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于是小皇帝和趙致禮在東南角練劍拆招,衡哥兒就在西北角由徐軒指導。 林儀站在東南角一邊看小皇帝和趙致禮的拆招,小皇帝雖然比趙致禮要小幾歲,沒想到在劍術上卻很有些天分,大約在以前,也學過幾招,而且有趙致禮放水讓著,故而兩人你來我往,倒是打得難舍難分,連林儀也看得點頭稱道,而且隨口指點,“皇上,這里要注意力道,往下斜刺……” 林儀是更關注小皇帝的,目光幾乎全在他身上,畢竟要是小皇帝出事了,他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而衡哥兒和徐軒那邊,他只是不時才瞄一眼,而他以為徐家是以劍術和長槍聞名,徐軒作為徐家嫡孫,劍術也是極好的,斷然不會出事。 只是沒想到,他不經意之間又瞄過去,突然看到季衡手里的劍落地,徐軒的箭就那么刺到了季衡的胸口上去,但是季衡在那一瞬間軟倒,劍從季衡的臉上劃了過去。 他嚇了一跳,也沒顧皇帝了,跑過去,道,“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衡哥兒臉上皮膚非常嫩,即使徐軒手里的劍沒有開刃,但是還是把衡哥兒的臉劃傷了,先是一條血線,然后血就滲了出來,流在臉上,在那粉色的肌膚上,甚至明顯,讓人越發覺得那傷口猙獰。 衡哥兒嚇壞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睜得老大,好像是痛都忘了。 28、第十二章 徐軒對衡哥兒有成見,且對他看不上眼,這件事,恐怕不止皇帝和趙致禮知道,連宋太傅和林師傅也是看出來了的,他們三人身邊的書童太監們,大約心里也明白。 之前徐軒要求要指導衡哥兒的劍術的時候,小皇帝和趙致禮都沒有說什么,心里大約都是想徐軒想借著這個機會對衡哥兒示好,畢竟上午徐軒故意重重靠上松樹,讓松樹上的積雪落下來砸在衡哥兒做出的城池上,那是徐軒的錯,而徐軒上午只是挨了小皇帝的罵,并沒有對衡哥兒道歉。 這樣他主動要求指導衡哥兒,小皇帝是不會反對的。 而林儀林指揮使,他根本就不想涉及到這幾個小孩子的爭寵里面去,所以剛才徐軒主動要求的時候,他才隨意就答應了。 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在林師傅跑到衡哥兒跟前的時候,小皇帝和趙致禮也扔下了劍跑了過來。 看到衡哥兒一臉血,皇帝和趙致禮都非常震驚。 要說一般一個粗糙男人在臉上受了一點皮外傷,恐怕不會惹起多少人關注,但是衡哥兒就不一樣了。 那是一張任誰看到都會覺得好看的嫩臉,即使日日里風里來雨里去,也顯得白白嫩嫩的,此時上面卻出現了一條口子,鮮血正從口子里流出來。 衡哥兒還一動不動地睜大眼睛愣著,看樣子有點像靈魂被嚇出竅的失魂呆傻。 林師傅先沒管徐軒,而是上前掐了衡哥兒的虎口和人中,衡哥兒這才像是回過神來,看了林師傅一眼,眼睛里的眼淚水就開始打轉了。 林師傅道,“沒事,就是臉上傷了條口子,讓大夫來看看,上了藥,好好養著,不一定會破相?!?/br> 只是不一定會破相。 小孩子面皮嫩,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時候臉上被劃了一條傷口,不留下痕跡的可能性很小。 皇帝看衡哥兒要哭了,也趕緊湊到了他的面前去,柔聲安慰道,“沒事的?!?/br> 衡哥兒忍住了眼淚,由著林師傅用趙致禮遞過來的手絹給他擦臉上的血跡,機靈的皇上貼身小太監柳升兒已經讓人去叫太醫去了,他自己也帶著另外兩個小太監過來問林師傅還需要什么東西。 林師傅說,“這個我只能先給他擦掉血跡,等太醫來了再看,也許太醫有法子讓以后不留痕跡,我怕我們處理了,是害了他。” 