沒有發現皇帝的怒意,已經和季衡兩人上前來下跪恭迎皇帝了。 皇帝忍了好幾下,才讓自己用平和的聲音說,“兩位愛卿平身吧。” 說著,自己已經走到了季衡剛才坐的位置上去坐下了。 這大夏天的,季衡坐過的椅子自然還留著季衡的體溫,甚至是有點熱的,皇帝卻做得理所當然。 季衡和宋伯燾謝恩起身后都站在了季衡那書桌的前面不遠處,等候皇帝的吩咐。 季衡眼睫低垂,神色雖然平靜,眉宇之間卻有些倦怠之意。 不僅是因為他最近身體不好,還是因為他覺得已經疲累了和皇帝之間有關愛情一事的追逐逃跑。 書桌上放著不少書,都是季衡在看的參考資料,最主要的自然是之前修撰的前朝史里的幾本,而旁邊又放著季衡寫的新的東西,還沒寫多少,只有幾頁,因為只是草稿,故而字并不是他一向使用的館閣體,而是行書中帶著流逸的草意,有種莫可名狀的風流瀟灑又堅定自信的貴氣感覺,讓人觀之就覺得一股清華朗逸之氣撲面而來,這正是季衡給人的感覺。 平常他寫的館閣體太過標準,已經沒有了任何特點。 皇帝摸了摸那幾張紙,覺得季衡平常給他寫的東西,用館閣體實在失了特點,而這寫的草稿卻這般精美,又過于可惜了。 皇帝如此這般想著,就直接對宋伯燾道,“宋愛卿,朕同季卿有幾句話要說,你先退下吧。” 宋伯燾愣了一下,以為皇帝是來檢查工作進度的,他年紀輕輕,其實是這次的副總纂修官,皇帝要檢查工作,自當是他來匯報的,但皇帝說要和季衡說話,他也不好繼續杵在這里,就只好躬身告退出去了。 他一出去,侍衛和兩位太監便也出去了,而且太監守在門口不遠處聽候皇帝吩咐,而侍衛各自占了兩邊的通道,不讓人接近。 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季衡,季衡垂著頭一言不發,皇帝先開了口,說,“朕宣了你那么多次,你都避而不見,這么兩個多月了,你就這么不愿意見到朕么。” 季衡沉默了一會兒才用平穩的語氣說,“微臣近來修撰前朝史,十分忙碌,且想不到能夠為皇上效別的勞,分其他憂,也就不愿意到皇上跟前,空占了位置。” 皇帝愣了一下,然后一聲冷喝,“是這樣嗎,朕方才分明見你同宋愛卿很是親密,你不愿意到我跟前,就愿意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么。” 季衡因他這話震驚地抬頭看他,怒道,“皇上,您這是什么話!” 皇帝這話的確是酸得掉牙,但是季衡卻被其中的侮辱之意占據了所有的思考力,當即就和皇帝對上了。 皇帝惱怒地一拍桌子,“你敢說不是?” 季衡忍無可忍,道,“你以為誰都如你一般沒有廉恥嗎,會做出那般事情來。皇上,微臣現下在修史,自認矜矜業業,未有瀆職之舉,微臣對得起身上的官服,對得起對皇上說的為您效忠,但是你對得起微臣的忠心嗎。” 季衡的聲音很大,他平常恐怕從沒有用這么大的聲音說過話,其實他本來是可以忍的,也許是最近太熱了,或者是他身體很差,所以心情煩躁,忍功完全沒有辦法同以前相比,所以才說了這樣的冒犯的話。 季衡因為生氣面色緋紅,眼睛黑亮逼人,帶上了皇帝很少見到的一種艷麗媚惑之意。 不知道為什么,皇帝覺得這時候的季衡媚得驚人,明明季衡在發怒,且義正言辭。 皇帝沒有深思季衡這媚意的來源,也被季衡那話說得又是惱怒又有些不自在,畢竟是他強迫了季衡。 皇帝起了身來,走到季衡的身邊,季衡看他走近就趕緊往后退,而且因為剛才急怒攻心,他頭就突然眩暈得厲害,皇帝看季衡本來紅潤的面頰突然之間變得慘白,季衡額頭上也開始冒汗,皇帝驚了一下,本來是要繼續和季衡辯論的,此時則只剩下了擔心和關切,“君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衡一陣頭暈目眩,急速地喘了幾口氣,突然身子往下軟,皇帝趕緊上前將他扶住了摟在懷里,季衡全身沒有一點力氣,而且突然犯嘔,皇帝驚慌極了,馬上對外大聲道,“來人,來人。” 168、第三十七章 季衡全身發冷地反胃想吐,但是他最近食欲不振,吃得不多,便是吐無可吐,只是難受得很,皇帝慌亂極了,將季衡抱到了一邊的座椅上讓他坐著,而外面的柳升聽到了皇帝的喊話,就趕緊推開門進來了。 皇帝輕輕為季衡撫著胸口,對柳升道,“讓人去傳太醫過來。你趕緊過來伺候。” 柳升看季衡臉色蒼白,半歪在椅子上不斷反胃,就趕緊飛跑出去讓一名侍衛去請太醫,只經過了瞬間的思索,他又加了一句,“請翁太醫翁紫蘇。” 侍衛領命而去,而柳升又趕緊進了房間,皇帝和季衡之間的關系太過曖昧,而柳升甚至自作主張還給季衡下過一次藥,皇帝將季衡傷得流了那么多血,之后還虧得季衡毅力過人自己回了家,只是后來也病了好些天,所以柳升對季衡很有些愧疚之情。 因此種種,皇帝和季衡之間的關系卻不好讓太多人來見到的,故而柳升沒讓別人進屋,只是自己跑來跑去地為季衡端茶水,又捧痰盂,皇帝則是完全沒在乎皇帝威儀幾乎是半跪在地上用手巾給季衡擦額頭上的冷汗。 季衡總算是止住了那種反胃的感覺,心想自己剛才太氣了,以至于火氣上涌,天氣又這么熱,想來是中了暑。 他已不想和皇帝說話,于是將臉偏開了,也不讓皇帝再為自己拭汗。 柳升對這兩人之間的互動和別扭是眼觀鼻鼻觀心當什么都沒看到的,看季衡不反胃了,就將痰盂放下,洗了手后將茶水又捧給季衡,季衡接過漱了口,因為全身無力,要將茶杯還給柳升的時候,手都輕輕顫抖了起來。 皇帝趕緊握住了他的手,柳升也接過了茶杯。 柳升看季衡這是沒什么事了,就將一切東西歸回原位,人回到了門口去。 皇帝一臉擔憂地看著季衡,道,“這么熱的天,你身子骨又不好,何必日日到這里來上值,多請假休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