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完畢，蘇沫被人叫進董事長辦公室，里間，除她以外，都是王家人。

    王亞男直接問她：“聽說事發(fā)當晚，你也在場？”

    蘇沫只得把那晚的情形大致說一遍，又說明自己和莫蔚清如何相識，卻隱去周莫二人的前塵往事。

    王思危聽她說完，輕輕一拍沙發(fā)扶手：“姑姑，大哥，你們也聽見，這事真和我沒關(guān)系，要是不信，可以再問周律師，他當時也在，要我說，這就是一場混亂的男女關(guān)系，殉情自殺，是吧，蘇……助？”

    蘇沫瞧也沒瞧他，不做聲。

    王居安對他弟道：“不如你去解決了？”

    王思危卻不吭氣。

    王居安這才又問一遍：“當時周律師也在？”

    蘇沫見王亞男正看著自己，只好略微點一點頭。

    王居安說：“你先出去。”

    等人走了，王亞男才道：“尚淳那邊也不能得罪，我們做生意的哪能隨便和人結(jié)梁子，求人辦事，替`人`消`災(zāi)，以公司大局為重，其他的，你們自己看著辦。”

    王思危聽得連連點頭：“哥，姑姑說的太對了，那老小子不好惹。”

    王居安不置一詞。

    不多時，兩人一起回總經(jīng)理辦公室，王居安坐大班椅上，想了一會，打幾通電話出去，托了些人，原是神色不耐，此時也不得不微笑寒暄。

    擱下電話，又叫人請了已在樓下蹲了兩天的莫家家屬上來，那幾人原本吵嚷不休，卻見這老板一臉和氣地讓秘書看茶讓座，也不覺有所收斂。

    王居安誠懇道：“發(fā)生這種事我也很難過，各位的心情我能理解，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fā)，我司想對莫女士的家屬表示安慰，”王思危配合地將先前開好的支票推過去。

    莫家人瞧一眼支票上的數(shù)字，不滿道：“什么叫人道主義立場，這都是你弟搞出來的事。”

    王居安說：“實際情況，你們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殯儀館那邊說了，尸體放了好多天無人認領(lǐng)，家屬也聯(lián)系不上，冷柜需要租金，最后只好燒了……”

    對方正想反駁，他又說：“這種事原本和我們安盛沒關(guān)系，當然，如果你們想在法院見，我們這邊已經(jīng)準備好材料，他們馬上就把停尸證明送過來，莫女士身前患有重度抑郁癥，生活無法自理，你們家屬長期對她不聞不問，不知會不會構(gòu)成遺棄罪，請醫(yī)生開份疾病證明，好像也不困難。”

    那些人愣住，揪住支票不放。

    王居安去拿支票：“這東西暫時放我這里，各位還有半天的時間考慮，過了今天，你們不要再找我，直接去找殯儀館，如果他們愿意……”他想一想，“至多賠個一兩萬吧。”

    對方有些慌，一把撈過支票。

    王思危說：“拿了錢，就撤吧。”

    那幾人毛躁地傳看支票，低聲商量一會，態(tài)度倒溫和了：“死者為大，不用撕破臉，能和平解決最好，我們馬上就走，至于那些看熱鬧的，可不關(guān)我們的事。”

    王居安對他們點一點頭，等人離開，稍微整理衣領(lǐng)，起身出了辦公室。

    王思危忙跟過去：“哥，你別下去，樓下還有記者守著……”

    王居安頭也不回，低罵：“蠢材，不關(guān)你的事你怕什么？以后別盡給我找事，我今天就用這些錢買你后幾年的安生，你給我記著，這是最后一次。”

    王思危當即不敢作聲。

    安盛高層現(xiàn)身樓下大廳，記者立時圍攏過來，廳內(nèi)早已擺放數(shù)張桌椅，桌上煙灰缸礦泉水一應(yīng)俱全，看起來有些像新聞發(fā)布會的現(xiàn)場，無不顯示公司對此事認真慎重的態(tài)度。

    王居安有意耽擱片刻，等待更多的媒體單位聚集。

    蘇沫接到王亞男的指示，追下樓來，把準備好的發(fā)言稿遞上去，誰知那人微一擺手，只說：“不必。”

    記者們支起麥克風、攝像機，王居安神情凝重，緩緩開口：“非常感謝各位的到來，首先，我謹代表我司對莫女士的去世表示沉痛哀悼，一條鮮活的生命在大好年華里就此消失，我相信，即使素不相識，在座各位的感受都是一致的，無論什么情況，生命最值得我們珍惜。”