衡哥兒痛得微微咬著唇,聲音只是從鼻子里輕輕哼出來的,“我沒事。剛才,剛才只是被徐世子嚇到了,現在沒事了?!?/br> 衡哥兒這幅樣子,皇帝眼神里的復雜就更重了,他突然站起身來,看向已經被擠到一邊直挺挺站著的徐軒,徐軒算起來也只得十三歲不到,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此時他緊緊抿著唇,眼神倔強里還充滿著戾氣,被皇帝盯著,他就倔強而怒氣沖沖地說,“我沒有故意劃他的臉,是他突然棄劍人又軟了下去,這才劃傷了臉?!?/br> 皇帝看他執迷不悟,此時還能說出這種話來,又是失望又是憤怒,甚至沖過去一巴掌狠狠扇在徐軒的臉上,打得“啪”地一響,大家都被這一巴掌震驚到了,誰想得到一向平和的皇帝會打人。 當然,最震驚的是徐軒,他愣愣看著皇帝,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皇帝朝他惡狠狠地道,“你到現在還是這樣。今日才是季卿第一次學劍,而且他力氣小,要穩穩握著劍已經不容易,你說你要指導他,朕以為你是想為之前的事情向他道歉,沒想到你卻做出這種事情來。你說你沒想到他突然棄劍,那你怎么不想想你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會在他沒有握穩劍的時候收劍不及時劃到他臉上去。你剛才用的力道,用的氣勢,你敢說你不是想置他于死地嗎。朕真是對你失望透頂了,朕不曾想,你這么沒有容人之量,對比你小這么多的季卿,你也沒有任何一點關愛之情。朕以后不用你做伴讀了,以后你也不用進宮來了,朕再不想看到你。” 皇帝的這一席話,將本來就挺震驚的眾人,說得更加震驚了,連林師傅都驚訝地站起了身來,“皇上,您要三思?!?/br> 徐軒也一下子給皇帝跪下了,“皇上,臣對您的忠心可鑒,您難道都不看在眼里嗎,您現在心里就只想著季衡是不是,他不過就是長得好看點,以后頂多也只是個佞臣?!?/br> 他才剛說完,皇帝就又暴怒道,“你閉嘴,你就只會說這種話。你滾開,朕不想再看到你。”畢竟徐軒那話,不僅是罵衡哥兒以后要做佞臣,還是罵皇帝昏庸會養佞臣的意思。 皇帝怎么能夠不暴怒。 而一向屬于心思比較深沉的徐軒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本身就不是件平常的事。 被皇帝這樣說,徐軒沒有再辯駁,只是死死咬著牙,嘴里甚至出了血,手也緊緊捏成拳頭,關節都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了。 衡哥兒看著兩人,心里已經轉過了很多心思。 他看皇帝這么生氣,就趕緊跪下了,對皇帝叩首行禮,“皇上,適才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拿穩劍,是我自己沒有避開,不關徐世子的事,您收回成命吧?!?/br> 小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閃了一下,但是還是沒有克制住滿臉怒容,道,“朕難道自己沒有辨人之能嗎,需要你們勸?!?/br> 說著,就憤怒地自己離開了。 幾個小太監飛快地跟上他,林師傅也叫他,“皇上。” 但是皇帝根本沒有回頭,趙致禮想要過去攔他,被他一巴掌推開,而且朝他吼道,“滾開?!?/br> 趙致禮只好趕緊跪下了,眼睜睜看著皇帝從大殿里離開了。 趙致禮回來勸徐軒,“你快追上皇上,請他收回成命。” 徐軒雖然跪著,但是背脊挺得筆直,一言不發,也不理睬趙致禮的勸說。 林師傅很是為難地蹙著眉,衡哥兒臉上的傷口因為他剛才說話又裂開了,血又流出來,林師傅嘆息一聲,又去給他擦臉上的血。 