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那邊趙致禮也起身來了,湊過來看,還故作驚訝,“這是什么呢?” 柳升兒沒入宮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是見過蒼耳的,就說,“皇上,這是蒼耳,粘在什么上面,就很難弄下來的。” 衡哥兒已經被扯得頭發痛了,但是還是沒有弄下來,他就著急了,道,“蒼耳是什么?” 柳升兒道,“季公子,這是在鄉下很常見的植物,河邊很多。” 最后衡哥兒只得坐了下來,皇帝親自把他頭上的發冠取了,又解開了他頭上的辮子,柳升兒叫人拿了梳子來,在拔掉了不少頭發之后,衡哥兒頭上的蒼耳才算都被弄了下來,衡哥兒拿著那纏著自己頭發的綠色的蒼耳,蹙眉不語。 皇帝掬著他一把如水的頭發,說道,“這是誰弄在你頭上的呢,分明是故意的。” 衡哥兒看了趙致禮一眼,趙致禮正應和著皇帝的話,道,“季衡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我還以為這是他故意弄在頭上的,是新的飾物。沒想到居然是這么討厭的東西。” 衡哥兒在心里一哼,心想是趙致禮所做無疑了,不然誰會故意弄這個東西在他的頭上。 不過這個問題只得先放下,他說道,“皇上,請恕臣無禮,臣讓抱琴來給我把頭發束上才行。” 皇帝對衡哥兒這一把光滑如綢的頭發還有點不舍,但是也只得放開了,把頭發披散下來的衡哥兒,有著平常沒有的明艷,小太監已經去叫了抱琴來,抱琴被問及衡哥兒頭上的蒼耳的時候,抱琴一臉驚訝,說,“大少爺頭上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衡哥兒示意他不要說了,他才住了嘴。 衡哥兒帶著他去了另一間房梳頭,皇帝也帶著柳升兒跟了過去,剩下趙致禮留在書房里,心里悶笑,心想衡哥兒居然在之前一直不理他,還對他說話那么不敬,這下讓他吃苦頭了吧。 抱琴不是專職梳頭的,根本沒法給衡哥兒把頭發豎起來,皇帝就讓柳升兒去幫忙,柳升兒結果也是無能為力,于是皇帝如愿以償地自己上了手,發現把衡哥兒一頭頭發弄過去弄過來,摸了又摸,結果也照樣沒有束好。 衡哥兒坐得不耐煩了,說,“皇上,今日我這個樣子,還留在書房里聽宋太傅的課,實在有辱斯文,還請讓臣告假先回去吧。” 皇帝道,“只是頭發亂了而已,哪里用得著告假。” 轉而對柳升兒說,“去讓給朕梳頭的嬤嬤來。” 最后是在宋太傅來的前一刻,衡哥兒的頭發才被嬤嬤給弄好了。 衡哥兒在心里吐槽,為什么不在最開始就讓嬤嬤來給他梳頭呢,他坐在那里被這幾個人蹂躪頭發,又沒弄好,很受折磨好不好。 衡哥兒傍晚回去時,抱琴就說,“那蒼耳,定然是趙世子放的。不然不會有別人。” 衡哥兒嘆了口氣,“我怎么會不知呢。這種事,也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你去找人給弄些那個東西來,我什么時候也讓他嘗嘗這種苦頭。” 抱琴就笑道,“好啊,好啊。這種東西,城里面沒有,鄉下地方卻多得很。” 衡哥兒看了抱琴一眼,心想剛入宮那會兒,抱琴可是謹言慎行得很,現在也和自己一樣放松了,這樣闖禍的事情,他不勸著自己,還一個勁煽風點火,不過想到讓趙致禮也吃一番苦頭,衡哥兒也覺得心里歡暢。 不過衡哥兒還沒有拿到蒼耳,就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京里出了好些例天花。 41、第二十五章 天花在這個時代可是讓人驚恐的談之色變的傳染病。 這時候已經有了接種人痘的法子,但是并沒有達到全民普及,而且,接種人痘,依然有因接種而直接感染不治的情況存在,所以有些大人出于此種考慮,并不愿意給孩子接種。 接種人痘,也只是少數人做的事。 所以京城里出了幾例天花,便全城驚恐了。 好些富貴人家,直接從京城里搬到外面莊子上去住下了,就怕在京城里會被波及。 