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沒有再在許氏跟前提這件事了。 衡哥兒按虛歲算,已經十歲了,在這個時代,也不能再算成小孩子了。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該注意著男女大防了。而且也能有自己的表字,本該是長輩給他取一個,但是在季大人給他一個表字之前,皇帝就表現出了要賜他一個表字的意愿。 四月時候每日去宮里上學,是一年里最舒坦的時節。 早上出門時,天剛蒙蒙亮,并不熱,進了宮,收拾一番,看一陣書,寫一陣字,皇帝才會進書房來。 因為在杏花春雨酒樓里,衡哥兒和趙致禮鬧了矛盾,之后在書房里,兩人之間也像起了疙瘩一樣,甚少說話了。 這一日,皇帝在位置上坐下來讀了一陣書,突然問起趙致禮來,“表哥,朕記得你的表字是季庸,是嗎。” 趙致禮本在寫字,這時候放下了筆抬起頭來回答,“皇上,是的。” 皇帝點點頭,“這個表字倒是不錯的,是誰取給你的。” 趙致禮答道,“是太后娘娘。她說平常也是一種福分,就便將庸字賜給了我。” 衡哥兒本來在看書,此時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之前一直沒聽人叫過趙致禮的字,皇帝是叫他“表哥”,之前徐軒是叫他名字,或者“趙世子”,宋太傅和湯師傅是直接叫他“趙致禮”,現在才知道趙致禮是叫“季庸”。 季是家中行四,想來是他叔父家里還有兒子排在他之前,他自己家里有兩個庶兄,他正好就行四了。 而這個“庸”字,要是是一般平庸的人,家里反而不會給他用這個字,不然只會讓子孫更加平庸。 而趙致禮就不同了,定然是他小時候更加鋒芒畢露,所以才被眼光很毒辣的太后賜了他一個“庸”字,應該是希望他能夠收斂一些鋒芒。 衡哥兒將皇帝和趙致禮的話聽在耳里,手上的筆沒有停,繼續習字。 沒想到皇帝突然間轉移了話題到他的身上,“季卿,你可有表字?” 衡哥兒愣了一下才放下筆,起身要回答,皇帝已經對他做手勢,“在一起這么久了,你還這么多禮,趕緊坐下吧。” 衡哥兒謝了禮才坐下了,說,“還沒有表字。” 皇帝這下就開心地笑了,說,“朕賜你一個表字,你覺得如何?” 衡哥兒心想皇帝要賜給自己什么表字,不要太過分的,他都能夠認可。 心里雖然不大情愿,嘴里卻說,“能夠得到皇上賜表字,那是微臣的福分,微臣高興還來不及。” 皇帝歡喜地說,“那好,朕要好好想想,你用什么表字地好,你回家也給季大人說一聲,讓他不要再給你取了。” 衡哥兒只好說道,“莫大恩寵,父親想來也會很高興的。” 皇帝于是就真費心費神地給衡哥兒想表字去了,讓衡哥兒反倒不好意思。 回到家將這件事給季大人說了,季大人也是一愣,然后可有可無地說,“皇上一片心意,你當好好領著。” 衡哥兒就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 又過了十幾天,皇帝在想了十幾個又劃掉了十幾個字之后,才把衡哥兒的表字給確定了下來。 這一天早晨,他只在早朝上坐了一會兒,一盞茶時間也沒有,他就不斷向李閣老遞眼色表示自己要走了,李閣老拿他沒法子,就讓他散了朝。 皇帝從宣政殿一路歡歡喜喜到了勤政殿東偏殿,進了守心齋,看到衡哥兒正在讀書,聲音朗朗里又帶著柔婉,他高興地走到他的書桌跟前去,道,“季卿,早啊。” 衡哥兒被他嚇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書,給他行了禮,“皇上萬歲,早。” 那邊趙致禮看著兩人,也對著皇上說了一聲,“皇上早。” 皇帝歡喜地擺擺手,“不用多禮。” 說著,就笑盈盈看著衡哥兒,“季卿,前陣子朕說要給你取個字來著,朕總算是想好了。” 衡哥兒在心里驚了一下,心想別太難聽才好,人已經起了身,一副期待的表情看著皇帝,“多謝皇上。” 