    他頓了頓，字字清晰：“經(jīng)過我司連日來的內(nèi)部調(diào)查，已確認，莫女士的自殺事件與我司某位員工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

    話才出口，場下一片嘩然。

    王居安等境況平息些，接著道：“該員工是我司外聘的一位法律顧問，姓周。周律師和莫女士有過深厚的感情基礎(chǔ)，近期兩人的相處似乎稍有隔閡。為表示對死者的尊重，私人感情問題，旁人不便多說。”

    “周律師因失去女友過于內(nèi)疚和悲痛，同時也擔心影響公司聲譽，已引咎辭職。即便這樣，作為他的前領(lǐng)導，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對下屬有足夠關(guān)心，如果發(fā)覺員工有情緒波動能及時疏導，也許就不會有這樁慘事發(fā)生。各位同事每天在公司工作八小時，除去睡眠時間，比在家的時間還要多，所以，安盛不僅為各位提供工作崗位，也應(yīng)該為員工們提供家庭般的關(guān)懷，在這方面，安盛還需努力。因此，我代表公司向莫女士家人，各位媒體朋友，以及關(guān)心此事的朋友們，為此事給大家照成的困擾，表示誠摯歉意。”

    臺下有人鼓掌，也有記者正要提出質(zhì)疑，王居安抬手往下稍稍一壓，示意大家安靜。

    他又說：“據(jù)悉，莫女士生前曾患有重度抑郁癥，今天，在社會上，很多人對抑郁癥并不了解，甚至對抑郁癥患者抱有歧視態(tài)度。重度抑郁癥曾被稱為心靈的癌癥，是導致自殺最常見的精神疾病，患者長期沉浸在悲觀情緒里無法自拔，產(chǎn)生無數(shù)的輕生念頭，他們?nèi)找嫦粒植槐蝗死斫猓浅Ｍ纯唷?/br>
    他列舉數(shù)例，竟有女記者聽得落淚，隨后便聽他宣布：“今早，我司高層開會，大家對莫女士的過世深感痛心，全票通過，成立一個名為陽光安盛的抑郁癥基金會，以幫助更多這樣的患者，希望他們能看到生命的美好，重回陽光下生活。”

    他拿出筆簽下一張支票，投進一旁的捐款箱，“這是我個人的第一筆捐款。”

    頓時掌聲響起，蘇沫卻目瞪口呆。

    有記者問：“您還沒解釋尸體提早火化一事。”

    王居安禮貌回應(yīng)：“抱歉，關(guān)于這件事，我司確實不了解情況，無法解釋，也許你可以詢問莫女士的親屬和殯儀館。”

    那記者轉(zhuǎn)身找人，哪還看得見莫家的人影。

    又有記者不依不饒：“莫女士的家人說這事和令弟有關(guān)，這跟您的說法完全不同。”

    王居安正色道：“不排除有人為了擴大事態(tài)影響有意扯上公司高層，如果不信，可以詢問周律師，他做法律這一行，又是當事人，應(yīng)該能比我闡述更好。但是……”他神情非常誠懇，“我并不希望你去問他，死者為大，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活下去，請不要逼迫他。”

    ……

    王居安擺脫眾人，獨自走進電梯，電梯門正要關(guān)上，卻被另一人輕輕按住。

    蘇沫不知作何想，低頭進來，那門漸漸閉合，她看起來很猶豫：“你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周遠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痛苦。”

    王居安無所謂：“所以也只有他才不會為自己開脫解釋，你要是碰見他，記得跟他講，不必再回來上班。”

    蘇沫低聲說：“他可能連事務(wù)所的工作都會丟掉。”

    王居安笑：“想得真多，樹挪死，人挪活，還有，”他側(cè)頭看她一眼，“做人不要太正義，太正義的人得到的反而少，只剩自己糾結(jié)。”

    她反應(yīng)落下半拍，一時語塞。

    王居安仍是看著她，抬手，往自己嘴上指了指：“你這里好了，”又說，“你的感情天平已經(jīng)傾斜，以至于不能更客觀地看待問題。”

    蘇沫心里一哽，臉上發(fā)熱，沒敢看他，低頭打量自己的腳尖：“我哪里正義了，要是夠正義，當時就會找尚淳理論，我……也確實沒立場多問你什么，”她打定主意，才說，“那晚的事，還有他們?nèi)齻€之間的糾葛，我可能比較清楚，但是有一點很奇怪，當時尚淳可以直接拎周遠山出來頂包，為什么還繞個圈子，和安盛扯上關(guān)系呢？”

