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待她起來梳洗完畢后,想趁著陽光不錯出去走走,這才剛跨出正殿的門,就忽地瞧見不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福祿在念香的帶領下,正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這個身影—— 化成灰她都認得! 容真倏地停下步伐,面色陰沉地看著那個方向,無數骯臟不堪的回憶涌上心頭。 那個受辱的夜晚,福祿令人作嘔的舉動,她渾渾噩噩不知所措的心情,以及最后的最后,未明湖里冰冷無邊的湖水。 她上輩子死在了那個夜里,死在了不斷灌進口鼻的湖水之中。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該死的太監。 容真覺得四肢百骸都被一股仇恨的力量灌滿,整顆心變得冰涼而僵硬,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福祿倏地側過頭往這個方向看過來,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怔了怔,隨即就聽身旁的念香道,“發什么愣?這是容充媛,還不快給娘娘請安?” 念香也沒料到大清早的會碰見容真——自懷孕之后,她一向起得晚。 福祿回過神來,忙笑瞇了眼給容真福身問好,“奴才參見充媛娘娘,給娘娘和小主子問好?!?/br> 容充媛的名字已經傳遍宮里每個角落,哪怕是最不長眼的奴才也知道,在這宮里招惹誰都不要去招惹這位主,并非因為她性子不好,而是因為皇上對她的寵愛榮冠六宮,更別提她還有孕在身了。 福祿沒有上輩子的記憶,自然不可能知道若是按照容真重生前的經歷來說,自己著實占據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地位。 容真死死摳著手心,看著兩個奴才走近了,才平靜地問了句,“這位是……?” 念香忙解釋說,“回娘娘的話,這是敬事房的福祿總管,美人從前在尚食局時,曾經和福公公有交情,還承蒙公公的關照解決了些難事。前些日子在路上碰見了,美人這才記起要知恩圖報,所以就讓奴婢挑了個時間請他來惜華宮,敘敘舊情,也報答他昔日的恩情?!?/br> 這番說辭自然是珠玉編出來的,拿來糊弄念香,也糊弄所有看見福祿來惜華宮的人。 可是她死都想不到,這話誰都糊弄得過去,卻唯獨糊弄不了帶著上輩子屈辱記憶重生后的容真。 珠玉竟然和福祿是舊識! 這個念頭像火灼一般將容真整顆心都點燃。 那些之前不曾注意過的巧合一剎那間全部涌上心間,叫她全身都有些顫抖。 她想起了那日珠玉拉著她的手,急匆匆的沿著長廊往回走,說是累了一天,要趕緊趕回去好好休息,那個時候她還以為珠玉累得不行了,才任由她拉著自己赴約似的趕時間,結果在長廊盡頭撞上了福祿。 現在再回想起來,似乎一切不曾注意過的細節都慢慢浮上心頭。 福祿當日說的話滴水不漏,硬是要將她問罪,害她心頭大亂,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不過是個敬事房的太監,竟然有如此縝密的心思,一步一步將她閉上絕路,最后又忽然給她一個臺階下,那便是做他的對食。 還有重生以后,她明明刻意避過了長廊那條路,卻猝不及防地在若虛殿外遇見了福祿,這樣的巧合難道真的是天意么? 如今知道珠玉早已與福祿是舊識,容真恍然大悟。 難怪先前那么多次看見珠玉情緒不好的時刻,問她也不說,原來皆是因為她也曾在福祿那里受到自己受過的□。 可是她卻如此心狠,只為了自己的安生,竟然出賣了與她情同姐妹的人,那么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她都是懷著如何的心情來面對自己的? 洶涌澎湃的怒氣鋪天蓋地地涌來,讓容真整個人都顯得有那么幾分陰沉狠厲。 念香被嚇了一跳,“娘娘……娘娘可是在生氣美人擅自帶人來惜華宮?” 福祿也是一怔,只覺得這位充媛娘娘神色不對,似乎對自己滿懷仇恨,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抬頭時,卻忽然發覺容真的神情又變得波瀾不驚了。 難道真是他的錯覺? 容真強忍心頭的恨意,點了點頭,“既是陳美人的舊識,本宮怎會生氣呢?你帶他去偏殿吧。” 