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第49章.叵測一 第四十九章 回到惜華宮后,容真的頭開始昏昏沉沉的,到了傍晚時分,果不其然就發起燒來。 閑云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又是讓長順去請太醫,又是親自動手為主子冷敷額頭,擦拭身子。 從容真回來之后,就沒有好好地跟珠玉說上話,如今又病倒了,就更是說不出話了。 珠玉瞧見她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的模樣,又急又憂,可是怔怔的立在門邊,卻什么事也做不了——請太醫的有長順,伺候人的有閑云,底下的宮女打水端盆,都有自己的事做,唯有她茫然無措地站在那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想到了同在長春苑住的時候,她與容真一間屋子,那時候不論誰生病,另一方都會徹夜不眠地守著看著。 畢竟宮女不同于主子,并非病了就能就醫的,頂多得了姑姑準許,拿著姑姑的手諭去太醫院取些藥回來。若是病得稍微嚴重了些,就會被送進專門幽禁重病宮人的地方,而一旦進去,很少有人能再出來。 那個時候她們很怕生病,一旦病了,想方設法都會瞞過去,最好一夜之間就能好起來,免得被送進那種暗不見天的地方。 于是一旦生病,兩個人都會相互扶持,端盆倒水的徹夜守護,也就是在這種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姐妹感情得以日益增進。 珠玉就這樣癡癡地站在那里,看著閑云焦急的神情,看著容真燒紅的面頰,看著宮女們來來回回地端茶送水,看著長順終于請來太醫,隔著薄薄的床簾,太醫為容真請脈。 她聽不太清楚太醫說了什么,又或許根本無心聽進去, 她站在門邊,容真躺在床上,不過十步之遙,可是她卻覺得這輩子從未離容真這么遠過,遠到面對面也再感受不到從前的親密無間,遠到她再也看不懂容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來太醫開了藥,又叮囑了閑云一些注意事項,是夜,閑云替代了昔日珠玉的位置,不眠不休地守在容真身旁。 她的眼里似乎有淚,看著主子在床上難受得囈語,原本因寒食散事件虛弱下來的體質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又一次的風寒,而珠玉就這樣靜立了很久很久,終于轉身離去。 她記得容真被封為嬪的時候曾經說過,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她們過去是姐妹,將來也會是。 可是原來這話只有她一個人放在心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冬日的風呼呼地刮在臉上,可是凜冽的刀子卻不是朝著面上來的,而是朝著心窩子里。 終究是她太天真,原來再深厚的感情也是建立在彼此同等的身份之上,若然一方富貴,另一方卻依然貧賤卑微,那么這份感情也會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橫亙在她們之間的,是命運的捉弄。 另一邊的顧淵從華嚴殿回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歇下之前,忽聞鄭安提到容真病了的消息。 他頓了頓,原本往寢宮邁去的步子又停了下來,“怎么回事?” 鄭安是宮里的老人了,知道哪些話該直說,哪些話該點到即止,便委婉道,“聽說是昨日從宣明殿回去時,如貴嬪有些不舒服,行至半路車輦停了一會兒。這冬日里風挺大的,多待片刻是容易著涼。” 顧淵一下子明白了。 一個坐的是車輦,一個坐的步輦,地位高的停下來,地位低的哪里敢走? 他就這么神情莫測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鄭安試探性地問了句,“皇上可要擺駕惜華宮?” 一句話換來顧淵白眼一個,然后是聽不出語氣的一句,“你倒是了解朕啊。” 心里猛地一哆嗦,鄭安苦笑道,“萬歲爺可別折煞奴才了,奴才該死,竟然妄自揣測圣意,真是該打。” 說著,他朝自己面上打了兩下。 堂堂皇帝,眼看著都要歇下了,哪里會因為一個妃嬪染了風寒而冒著凜冽寒風前去探視? 顧淵繼續朝屋里走,暖婆子捂好的被窩溫暖宜人,趕走了冬夜的寒氣。 他躺在床上,側過頭去吩咐宮女吹熄了燈燭,于是一切歸于岑寂。 舟車勞頓本應帶來無限困意,可是他就這樣閉著眼睛,卻久久沒有入睡。腦子里又浮現出白日來宣明殿見他時,那個女子瘦弱蒼白的模樣。 