皇帝于是將衡哥兒那擱在硯臺邊的毛筆給拿了起來,又拿過一張紙,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連趙致禮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也起身過來看了,當看到紙上是哪兩個字,他沒有忍住,一下子就撲哧笑了出來。 衡哥兒還要對皇帝千恩萬謝,“多謝皇上賜字,只是不知這‘迢迢’二字,可有什么典故。” 皇帝指著他剛寫下的“迢迢”,道,“迢,從辵(chuo四聲),從召,正是應朕之召喚,來到朕身邊的意思。迢迢,不是正好。” 衡哥兒覺得欲哭無淚,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皇帝。 趙致禮一直注意著衡哥兒的神色,此時就又被他逗笑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還說道,“皇上,我覺得迢迢二字正好。只是,有點像叫小狗。” “……”皇帝在無語的怔愣了幾秒鐘之后,又問衡哥兒,“你喜歡還是不喜歡。” 對比起討皇帝歡心,還是以后都要用這么惡俗的一個字,衡哥兒只好說道,“皇上,我覺得迢迢更適合女兒家,我是男兒,用這個字,未免不莊重。畢竟以后叫我這個字的,都是我的同輩人。” 皇帝看了趙致禮一眼,趙致禮雖然已經閉了嘴,但是還是控制不住勾著唇悶笑。 皇帝蹙了一下眉,道,“好吧。那就算了。以后叫君卿,如何。” 說著,還把“君卿”二字在紙上寫了。 衡哥兒雖然還是覺得這個字有點太重,但是看皇帝已經板著臉,只好不再打擊他,應下了,道,“微臣覺得君卿二字,更適合我。” 皇帝這才出了一口氣,道,“那,以后就叫這個字。” 說完,又看著衡哥兒笑道,“君卿。” 衡哥兒愣愣望向皇帝沒有反應,皇帝只好轉頭叫趙致禮,“季庸。” 趙致禮愣了一下道,“皇上,我看咱們還是先好好看書吧,微臣還有字沒有寫完,昨日太傅布置下的課業,也還要再復習一遍。” 皇帝只好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去,又看向衡哥兒,叫他,“君卿。” 衡哥兒在心里苦笑,心想皇帝玩這個游戲玩上癮了嗎,看向皇帝,說,“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說,“沒有,我就叫叫你。” 衡哥兒,“……” 衡哥兒回家將“君卿”這個字給季大人看了,季大人看到后又是一愣,然后好半天才看向衡哥兒,衡哥兒進京一年多要近兩年了,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長得較快,許七郎這段時間長了得有大半個頭高了,衡哥兒也長了不少,不過隨著長大,他并沒有像別人想的那樣漸漸脫去清秀美麗,反而越發顯得眉目皎然,比之孩童時候更加出色,這讓季大人其實很憂慮,畢竟衡哥兒的身體狀況是那樣的,他越是好看,越提醒著季大人,他不是個純粹的男孩子。 而且皇帝越來越看重衡哥兒了,以后衡哥兒要是不小心泄露了身體上的秘密,那季家,便真是要被抹黑了。 季大人并沒有因為君卿這二字多一分高興。 君卿,君卿,往深了一層想,小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不過即使現在,季大人還是覺得皇帝還小,并不一定是那個意思。 季大人此時倒是有點后悔當初送季衡進宮了。 季大人對衡哥兒點了點頭,說,“皇上賜你的表字,自然是極好的,你要知恩。” 衡哥兒又只是規規矩矩應了一聲,“是。” 39、第二十三章 小皇帝深知以退為進的道理,他知道直接告訴衡哥兒,給他取了一個字,叫“君卿”,衡哥兒肯定就一邊道謝,一邊找借口推了,但是要先給他取個他更不會接受的字,然后再提出“君卿”二字來,衡哥兒大約也就會接受了。 小皇帝深喑此中之道,于是成功地為衡哥兒起了個他中意的字。 小皇帝自己在紙上寫了多個“卿”字,嘴里還輕輕念道,“卿卿。” 