    她停了會兒，重新理一理思路，慢慢接著說：“我想來想去，找出兩個比較合理的解釋，要么，他對周莫二人還有丁點愧疚，要么，覺得周遠山不夠分量，所以想找個更有意思的對手。也許你們之間還有其他利益沖突，如果尚淳真拿這種事開玩笑，是不是表明，他并沒把你放眼里呢？就算有意討好，幫忙兜下整個經(jīng)過，他也未必會領(lǐng)這個人情吧？”

    王居安神色如常瞥她一眼，最后卻看向前方的門，沒答話。

    樓層已到，門移兩旁，蘇沫最后壯膽扔下一句：“如果真是這樣，周遠山于你，就像你于尚淳，萬一明天的王居安變成今天的周遠山，你會怎么做？”她表面鎮(zhèn)定，心里已認定這位是個睚眥必報的角色，沖動完了當然一時快意卻難免后怕，也不管對方怎么個態(tài)度，趕緊拔腿就走。

    王居安果然頓住身形，眼看那人溜得迅速，心下冷哼：小女人能有什么全局觀念，只把兒女情長當正事。剛要邁腳，那門已合攏，按遲一步，電梯往下行駛。

    他略站一站平息情緒，抬腕看表，沒多想，直接按了地下停車場按鈕。

    這兩天費心勞力，忽想早些回去休息，一路開車到家，進門就見王翦靠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睡眼惺忪懶散邋遢，毫無年輕人的朝氣，心里更煩躁，卻懶得多講，只問：“你行李收拾好了？”

    王翦頭也未抬：“老張在幫我收拾，”想了想，忽然問，“爸，你明天送我嗎？”

    “沒大沒小，老張也是你叫的？”雖然批評，但語氣已溫和不少，“明天我還有事，讓他送你去機場，丑話說前頭，最好讓我瞧見你老老實實的，我隨時會過去突擊檢查。”

    王翦眼里盯著平板電腦，心里踏實一半，嘴上說：“爸，你還是別去了，你陪著我就看我不順眼，成天發(fā)脾氣，你還是去看你那些小明星女同事吧，至少秀色可餐看著心里舒服，這樣我們爺倆都能好過點。”

    “胡說，”王居安抬手按脖子，略微活動頸項肩背，“最近公司里忙，脫不開身……”

    “這招對我沒用，解釋就是掩飾，我又不是那些個女人，”王翦拿眼盯著平板電腦，冷不丁又冒出句話，“爸，要不，我……不讀書了，直接跟你學做生意，我又不是讀書的材料。”

    王居安最煩聽這些：“想都別想，你不讀書，不讀書能做什么？公司被人賣了你還幫著數(shù)錢，”忍不住勸道，“我對你要求也不高，讀個本科出來就行了，讀完了，你想怎么鬧騰我都不管。”

    王翦沒做聲，歪到一旁繼續(xù)打游戲，鐘點工把晚飯端上桌，喊他去吃，人也不理。

    王居安在桌旁等了會兒，扒了幾口飯，沒瞧見有動靜，抬眼瞪過去，心里壓著火說：“就知道玩游戲，再玩下去，把幾句英語都丟了”，見那邊沒反應(yīng)，火氣冒出頭，一根筷子便扔過去，正砸兒子腦袋上。

    王翦摸摸后腦勺，沒精打采地挪過來，兩人都不說話，自顧自夾菜扒飯，王居安忽然就沒了胃口，胡亂吃幾口起身上樓，回書房里坐了一會，想起件事，給人打手機過去，那邊是關(guān)機提示，又打事務(wù)所電話，沒想?yún)s有人接。

    他自報家門：“安盛，王居安。”

    對方很熱情：“王總，您好您好，”頓了頓，語間尷尬難掩，“那件事我們都聽說了，還專門開了個會……是啊，影響實在太壞。對于周律師的行為我所深表歉意，同時也采取了一些補救措施，包括對他勸退處理……他現(xiàn)在人在大馬，但是我們已給他口頭通知……”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手指抵著太陽xue，隨便敷衍幾句，撂了電話。

