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現(xiàn)在，靈仙的票友擁躉們，沒有不厭惡趙致禮夫婦的。

    許七郎和季衡是坐在堂屋里的椅子里，挨著坐著在說話，靈仙的臥室在東邊的里間，也不知道靈仙是否真的睡下了。

    季衡見趙致禮進(jìn)來，就起身和他問了好，說，“沒想到你這么晚會來這里。”

    趙致禮這陣子實(shí)在是真的突然就成熟了，他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那種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狂放。幽深的黑眸和嚴(yán)肅沉默的神色，讓這張還帶著稚嫩的少年俊美面孔帶上了成熟和深沉。

    趙致禮說，“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們。我是來看看靈仙，方才在外面聽到你們談話，許七郎說要為靈仙贖身的事情，是真的嗎？”

    許七郎看向趙致禮，道，“你將靈公子害成了這樣，真虧得你還有臉來這里。”

    趙致禮倒沒有生氣，也沒有回避，只是平靜地說道，“我再過不久就要南下進(jìn)水師歷練，來看靈仙的時間也不多了，現(xiàn)在能夠抽出時間來看他，自然會來。”

    說著，又看向季衡，道，“君卿，正好你在，我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他完，沒等季衡回答，就又回頭看向劉德昌，道，“劉班主，我要同季公子說幾句話，請你們先回避一下。”

    劉德昌應(yīng)了之后，就帶著靈竹先退下了。

    趙墨很懂規(guī)矩地也退了出去，將門拉上后，就守在門外不遠(yuǎn)處看著，不讓人接近。

    季衡是七竅玲瓏的心思，怎么會猜不到趙致禮是想求自己做什么，他就說道，“如果你是想讓我?guī)兔Π差D照顧靈公子，這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我不會拒絕，不過，我覺得這也得看靈公子是否答應(yīng)。”

    趙致禮看季衡一下子說出了自己的心思，就很感激地看向他，本來一直很肅然而緊繃的面孔，也有了裂痕，柔和了一些，說道，“正是此事。每次和你相處，才能夠有這么輕松的時候，即使不說，你也能夠懂我。”

    季衡笑了一下，說道，“你想讓我?guī)兔Γ徽f這種拍馬屁的話，我也不會不幫。”

    趙致禮被他揶揄了，也并不覺得面子受損，道，“我先進(jìn)去看看靈仙。”

    說著，又看了許七郎一眼，轉(zhuǎn)身往靈仙的臥室里去了。

    許七郎看趙致禮和季衡這么默契，心里又有些不爽快起來。

    要說在沒有懂情之一字之前，許七郎從來沒覺得這人世間有什么不如意有什么痛苦，他總是那么沒心沒肺地高興快樂著，但自從明白了情之一字，他就覺得這人生里總有太多不如意。

    他這時候拽住了季衡的手，但是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季衡眼神柔和地看著他，安慰道，“我知道你也并不是非要靈公子不可，你只是可憐他同情他，所以想為他贖身，想要帶他離開這里，和你一起回江南。但是，你知道你覺得好的，靈公子他自己一定會覺得好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能夠選擇自己想要的道路，無論這條道路是好是壞，他都愿意去承受這條道路上的荊棘和風(fēng)雨，不后悔，他自己才會覺得好，覺得不虛此生。別人安排的人生，非自己的意愿的，有什么好。所以你就不要強(qiáng)求靈公子了，七郎，你覺得呢？”

    許七郎被他這句話突然點(diǎn)通透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服軟道，“我明白了。”

    之前心里的迷茫和痛苦，似乎也被季衡這席話說得通透了，十三歲的少年，目光溫情里又帶著愛意地看著季衡，又堅(jiān)定地說了一遍，“我明白了。”

    季衡對他笑了笑，滿意說，“那就好。”

    他還真怕許七郎在靈仙的事情上鉆牛角尖，不然事情可就真不好辦了。

    他說著，也不知道趙致禮要看靈仙多久，便拉著許七郎又去椅子上坐下了。

    許七郎雖然比季衡年齡大，但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季衡說教和管著，便也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不好。

    坐下后，季衡就輕聲抱怨了兩句，道，“我從宮里回家就已經(jīng)夠累了，沒想到你卻跑到了這里來，還勸你不回去。等趙致禮出來，咱們就回去，回去了我還要找父親談話呢。”

    許七郎看季衡一張嫩嫩的面孔上帶著疲憊，就說了一句，“對不起。”

    季衡笑了一下，道，“別道歉了。靈公子遇到了這種事情，你作為他的朋友前來陪伴，為他的將來打算，也是朋友之義，這樣挺好的，我們家七郎現(xiàn)在這樣很好。”