于是兩個奴才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個禮,這才轉身朝著偏殿去了。 容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身后的閑云忽地開口喚她,“主子……” 她微微一動,回頭看著閑云,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擔憂二字,顯然,跟著她這么長時間,閑云已經能從最細微的反應里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了。 “我沒事。”容真朝她安慰一笑,轉身朝大殿里走去。 福祿去了偏殿,見到了坐在桌邊面容沉靜的珠玉,她的手邊擺著一堆珠寶首飾,都是她受封那日各個宮里的主子送來的賀禮。 福祿嘴上請安,眼神卻貪婪地盯著那堆首飾,珠玉見他這幅模樣,恨不能將這堆東西統統砸在他臉上。 可是她不能這么做,她還有別的計劃用得著這個閹人,必須忍一時之氣。 “這些東西都是給你的?!敝橛駫吡搜勰嵌阎閷毷罪棧D而看著窗外,并不去看站在面前的福祿。 福祿沒注意到她眼里難以掩飾的厭惡,而是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堆賞賜,驚喜又滿意。 這可是主子們的東西,樣樣都價值連城,不是他這種身份的人能擁有的,他日若是倒賣出宮,可想而知會賺來多少銀子! 他自然知道珠玉是棵搖錢樹,若是叫她一次性就把他打發了,吃虧的自然是自己,當下雖然心動,卻也不去接,反而問道,“美人這是什么意思?打賞了奴才,然后叫奴才滾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么?” 珠玉也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淡淡一笑,以手輕叩桌面,“自然不會這么便宜就打發了你,惜華宮里如花似玉的宮女多了去了,怎么著也得挑個稱心如意的給你當對食吧?” 福祿倏地笑起來,模樣下流又猥瑣,“奴才方才碰見了容充媛,她身邊那個宮女看著就不錯,眉清目秀的,身材也是婀娜多姿——” “你說什么?”珠玉錯愕地轉過頭來,“你碰見容充媛了?” “是啊,方才在院子里碰見了。”福祿不明就里地看著她吃驚的模樣,“有什么問題么?” 珠玉眉心微蹙,“她可有說什么?” “她問了奴才是什么人,念香姑娘說奴才昔日幫過娘娘的忙,今日娘娘要賞賜奴才,看容充媛的樣子,應該是信了?!备5撜諏嵳f。 珠玉微微松口氣,幸好她沒有起疑。 “那你先把這些東西拿去,閑云那個人,雖說平日里性子溫和,但總歸還是有點剛烈的,恐怕沒那么輕易屈服于人。再說了,她是容充媛手底下的人,后臺硬,你雖看上了她,但容充媛肯定不會把她送給你做對食……”她假意沉吟片刻,抬頭微微一笑,“這樣吧,那日我找到了機會,會叫人去敬事房通知你,到時候你再來惜華宮,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福祿疑惑地看著她,她不過是個美人罷了,難道還能脅迫容充媛把閑云送給他不成? 珠玉看上去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樣,淡淡地說,“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那丫頭要是沒了清白之軀,容充媛顧及她的顏面,自然也只能把她嫁給你做對食了。” 福祿嗤的笑出聲來,“美人這安排恐怕不妥啊,人家是堂堂充媛,皇上捧在手心里寵著疼著,奴才不過是個小小的太監,若是招惹到她頭上去了,誰知道她會不會一怒之下就殺了奴才?” 珠玉撇他一眼,“我一路看著她走到今天的位置,無非是在皇上面前做出一派天真無邪的無害模樣,別說殺人了,她連手底下的奴才騎到頭上了都不會懲罰一下,你瞎擔心什么?” 福祿猶疑了片刻,無奈色心還是占了上風,“那美人能保證容充媛決計不會動奴才么?” “這事兒有我撐著,反正今日她也見了你,若是你有事,她自然也不會放過我。你覺得我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福祿想想也是,這下子心里踏實了,揣著那些珠寶眉開眼笑地離開了惜華宮。 而他沒有看到,在長廊那兒,珠玉是如何面色陰沉地看著他離開,唇邊露出一抹笑意的。 