小皇帝深處宮中,學習的都是孔孟之道,治國之法,沒有雜書可看,身邊的人也不會在他跟前說什么不該說的小兒女之話,所以他還不知道“卿卿”二字,用于夫妻之間是什么意思。 衡哥兒雖然也是看最正統的書,但是偶爾也會翻一下許七郎偷偷買的市井雜書,所以,他對這個是知道的。 好在這個字,除了皇帝叫,偶爾趙致禮故意逗他的時候會叫,便沒有人叫了,衡哥兒便也沒有在意。 進了五月,天氣炎熱了起來。 端午朝中放假,季府里也很忙碌,人人都要用藥湯洗澡,門上也掛上艾葉菖蒲,院子里還燃了雄黃。 許氏作為當家主母,十分忙碌,再加上瓔哥兒身體不是很強健,最近總是哭鬧,也讓許氏糟心,吳老大夫幾乎是兩三日就要上一次季府,他的大兒子是專攻小兒科,每次也被帶著一起來。 雖然吳大夫一家是世代行醫,很是了得,許氏認為吳大夫已經夠好了,但是季大人似乎還是覺得許氏沒有在找大夫上花心思,所以還專程請過一次在太醫院供職的專職小兒科的閔太醫來給瓔哥兒診治過。 后來閔太醫給開的方子和吳大夫的一致,季大人才沒有再說什么。 由此卻又讓許氏和季大人的關系冷了一分。 這天端午,六姨娘和奶媽丫鬟們在陽光里給瓔哥兒洗了澡后,瓔哥兒又哭鬧起來,丫鬟就來和許氏說。 許氏才剛沐浴完,坐在陽光里讓丫鬟給收拾頭發,許氏有一頭濃密又烏黑油亮的長發,長及膝蓋,洗頭就是一個大工程,得讓兩個丫鬟伺候,用幾種洗頭藥養護,衡哥兒也繼承了她頭發上的優點,好在衡哥兒不喜歡頭發太長,時常會剪短。 衡哥兒也剛洗完澡洗完頭,頭發被丫鬟擦得半干,披散著坐在許氏旁邊發呆,幸好許七郎還在他自己的房里,衡哥兒才得以清靜些。 丫鬟來說了瓔哥兒的事,許氏就皺了皺眉,說,“又鬧起來了?我就說過,要在太陽里給瓔哥兒洗澡,得在四周立上屏風,別著了風,她們是不是沒這么做。” 丫鬟是六姨娘那邊的丫鬟,此時就訥訥回不上來。 許氏便冷哼了一聲,道,“好了,你回去吧,這就叫人去吳府里請吳大夫來。” 丫鬟這才應了一聲走了。 衡哥兒這時候起身來,對許氏說,“母親,我去六姨娘那里看看弟弟。” 許氏沒阻止,道,“你去吧。” 衡哥兒讓了荔枝將自己的頭發松松系了系,就帶著兩個丫鬟去了西廂,因為瓔哥兒養在六姨娘那里,之前一直和她住的五姐兒就搬去和三姐兒她們一起住了。 現下西廂里就只住了六姨娘和三姨娘,衡哥兒到的時候,五姐兒已經在了,六姨娘進了凈房去沐浴去了,西廂里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也很忙亂。 奶媽抱著瓔哥兒在懷里哄著,瓔哥兒細聲地哭著,好不可憐。 衡哥兒在門口出現,奶娘就看到了他。 衡哥兒是季家大少爺,現在又是皇帝的伴讀,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在季家,除了季大人,可說是衡哥兒最大了,每個姨娘在他跟前都得討好地說話。 一個奶娘,看到他了,自然就趕緊過來問好了。 衡哥兒馬上擺了擺手,“mama別,我就來看看弟弟的。” 奶娘將瓔哥兒抱到衡哥兒跟前,微彎下腰讓衡哥兒看。 瓔哥兒的奶娘是許氏找的,是個莊戶上的媳婦,二十來歲,長得普通,好在結實而能干,因為父親是許氏手下的賬房,便也略通文墨,之前季大人也嫌棄過這個奶娘的,后來看她也并不那么差勁,主要是奶水足,就沒有再挑剔。 按照衡哥兒所見,瓔哥兒生下來時身體更差些,是這個奶娘蒲氏奶水好,瓔哥兒身體才健壯了幾分,不過還是常生病。 衡哥兒目光專注地盯著瓔哥兒看,瓔哥兒才兩個月大,粉粉嫩嫩的,眼睛很少睜開,的確很可愛。 此時他微張著嘴細聲細氣地哭著,衡哥兒柔聲逗他,“不哭不哭……” 沒想到瓔哥兒一會兒就真就不哭了,奶娘就笑著說,“看來瓔哥兒也聽得出大少爺的聲音了,他喜歡你呢。” 衡哥兒當然知道這是奶娘故意說來讓自己高興的,不過他的確真很高興,就起了心思,“我抱抱弟弟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