    許七郎被他說得笑了笑，突然將季衡的手抬起來捂住了臉，嘴唇輕輕地貼在他帶著劍繭的手心上，季衡只是被他熱熱的呼吸呼得手心癢癢的，卻不知道那是許七郎的親吻。

    74、第五十七章

    趙致禮走過次間進(jìn)了內(nèi)室，內(nèi)室里十分安靜，燃著淡淡的安神熏香。

    靈仙另一個師弟，十三歲的靈嵐守在靈仙的床邊陪伴著他。

    靈仙雖然上了藥，但是臉上和腿上的傷口還是太疼了，他根本沒有睡過去。

    趙致禮進(jìn)去后，他就看到了他，雖然受到了傷害，但在看到趙致禮的一瞬間，他本帶著倦意和痛苦的眼里依然迸射出了一絲光芒。

    趙致禮在靈仙床邊的腳榻上半跪了下來，看向靈仙道，“你別動，我來看看你。”

    他說著，又看向?qū)λ髀冻鰠拹旱撵`嵐，并不在意他對自己的排斥，說，“你先出去吧，我同靈仙說幾句話。”

    靈嵐不愿意動，靈仙就也看向了靈嵐，靈嵐只得應(yīng)了，他是個沉默的人，起身對著趙致禮默默行了一禮才轉(zhuǎn)身要離開，離開前又回身說了一句，“師兄需要好好休息，世子爺您不要和他說太久，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趙致禮點(diǎn)頭應(yīng)了，這才又看向靈仙，靈仙的臉上裹著紗布，只有額頭眼睛和鼻孔嘴巴露了出來，雖然裹成了這樣，但他那一雙如煙似霧的桃花眼，依然帶著惹人憐愛的風(fēng)情。

    雖然別人都在看到小靈仙和季衡的第一眼時，覺得兩人相像，但是只要是和這兩個人相處久了的人，就會覺得這兩人沒有相像點(diǎn)。

    即使這最像的眼睛，也并不相像。

    靈仙的眼睛柔和，里面的水氣是軟的，光芒是軟的，季衡不一樣，第一眼看時，也會覺得他的眼睛像是江南三月雨中的粉紅桃花，但是第二眼就不會這么覺得，他的眼神極清極凈，卻又極其鎮(zhèn)定，不像水，甚至不像是火中煅燒而出的晶瑩琉璃，只像是天地間要經(jīng)過千萬年才成形的黑寶石，里面能夠映出一切來，卻又什么都進(jìn)不去，什么都無法將他污染。趙致禮是經(jīng)過了很長的時間，才看清楚了季衡，所以拋棄成見，和他成了朋友。

    趙致禮伸手輕輕握住了靈仙從被子里伸出來的手，柔聲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靈仙張嘴想說話，趙致禮趕緊伸了一根手指頭輕輕放在他的唇上阻止他，說，“別說，別動，不然臉上傷口會痛的。”

    靈仙的眼睛里的濕氣更重了一些，趙致禮輕嘆了一聲，說，“我也沒想到郡主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是我害了你，你的以后，我都會負(fù)擔(dān)起來的。”

    小靈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趙致禮看著他，像是明白他的眼睛在說什么，就回答道，“郡主沒事，就是孩子沒了，她對你心狠手辣，我卻拿她沒辦法……”

    小靈仙輕輕搖了搖頭，嘴唇輕輕翕動，趙致禮道，“我不傷心，孩子沒了還會有的。”

    他看著靈仙，才突然明白，當(dāng)用整顆心去注意一個人的時候，是完全能夠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的，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些后悔，又知道，后悔也來不及了。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不會后悔的，其實(shí)，誰人又真會一生不悔呢。

    趙致禮又和小靈仙說了幾句話，然后就說到正事上來，道，“你不用擔(dān)心，要好好養(yǎng)著傷養(yǎng)著身子，以后腳會好的，臉上的傷也不要太擔(dān)心，以前季衡也傷過臉，現(xiàn)在也看不出痕跡了，到時候你的臉也會好的。你只管好好養(yǎng)著就行。季衡是個值得相信的人，我過幾日就要下江南去辦事去了，不能再多看你陪你，所以將你托付給了季衡，雖然他年紀(jì)還小，但是不可小看，皇上也是看重他的，我把你托付給他，相信他一定不會讓郡主再傷害你。他會在外面找個院子讓你住著，讓你先養(yǎng)傷。你看，如何呢？”

    小靈仙沒有回答，只是目光幽幽地看著他。

    趙致禮知道小靈仙這是不愿意，就又說道，“我會出錢將你從戲班贖身出去，你的賣身契，到時候直接毀了，又讓季衡去給你改了賤籍，你以后就是平民身份，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的。我并不會限制你，等你傷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小靈仙眼里還是帶著憂郁，嘴唇又動了動，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你什么時候回來？”

    趙致禮心里十分難受，說，“不知道，要等事情辦完才會回來，不過，我總會回來的。你好好養(yǎng)傷，我回來了，又可以一起喝酒賞花。”