可是珠玉也沒有看見,在正殿的窗前,容真是如何平靜地站在那兒,將她面上的神情盡收眼底的。 容真眼里一片寂然,面容冷峻似冰。 原來昔日的姐妹之情并非像她以為的那樣,死于這宮里波譎云詭的斗爭之中,而是早在她還全心全意地把珠玉當成親人時,對方就毫不留情地斬斷了這點感情。 她垂下眸去,啪嗒一聲打開梳妝柜上的小木匣,沉木之中靜靜地躺著一只玉色渾濁的鐲子,她曾經把它戴在手上形影不離,只因那個所謂的好姐妹說過,希望這個鐲子能保她平安。 珠玉,那個時候的你,是不是心里已經有了些許愧疚? 因為你為了把自己拉出火坑,竟然動過把我送給福祿做對食的念頭,可你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上輩子你做的事情,終歸還是被這輩子的我發現了。 ☆、第110章.滑胎一 第一百一十章 就在蔣充儀心懷鬼胎,而珠玉蠢蠢欲動之際,另一個讓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也到來了。 冷宮里,如順儀把紅映留在外面,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這里有許多偏殿,寂靜冷清,空蕩蕩的,雖說外殼還是與其他宮殿一樣華麗,可內部卻像是早已被腐蝕一空,只剩下陳舊的散發著腐朽氣味的擺設,以及破敗泛黃的宮墻。 如順儀走進其中的一間偏殿,看見了縮在角落里垂著腦袋一動不動的女人,微微頓了片刻,才從她披散的頭發下看清了那張面容,認出了她就是前些日子還春風得意的沈充媛。 聽見開門聲,沈充媛的身子顫了顫,慢慢地抬起頭來,驚恐又警惕地看著來人,這下子,如順儀也算是把她瞧了個清楚。 昔日清秀雅致的容顏如今臟兮兮的,不知染了什么污穢之物,一頭亂發披散下來,讓她整個人顯得瘋瘋癲癲的。 最令人吃驚的是那雙曾經明亮似水的眸子,此刻藏滿了各種難以言喻的神色,顯得有些渾濁,又有些呆滯。 前些日子就聽說她瘋了,如今看來,果真是這樣。 如順儀頓了頓,緩緩走到她面前,“還認得我么?” 沈充媛呆呆地看她好一會兒,才忽然抱緊了雙腿,蜷縮在角落里,一邊搖頭一邊胡亂地說,“你走!快走!我不認識你,走??!走啊……” 如順儀有些失望,原以為兩個人都慘敗至今,至少還有個湊在一起東山再起的念想,豈料這個人如今已經瘋了,于她而言沒有半點幫助。 她又垂眸看了沈充媛半晌,那種瑟縮得像個小動物的模樣叫她心涼了半截,最終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豈料身后忽地傳來一個微弱又顫抖的嗓音,“你們這群殺人兇手!喪盡天良!我知道你們都想害我的孩子,我不會叫你們如愿的!” 腳步猛地一滯,如順儀震驚地轉過身來,“你,你說什么?” 只見沈充媛抱著雙腿,只為了保護好腹部,哪怕神情有些恍惚,卻極為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肚子,像個懷有身孕的母親一樣。 如順儀頓時驚呆了。 她,她有孕在身? 若是她真的懷有身孕,那么傅容真腹中那一個孩子就勢必會出現一個競爭對手,哪怕沈充媛不受寵,至少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得到皇上的專寵。 因為皇上不可能無情到對自己的子嗣都默不作聲,不聞不問。 如順儀對容真憎恨至極,若不是因為她,自己怎么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眼下忽然有了一線生機,她覺得哪怕費盡心機,也應該把容真拉下來。而當初做決定要把沈充媛送進冷宮里來的人正是容真,如今忽然揭露出沈充媛有孕的消息,恐怕就算是皇上寵愛容真,也會懷疑她是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所以要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除掉沈充媛和這個不為人知的孩子。 她眼神一亮,興沖沖地打算讓太醫來看看沈充媛,確診這個消息,可是才剛走出門,就又頓住了腳步。 沈充媛不過是個打入冷宮的廢人,而她自己也被撤了牌子,如今沒人搭理,在宮里的地位卑微至極。 這會兒她前腳來了冷宮,后腳就去請太醫,容真如今又盛寵在身,眼線那么多,恐怕還不等太醫來冷宮,就已經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