好端端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卻被折磨得可憐巴巴的,在宮外尚且如此,回了宮呢?不過半日功夫,又被折騰得病倒了。 眉心緊蹙,那道深刻的紋路在漆黑的夜里無人察覺,他又想起她偎在他懷里甜甜蜜蜜的模樣,說話的聲音松軟如糕,笑起來的模樣狡黠美好,若是情難自已時,還會露出嬌怯媚人的神情…… 畫面轉換,他又好似看到她病弱之時那副蒼白無力的樣子,素來嫣紅的唇瓣都少了點色彩,當真是可憐至極。 可他不能去見她。 他是皇帝,哪里能因為這點小事情就亂了心緒? 躺了好久,顧淵忽地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守在一邊的司寢察覺了,忙來到床邊問他,“皇上,怎么了?” “把鄭安叫來。” “是。” 沒過多久,鄭安就匆匆忙忙趕過來了。 顧淵緊閉雙眸倚在床頭,見他來了也不睜眼,只淡淡地說了句,“傳朕旨意,容嬪祈福有功,溫順賢德,晉為正五品婉儀。祈福之行舟車勞頓,她身子不好,今后出行可乘車輦。” 鄭安恭恭敬敬地領旨,“皇上,可要奴才這會兒就去通報?” 顧淵點頭,“把前些日子進貢來的雪蓮和靈芝送去容婉儀那兒,順便……看看她怎樣了,她既有病在身,無須親自接旨,讓她好好休息。” 這大半夜的,就算去了,容婉儀也肯定歇下了,哪里有功夫領旨呢?鄭安一邊往惜華宮去了,一邊搖搖頭,皇上對她是真上心,叫他這會兒去傳旨,不過也是擔憂容主子的身體,想要知道她現下的狀況罷了。 次日清晨,因為皇后那邊并不知道容真病了的消息,是大清早的起來才聽身邊的人說的,這會兒讓人去通知容真無須來請安也晚了。 于是頂著虛弱的身子,容真仍是咬牙爬起來,端端正正地梳妝打扮好,準點兒往景尚宮去了。 門口候著的不再是無法御寒的步輦,而是一輛嶄新的華美車輦,容真扶著閑云的手坐了上去,蒼白的面龐上卻露出一抹笑容來。 “也不枉我受點苦了,至少如貴嬪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明明是想借著步輦來令我吃點苦頭,卻反而弄巧成拙,叫我也坐上了車輦。” 閑云照顧她一夜,眼下有些淤青,卻也欣慰地笑了,“主子洪福齊天,又有皇上關心愛護,壞心眼的人自然無法小人得志。” 容真側過頭去看了她一眼,“昨晚累了你了,一夜沒睡,今兒就不用陪我去給皇后請安了,回去歇著吧。” “奴婢生來就是丫鬟命,哪里那么金貴?”閑云笑著搖搖頭,“主子放心,一夜不睡不打緊,一會兒回來之后,只要主子不計較奴婢偷懶打個盹兒就好。” 說來也巧,容真的車輦停在景尚宮時,恰好另一輛車輦也停了下來,兩個人各自下了車,卻又在臺階之下碰了個正著。 如貴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點溫度也沒有,那視線又在容真的車輦上打了個轉,隨即帶著點嘲弄地收了回去,“聽聞容嬪……不,是容婉儀昨日病了,本宮還有些愧疚,想著定是因為本宮昨日半路胃不舒服停了下來,才叫你受了涼。不過也好在這么一出,不然你今日又怎會有車輦坐呢?容婉儀,你說是不是?” 今兒一大早的,皇上連夜將容嬪晉為容婉儀的事情就已經傳遍宮內。如貴嬪臉色一直難看到來給皇后請安,才終于收斂了些。 她萬萬沒有料到皇上會借著這個事端給容真晉位,這說明了什么呢?皇上也知曉她昨日刻意為難容真的事了?這是在打她的臉么? “jiejie說的是,若非jiejie停下車來,恐怕meimei也不會著涼,自然也做不了婉儀,乘不了車輦。”容真溫婉一笑,如沐春風地說,“如此說來,meimei可真是要多謝貴嬪jiejie了,這一切都是托了jiejie的福。” 她面色蒼白,帶著病態,卻一點氣勢也不落下,不卑不亢,溫柔的神色里又有種神圣不可侵的意味。 如貴嬪臉色一沉,冷笑了聲就往臺階上走,卻聽后面傳來剛下車的沐貴妃的聲音,“有的人就是喜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她牙關一緊,默不作聲地朝殿里走去。 還在臺階之下的容真沒有走,等著沐貴妃先上去,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嬪妾參見沐貴妃。” 沐貴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容婉儀雖是病了,但自有病弱西施之美啊,難怪皇上會連夜晉封你為婉儀。” 容真只是淡淡的笑著,也不說話,也不反駁,只等她也進了大殿之后,才扶著閑云動身,跟著往里走。 ☆、第50章.叵測二 第五十章 皇后見容真果然來請安了,笑著搖了搖頭,“容婉儀昨兒受了寒,本該免了請安的,在宮里好生休息就好,豈料本宮今兒早上才得知這消息,也來不及差人知會你一聲,是本宮疏忽了,你可莫要怨本宮啊。” 