    小靈仙點(diǎn)了一下頭，趙致禮就說，“那就好，我將你交給季衡，我會和他將一切說好的。”

    小靈仙只是目光靜靜地看著他，趙致禮這時候已經(jīng)站起了身來，將他的手放進(jìn)被子，要轉(zhuǎn)身出去的時候，小靈仙又叫了他一聲，“季庸。”

    他一向是叫趙致禮世子的，這還是第一次叫他的字，趙致禮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向小靈仙，但小靈仙并不再說話，兩雙眼睛就這么靜靜地對視著。

    趙致禮猶豫了一瞬，走到了床邊去，慢慢傾身在小靈仙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柔聲道，“好好養(yǎng)傷。”

    這才走了。

    趙致禮又讓靈嵐進(jìn)屋去照顧小靈仙，他出了次間來，季衡和許七郎還坐在那里。

    趙致禮對季衡點(diǎn)點(diǎn)頭，說，“他答應(yīng)了。我就將他交給你了，我再和你說說具體情形。”

    于是將和小靈仙說的具體情況和季衡說了，說希望季衡將小靈仙先藏起來，能夠好好醫(yī)治，然后還有就是給他改了賤籍的事情。

    季衡聽著，一一應(yīng)了，因?yàn)閷?shí)在是太疲倦，最后還撐不住地打了個呵欠。

    趙致禮也不好和他再說了，道，“之后的事，我有時間再找你詳談，今日就到這里了。”

    說完，又對許七郎說，“你愛護(hù)靈仙的事，我在此向你道謝了。”

    許七郎哼了一聲道，“靈公子又不是你的，我對他好，怎么需要你的道謝。”

    趙致禮本來不想和許七郎一般見識，但是此時也許是心情好些了，就恢復(fù)了活氣，故意氣許七郎道，“怎么不是我的，他答應(yīng)了讓我為他贖身，他答應(yīng)了你嗎？”

    許七郎不高興地皺了一下眉，沒話可說了。

    季衡拉著許七郎出門，說趙致禮道，“你別稍稍好過點(diǎn)就嘴上不饒人。”

    趙致禮對他笑了一下，看著季衡帶著許七郎出門走了。

    回家的馬車上，季衡就靠著車廂打瞌睡，許七郎趕緊坐在他的旁邊，將自己的肩膀借給他，季衡愣了一下，沒有靠過去，只是說，“到家了叫我。”

    許七郎便有些強(qiáng)硬地?fù)ё∷难尲竞饪吭谧约哼€嫌單薄的懷里，季衡實(shí)在太困，很快就睡過去了。

    回到季府，下馬車的時候，季衡就醒了，夜里清涼的空氣讓他精神好了些，下車后，還沒走到二門處，就看到了荔枝，荔枝過來說，“大少爺，表少爺，都快三更了，你們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太太一直沒睡在房里等著呢。”

    季衡看了許七郎一眼，許七郎有些臉紅，說，“我們也沒想到怎么這么一會兒就近三更了。”

    季衡和他說，“我還有事情要找父親說，你就先去母親房里，和她說一聲，如若你不想回自己房里睡覺，就在我的房里睡下吧，我和父親談完話，再回去。”

    許七郎十分高興，想到能夠和季衡同床，又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受不住誘惑沒有拒絕，說，“嗯，好的，我這就去姑母那里勸她趕緊睡下。”

    季衡點(diǎn)點(diǎn)頭，就讓小廝提著燈，送他去了前院季大人的住處。

    季大人此時居然也是沒有睡的，還在書房里坐著和張先生談話。

    季大人要下江南去處理去年秋闈舞弊案，這可不是一件好辦的事。

    處理舞弊案只是明面上，暗地里還要借此將江南依附吳王的官員拔除掉，其中難度可想而知，再說，這件事也很具危險性。

    季大人大約是要和趙致禮一起下江南的，他要下江南的一應(yīng)事情，府里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季衡進(jìn)書房的時候，在門口聽了兩句，張先生正在說，“我看我也和你一起去才好。”

    季大人卻帶著背水一戰(zhàn)先托孤的意思，說，“這一趟是不成功便成仁，你也跟著我一起去，哪里能行。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府里衡哥兒年歲還小，雖然他老成，到底還是個孩子，瓔哥兒就更不用說了，才剛滿周歲。以后你總要幫著照管，扶持衡哥兒成人才好。”

    張先生沉默了下來，一時沒出聲。

    季衡因?yàn)榧敬笕说脑捫睦镆彩殖林兀谕饷嬲f，“父親，張先生，我回來了。”

    季大人聽到他的聲音，就說，“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趕緊進(jìn)來。”

    75、第五十八章

    季衡進(jìn)了書房去，季大人坐在書案后面，張先生坐在下手位的一張椅子上，正一臉肅穆沉思，季衡進(jìn)去后，他才對季衡露出了一點(diǎn)笑容，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季衡對季大人和張先生問過好，這才在張先生下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