京城也因為天花而全城戒嚴了。 好在天花在古代盛行,朝廷已經有了一套對付這種情況的應急措施。 已經下了告示,讓人們減少外出,只要有類似天花的情況出現,就要送到朝廷統一安排的地方去由朝廷派大夫集中治療,這個地方是在郊外的專門地方,由以前得過天花痊愈的人照料這些人。 京城水源也被嚴格監控,怕水源遭到污染。 除了京城,還京畿附近的每個地方都下了告示,讓所有人家都要警惕,并且在大多數地方都設置了感染天花病人的安置點。 這樣的做法,已經是非常及時且正確的處理方法。 李閣老雖然做派專權,而且眼中沒有君主,但是,從辦事能力上看,卻是不錯的。 季府因為天花也封鎖了,除非必須出門辦事的,幾乎不允許人進出,以免將天花帶進府里來。 但是朝廷卻是需要上值的,季大人還是日日里都要往衙門里去。 衡哥兒是四歲的時候,就種過牛痘了,而且當時也給許七郎種過,當時許氏,和在許氏身邊的人也都種過。 但是許氏卻并不太相信接種牛痘就能預防天花,當時不過是由著衡哥兒胡作非為罷了。 因為天花,衡哥兒已經沒有再去宮里做伴讀,每日里都在府里和許七郎一起上學,自從天花,夫子也沒有再來,衡哥兒只好和許七郎自學,兩人倒是沒有荒廢學業。 雖然朝廷在很快的時間內就做出了應對措施,但是京城里感染天花的人并沒有減少。 于是一時之間,更是人心惶惶,京城大街上上街的人都少了很多。 季家的飲用水是用的府里自己打的深井水,雖然很大可能并不會被污染,但是許氏還是讓將水用藥草處理過了再燒開使用。 別的糧食蔬菜,則是直接讓京郊的莊子上送的,但是為了保證干凈,府里也沒有再做太好的吃食,食物局限在很少的幾種。 許氏本是想帶著一大家女眷去西山莊子里住下,又怕路上出事,還有就是衡哥兒可能會被宮里召見,這去西山莊子的事情就沒有成行。 衡哥兒也勸許氏讓府里所有人都用牛痘接種的法子先種痘,許氏并不相信其有效性,就說他,“種人痘的法子,很多種痘人倒是在用。這種牛身上的痘,真的做得數么,要是種了還是出了問題,那怎么辦。” 衡哥兒說道,“承平八年的時候,不是也發過天花,當時府里的人,都種了牛痘,后來有人去揚州城里買東西,又接了七郎到咱家來,可有誰感染過。母親,你就相信我吧,牛痘和人痘是很相似的,種了之后,人就不會再得天花,但是種牛痘不會如人痘一般兇險。” 許氏愁著臉道,“我倒是可以讓給府里的人種上牛痘,只是,我覺得你還是先和你父親說一聲,讓他找太醫來,拿他們刑部牢獄里的死刑犯試一試再看。” 衡哥兒一想,就說,“那母親你先按照以前的法子給家里的人接種牛痘,然后你就說是接種的人痘,只要平安的,就會沒事,這樣府里也就不會人心惶惶了。” 許氏也只好點頭應了他。 季大人晚間回得晚,衡哥兒去找他,和他說了接種牛痘的事。 季大人坐在椅子里,身體疲憊著,聽了他這話,愣了一下,才不急不緩地問道,“誰和你說的接牛痘可以和種人痘一樣?” 衡哥兒瞎掰道,“以前在揚州時,有坐船來的西洋人,說他們那里就用這種方法來種痘,比直接種人痘要安全,不會出現種痘人出事的情況。承平八年的時候,揚州爆發痘瘡,我在家里就種過了。兒子知道父親定然不會輕信此事,但是您可以去和太醫院的太醫們說一說,要是用牢獄里的死刑犯人試一試,種牛痘的確可以和種人痘一樣,為何又不試一試呢,這是有利于多少人的大好事啊。” 季大人皺眉看著他,思索了好一陣,才說,“即使是牢獄里的死刑犯人,也不能用來做這種事情的。” 衡哥兒自然知道死刑犯人也是有人權的,就說,“可以問他們是不是自愿,如果自愿,就在事成之后給他們減刑,不就行了。或者現在讓我出去試一試也行,我再種一次牛痘,然后去城東外面的病人莊子里去照顧病人幾天,要是我沒事,也能說明問題,不是嗎。” 季大人黑了臉,一巴掌拍在茶凳上,“胡鬧。” 衡哥兒道,“父親自然知道兒子不是胡鬧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我去城東病人莊子里……” 還沒說完,季大人已經喝止了他,“不要胡鬧。