好在太醫院里的太醫來得快,來的是專門處理外傷的嚴太醫,看到衡哥兒臉上的傷,他即使作為太醫經常碰到別人受外傷,此時卻也不得不露出驚訝之色。 畢竟這么一張漂亮的臉上,出現這么一道傷痕,誰都會驚訝的。 他先檢查了劃傷衡哥兒臉的劍,劍是林師傅準備的鐵劍,沒有開刃,他發現劍尖上有點點銹跡,本來就沉重的臉,就更是擰起了眉。 林師傅一直站在旁邊,就問,“太醫,怎么樣?” 嚴太醫用無根水先給衡哥兒洗了傷口,又用了藥水消了毒,這才又給抹了藥,那個傷口,在左臉上,從鼻子旁邊往外劃了有一寸長的樣子,對于大人的臉,這個長度不算長,但是衡哥兒人小,臉小也嫩,所以這個長度,幾乎算是橫過了小半邊臉,看著就很讓人心疼。 嚴太醫為衡哥兒處理好了傷,衡哥兒一直就咬著牙手緊緊捏著騎裝的下擺來忍著痛,嚴太醫看他小小年紀,又是很嬌嫩的面相,有這份忍耐,便很贊賞。 側過頭對林師傅說,“老夫給上了藥,這點傷,不算什么。只是要想不留痕跡下來,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br> 林師傅嘆了口氣,道,“就是以后留下痕跡,讓人難辦。” 這時候衡哥兒卻說話了,“林師傅,嚴大人,你們不用擔心,作為男兒,留點傷痕,也沒什么。” 兩個大人看了他一眼,都在心里嘆了口氣。 之后課自然沒法上了,而且也早過了下課時間,已經有人去叫了抱琴來,抱琴看到衡哥兒臉上的傷,馬上就淚眼汪汪,又是心疼又是著急,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徐軒一直跪在那里不動,之后皇帝讓了宮轎來送衡哥兒出宮,衡哥兒要走時,又去找徐軒說道,“我會去再求求皇上?!?/br> 徐軒卻很不領他的情,青著面孔朝他罵道,“滾開,不需要你假好心?!?/br> 衡哥兒蹙了一下眉,只好不再和他說話,出了大殿在外面上了轎子,出宮去了。 怕衡哥兒回家的路上吹了雪風傷口發炎,皇帝還很細心地讓人送了幃帽過來,衡哥兒坐在轎子里也戴著幃帽,隨著轎子的一起一伏,腦子里想著事情,神色沉肅,并不見臉上被傷的痛苦。 因為衡哥兒被傷了臉,皇帝讓他傷沒好之前,不用再進宮伴讀,然后派了幾個太監來跟著衡哥兒回家去解釋事情,又讓送了宮廷秘制玉顏生肌膏,幾樣珍貴藥品,還有賞玩的小玩意兒。 衡哥兒回到家里,許氏看到他臉上的傷口,因為有皇帝派來的太監在,她自然不能表現出自己的憤怒悲痛,先還只能謝恩,留了幾個太監喝茶,又每人包了一荷包銀錠作了辛苦的謝禮,然后派了車送了他們回宮去。 等把公公們送走了,許氏才心疼又悲憤地看著衡哥兒的臉,比別人在她自己臉上劃了口子要痛苦得多。 她咬著下唇,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哀嘆。 衡哥兒只好安慰她,“娘,我這不會留痕跡的,你別難過了?!?/br> 許氏搖著頭,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你別說話了,小心將傷口扯著了。” 之后將衡哥兒好好安頓在自己的臥室里,甚至不讓衡哥兒回他自己的臥室去住,她因為不要衡哥兒說話,衡哥兒只好用筆將下午發生的事寫了一遍給她看。 許氏得知是嚴太醫給看的傷,雖然他們這種人家想請到太醫,是困難的事情,但并不是請不到,她就趕緊讓管家拿著季大人的拜帖去請嚴太醫來,又讓準備了豐厚的謝禮。 衡哥兒沒說是徐軒在指導他劍術的時候步步緊逼,根本不是指導,就是專門為了威懾他和教訓他,只是說了在練劍的時候,被徐世子給誤傷了,徐世子還因此被皇帝責罰,他出宮時,他還跪在那冷冷清清的殿里,說不定以后還不能給皇帝做伴讀了。 