容真忙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哪里的話,一點小小的風寒并不打緊,來給娘娘請安也是嬪妾分內之事,娘娘體恤咱們是咱們的福氣,嬪妾豈會有怨?” “是個懂事的人。”皇后笑著朝若芳招了招手,于是若芳捧著木托上前來,“聽說你在凈云寺的時候就大病了一場,眼□子骨也虛著,這燕窩是前些日子皇上賜的珍品,你拿回惜華宮去,每日都熬些來喝,別落下了什么病根才是。” 所有人都沒說話,看著眼前這么一出,如貴嬪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給容真難堪的是她,如今人人都反過來對容真好,皇上是,皇后也是,不用說,她面上已經被無形地打了好幾個耳光了。 “昨兒臣妾在皇上那兒聽說這次祈福之行是他陪著容婉儀一同去的,想來一路上容婉儀也是費心費力地照顧著皇上,這才累了自己,身子骨都不好了。”牙一咬,她還是繼續給容真拉仇恨值。 言下之意無外乎容真可是辛辛苦苦陪伴了皇上半個多月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皇上這段日子勤奮耕耘,指不定容真肚子里還會多出點什么來。 此言一出,大家的表情都有些變了。 容真沒說話,這種時候要推脫,只會讓人覺得是在欲蓋彌彰。 如貴嬪冷眼看著她,眼里有點得意,有點報復的快意。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忽聞殿外傳來通報聲—— “皇上駕到——” 伴隨著那個黃袍男子踏進大殿的還有他清淺如常的聲音,“容婉儀既要祈福,又要伺候朕,自然勞累得身子骨都不好了。相比起如貴嬪在宮里的舒坦日子,容婉儀確實過得苦了些。” 所有人都俯身行禮,而如貴嬪怔怔地站在那里,動作比其他人都滿了一拍,面上的神情也僵住了。 顧淵自大殿之外從容不迫地走進來,經過容真身旁時,扶了一把,看著她面上蒼白的顏色,心里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握著她的手腕,卻覺得觸及的地方纖細得驚人,于是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她清瘦的身子,眉心微皺,片刻之后又若無其事地撫平了那道紋路來。 “皇上怎的親自來了?”皇后含笑走下來扶他上座,眼神里安安靜靜的,正是一個皇后看見皇帝時應有的模樣,恭敬,順從,卻又不失氣度。 “朕早朝過后經過這兒,就順道進來看看。”顧淵于是松開容真的手,攜著皇后如神仙眷侶般走到了椅子邊上。 下一刻,他的眼神毫無溫度地落在了如貴嬪面上,“方才早朝時,朕聽聞如貴嬪的兄長在小縣城里捐了個官,辦下的第一件案子便抓錯了人,累及無辜,害死了良民。不知如貴嬪聽說了這件事沒。” 如貴嬪的臉色一下子白了,霍地抬頭看著皇上,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 她自然知道她的哥哥做了些什么事,可雙平縣離這里有多遠?山高皇帝遠,辦錯案子的事情屢見不鮮,自有下面的當官的處理,也沒見皇上關心過這些事兒。如今容真病了一場,第二日這件事情就從皇上口中說了出來,還是當著所有妃嬪的面,叫她下不來臺。 再說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何以皇上今日才提起?說什么早朝上聽說的,恐怕他早就心中有數,只是留著今日才提罷了。 她臉色發白地站在那兒半天,顧淵瞧她不吭聲,于是喝了口若芳剛斟的茶,又不急不緩地說,“捐官之舉本就不光彩,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結果燒錯了柴,拖累了無辜的人,這又是個什么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仗著幾分權勢便為非作歹,這種人——”話音至此,茶杯砰地一聲被擱在桌上,他的聲音轉而嚴厲起來,“這種人,朕深惡痛絕,必當嚴懲。你貴為貴嬪,非但沒有好好約束家人,反而縱容他們知法犯法,干出這等蠢事,撤掉牌子兩個月!” 說完,他驀地站起身,像是火大得一刻都不想再停留,朝著外面走去。 可是沒走幾步,他又猛地停下來,側過頭去看著唇角略帶笑意的修儀,“修儀心情似乎很好,看來是覺得朕的話很有意思啊。” 所有人看著素來飛揚跋扈的如貴嬪當面受辱,都心情愉悅,可偏生修儀被點了名,當下神色一變,忙道,“回皇上,臣妾并無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