我去用犯人試一試,如果沒事,就同太醫院說。” 衡哥兒松了口氣,他知道季大人是個做事非常穩妥的人,沒有把握的事,他也是不會做的。 衡哥兒就又說,“母親知道種牛痘的法子,您可以去問問她。” 衡哥兒喜歡喝牛奶,和吃奶制品,季府上就有現成的乳牛,但是季府的乳牛照顧得很好,沒有牛痘,所以許氏只得讓人到別的地方去找。 等好不容易找到了,帶回季府來,很快就將府里的幾頭乳牛也都感染了,這幾天,衡哥兒就沒了牛奶喝。 季大人才剛用幾個死刑犯人做了牛痘實驗,還沒來得及和太醫院說,宮里就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衡哥兒當時正在書房里看書,突然之間來了人,是兩個侍衛,還有季大人。 季大人進來就說,“季衡,趕緊準備準備,和這兩個侍衛進宮去。” 衡哥兒覺得詫異,“父親,出了什么事了么?” 季大人一臉沉肅,讓衡哥兒覺得不是小事。 季大人讓書房里其余人全都離開了,才說,“是皇上住的麒麟殿里的一個小太監被發現染了痘瘡,麒麟殿現在都被隔離起來了,皇上說他很害怕,他要你進去陪他。” 衡哥兒一聽馬上就明白了,他目光清明地看向季大人,說,“可以用個小罐子將牛痘裝在里面給我嗎。” 季大人抬手按在衡哥兒的肩膀上,對衡哥兒說,“皇上,你一定要保住。你要讓他將牛痘種上,之前的幾個死刑犯,現在都在城東住痘瘡病人的莊子里,至今無事。” 在衡哥兒跟著侍衛離開前,季大人將一個很小的封得嚴實的小瓷瓶給了他,衡哥兒將小瓷瓶放進了脖子上掛著的裝護身符的荷包里。 宮里來接的馬車要比衡哥兒平常坐的清油馬車大多了,侍衛也坐在里面,兩個侍衛都還很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來歲,但是神色肅穆,一言不發。 衡哥兒從侍衛沒有騎馬而是和自己同城一車,猜測侍衛來接他是在秘密行事,他不知道這到底是皇帝要接他進宮的意思,還是這只是季大人和心懷皇帝的平國公一系的意思。 車一路走大道,以往十分熱鬧的大街,現在卻很冷清,突然之間聽到一聲極度哀戚的聲音,“不,我的兒啊,他不是痘瘡,各位大人行行好,他真的得的不是痘瘡,只是每年這個時節都會長的疹子而已,明德堂的大夫都可以給作證的……” 衡哥兒聽到聲音就掀開了一點簾子看出去,只見是一個大哭著的女人要從一輛板車上搶人,押送板車的公人臉上一臉麻子,一看就是曾經得過天花的,他推開女人,“這個不能你說了算,要是你不放心,你也跟著去吧。” 女人哭道,“我的兒這不是痘瘡也會變成痘瘡了,你們行行好,我自己帶他到山里去住著,去山里住著,還不成嗎。” 公人勸她道,“這不是我們可以定的,都要按照規矩來。” 最后那個婦人就跟著車跑著去了,衡哥兒想要做點什么,卻被其中一個侍衛按住了車窗簾,道,“小公子,不要開簾子。” 衡哥兒道,“剛才的母子……” 侍衛說,“您現在是要進宮。” 衡哥兒只好沉默了下來。 很快就到了丹鳳門,衡哥兒對這扇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接他的兩個侍衛,只帶他到了丹鳳門,在里面,是兩個太監和一頂轎子來接衡哥兒。 皇帝住的寢殿麒麟殿,距離他們上課的勤政殿很近,就在勤政殿的右后方,方便皇帝上朝。 衡哥兒這次進宮,很明顯就感受得到到處的肅穆和死氣沉沉。 到了麒麟殿,在外面遠遠的,是侍衛在輪番把手,完全沒有說話的聲音。 五月下旬的天氣已經很熱,雖然一路是轎子,衡哥兒還是熱得出了一額頭汗。 麒麟殿的門緊閉著,衡哥兒到了,太監就在外面唱了一聲,“季侍郎家公子到。” 門這才從里面開了一條縫,是衡哥兒認識的一個小太監,皇帝叫他叫荷葉兒,他看到衡哥兒,就道,“季公子,請跟著奴婢進去吧。” 衡哥兒詫異于這里這么冷清,提了提衣服下擺,邁進了門檻。 42、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