許氏看到衡哥兒寫的這些,依然是憤憤不平的,說,“雖然咱們家的門第沒有他徐家高,但是你這臉上要是真留痕跡了,他這跪一下就抵得了嗎。” 許氏雖然只是內宅婦人,但是作為京中高官家的當家主母,對朝中局勢還是知道的,她知道皇帝有倚靠平國公府徐家的意思,所以她根本就對衡哥兒所寫的,徐軒說不定以后不能給皇帝做伴讀的事上心,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29、第十三章 衡哥兒臉上這一傷,可不得了了。 先是在他家里就掀起了大/波。 許七郎從前面書房里跑回正院里,他是剛下課就從小廝那里知道衡哥兒臉上被傷了,他不知道到底傷成了什么樣,所以尤其擔心著急,像是一股風卷進了正房大堂,跑進衡哥兒的臥室去,發現沒人,又沖出來,遇上了衡哥兒的貼身丫鬟扶風正從太太許氏的臥室那邊出來,就趕緊上前抓住,“衡哥兒呢。” 扶風是一臉難過,“大少爺在太太的臥房里?!?/br> 許七郎沒有聽她說更多,人已經沖進了東翼的屋子,跑進許氏的臥房,只見衡哥兒靠坐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頭發烏黑,面頰蒼白,只是左邊面頰上有一道傷痕,他進去帶起了一陣風,衡哥兒就捂著嘴咳嗽了一聲。 許氏坐在炕沿上,聽到他咳嗽,一咳嗽又會牽扯到他臉上的傷,她就更加擔心起來,對沖過來的許七郎道,“你這么毛毛躁躁的,別掀起風來了?!?/br> 她雖然盡量用了好聲氣,奈何心里難受,語氣里也聽得出責備之意。 不過許七郎此時可沒有在乎姑母的責備,他的心全在衡哥兒身上,他已經問道,“我聽說衡哥兒傷了臉,就是這里傷了嗎?” 他說著,已經很心疼地要拿手去試探一下。 許氏趕緊把他的手打開了,說道,“別惹衡哥兒說話,他臉上傷著,一說話就扯了傷口?!?/br> 她這么說著,拉了許七郎在自己旁邊坐下,許七郎的目光全在衡哥兒臉上,衡哥兒也許是上午冷到累到了,下午又練劍,此時就精神很不好,而且身體不舒服,不過他對許七郎的眼神倒是十分柔和,又輕輕翕動了嘴唇,是想表示自己沒事。 許七郎拉了拉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臉上的傷,判斷得出不是很嚴重的傷,但是這樣劃拉在衡哥兒白嫩嫩的面頰上,的確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許七郎連連嘆了兩口氣,其實心里已經放松了,他沒想到衡哥兒破相的可能性,或者他沒有意識到衡哥兒破相的嚴重性,也許是他覺得即使衡哥兒破相了,也沒什么,他只是關心衡哥兒的生命安危,所以看衡哥兒只傷了那么一小條傷口,大約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他只是很在意衡哥兒蒼白的面色。 因為衡哥兒不被允許說話,許七郎只好問許氏,“姑母,衡弟這是怎么傷的?” 許氏只是簡單說了一句,“在宮里上劍術課,被誤傷了?!?/br> 她說得沉痛,許七郎皺了眉,“誰誤傷的?” 許氏看了衡哥兒一眼,才道,“你還是小孩子,知道了也沒用?!?/br> 許七郎說,“總歸沒有讓衡弟白白被誤傷的?!?/br> 衡哥兒看許七郎又要犯渾,就拉著他的手緊了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了,而且動了動嘴唇,唇語是,“我想安靜點?!?/br> 衡哥兒在和許七郎在一起時,經常性犯懶,說話聲音特別小,或者只是動動唇,許七郎便因此已經能夠理解他的唇語了,看他要安靜,他也就不再說話了,只是依然皺著眉,臉色也深沉下來,大約在想這件事,不能這么容易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