    過了一會，想著和王思危去個電話，囑咐：“既然尚淳已經(jīng)過問了，你催著他趕緊把那事結(jié)了，這兩天都在為你的事折騰，以后給我收斂些，三十歲的人了，該收心了，別他媽還跟渾球一樣……”

    王思危畢恭畢敬地答應(yīng)，等那邊掛了，忽地把電話往桌上使勁一摜，煩道：“他媽的有事沒事就罵我一頭包，我他媽是他弟呀，還是他兒子？成天牛`逼哄哄地做給誰看？什么為我的事折騰，我看他是逮著機會就作秀，今天又出夠風頭了，爽了，這會兒又來膈應(yīng)我，都是一個爹生，他有必要在我跟前時時顯擺嗎？”

    一旁老人輕拍他的手：“危呀，他到底是你哥，運歹金減價，運好鐵成金，你媽命不好，進不了他家的門，人在屋檐下，你就低低頭吧。”

    王思危氣道：“阿公，豈止低頭，”他伸食指往自己胸前一戳，“我已經(jīng)匍匐倒地，就差磕頭謝恩了。看著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一輩子都被他壓著抬不起頭。”

    作者有話要說：2013.4.2 本章更完感謝為本章提供技術(shù)支持的波洛先生，感謝alice提供參考文檔《2010年十大危機公關(guān)案例》也感謝大家的各路精彩評論和霸王票，為不影響大家看文思路，我就不一一回復了，最后也為作者在某處的過激言辭表示歉意，祝看文愉快！

    ☆、第 59 章

    ·

    如今是信息爆炸的年代，表面上，安盛雖把莫蔚清一事壓下去，并積極為員工提供免費epa心理咨詢服務(wù)以安撫人心，但是網(wǎng)絡(luò)上的猜測卻堵不住，何況是關(guān)于富二代的桃色糾紛。

    一些網(wǎng)民對尸體火化問題很執(zhí)著，一面引申到討伐特權(quán)階層的腐敗，一面又對艷情和死亡津津樂道，最后紛傳：安盛的小老板包二奶，二奶又養(yǎng)小白臉，小白臉正好是安盛員工，捉j(luò)ian在床爭風吃醋，二奶疑是他殺。

    安盛高層對網(wǎng)絡(luò)上的后續(xù)發(fā)展倒不十分擔心，一來公安局做過尸檢，二來當事人里既無公眾人物也不涉及弱勢群體，激不起網(wǎng)民的同理心，這樣的社會新聞一茬接一茬冒出來，沒幾天就會被淹沒在信息海洋里，只是無聊媒體時不時會來電sao擾一二，難免教王居安等人耽于應(yīng)付。

    開會的時候，王居安手機又響，以為仍是老生長談，拿來接了，對方稱是《南瞻證券時報》的記者，開門見山地問：“最近業(yè)內(nèi)有消息傳，貴公司和幾家銀行都有貸款擔保方面的糾紛，資金鏈緊張，請問情況是否屬實。”

    王居安心里一驚，壓低聲，言辭和煦：“沒這回事，想采訪，歡迎，和相關(guān)人員約時間，”說完直接掛電話。

    王亞男問侄兒：“還是為王思危那事？”

    桌旁坐了好幾位董事，王居安不動聲色微一點頭。

    王亞男低哼：“幾位老總都盼著這次投標的結(jié)果，別讓大家的努力前功盡棄，”又說，“要我看，這事還得去找尚淳，他和招標那家的老總相熟，那人從部隊轉(zhuǎn)業(yè)過來，以前在他叔叔還是誰那里待過。再說，你現(xiàn)在不去會他，難道等人把這事忘了才去？你弟不爭氣，你要知道趁熱打鐵。”

    王居安仍點頭稱是。

    這侄兒難得乖順，王亞男不覺多瞧他兩眼。

    會散，王居安回辦公室給人打電話：“和上次那個制藥廠老總約個時間，把合同簽了。”

    那邊吃驚：“你想繼續(xù)收購滄南證券的股份？不怕被人查？這邊剛有些進展。”

    王居安走到窗前，將襯衣領(lǐng)口扯開些：“瞞不住了，就是要引他們來查，他們查起來比我們方便，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不能再拖，要盡快解決，不然窟窿會越來越大。”

    那邊會過意，連說：“這是一記險招，太險了，你膽子也真夠肥。”

    王居安道：“治重癥下猛藥。”

    才擱下電話，外間有人敲門，他坐回大班椅應(yīng)一聲，卻是蘇沫的新助理過來送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