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瘦得好像,某種動物的爪子,而不是人手。 這個認知讓孫無瑕打了個寒顫,腦袋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壓了一下。 狗子竟然趁他出神之際直接跳到他的頭頂耀武揚威! 小小散修瞧不起自己就算了,就連他的狗也瞧不起自己! 孫無瑕大怒,直接掙開賀柏的手,朝頭頂打去,狗子靈活閃開,又撲向賀柏。 然后孫無瑕就看見恐怖的一幕。 他的師叔,竟對著狗子迎面撲來,下意識露出猙獰面容,尖嘴猴腮,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狐貍。 ……狐貍?! 孫無瑕似陡然清醒過來,他定睛一看,賀柏果然變成狐臉,只是身體還是人身,四周尖叫聲頓起,不少人大喊妖怪,奪路而逃,也有混跡人群中的精魅,在燭光下照不出影子。 狐精朝孫無瑕的臉抓來,孫無瑕閃避不及,沒了胳膊的身體失衡,眼看就要往后摔倒,他眼角余光瞥見黑狗正蹲在旁邊桌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賤樣。 但孫無瑕沒有摔倒。 有人攔腰將他往后拽開,劍光在視線中閃現,如天外流星,旋即落在狐精脖頸上,后者見勢不妙想要跑,退路卻被另一個人堵住。 是九方長明和云未思! 孫無瑕不知怎的,突然松了口氣,重重坐在地上喘息。 廳堂里一片混亂,所有燭火都被滅掉,狐精夢魔的尖聲厲叫不時響起,夾雜在許多人的呼喊之中,人魔精怪,根本分不清楚誰混跡其中,誰又是披著人皮的精怪。 九方長明索性關起門來打狗,他與云未思一前一后堵住所有退路,任憑人魔精怪都出不去,只能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廳堂之內。 人心惶惶,精怪也不例外,黑暗中很快有幾雙紅眼閃爍,那是狐精想要故技重施,以幻術迷惑他們。 幾乎是在同時,長明劍指一揮,云未思則直接出手! 黑暗中凄厲慘叫,接連兩三聲起伏,眾人只聞血腥味很快漫過鼻子,在周圍散開。 混亂之后是詭異的平靜,沒有人敢先吱聲,但粗重的喘息聲隨處可聞。 “快!把燭火點了!” 不知誰先叫起來,有人顫巍巍摸索火鐮,擦出火花,再陸續把所有蠟燭點起來。 許多人幫忙傳遞蠟燭火光,不知過了多久,客棧一樓終于恢復大片明亮。 兩只狐貍躺在地上,已經沒了聲息,還有一只半靠在角落,實在是跑不動了,奄奄一息,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氣。 人們恐懼過后就是憤怒,有人想要上前將最后那只狐貍也一并殺死,卻被長明攔住,他特意留下活口,就是為了從這只狐精身上問出其它訊息。 “這紅蘿鎮到底是誰在與你們合作,讓你們大肆進犯殺戮?”云未思逼問。 狐貍沒有說話,眼睛里明明白白露出嘲弄之色。 長明道:“你若肯坦白,我們會放了你一條性命。” “你放了我,不過是為了讓我當誘餌,把我們一網打盡,你覺得,我會說嗎?” 狐精口吐人言,它的語調很怪異,連帶那張臉,都顯得詭異陰森。 “你們不殺我,我可以自己殺自己。” 它一邊說,竟還桀桀怪笑兩聲,飛快以爪子捅入自己腹部,連云未思都來不及阻止,血就已經濺了他們一臉。 長明低頭,他被狐血濺上的手背隱隱灼痛,連帶原先被壓制下去的狐毒,似乎也重新活躍起來,他沒有去管傷口的痛楚,反是生出一種微妙的感應,和一個奇妙的想法。 “我有一個主意。”長明忽然道。 “不行。”還未等他說出來,云未思就斷然否決了。 長明忍不住笑了一下:“師兄知道我想說什么?” 狗子騰地跳上他的肩膀,沖云未思齜牙咧嘴。 師你的大頭鬼兄啊,你再被喊一句師兄就折壽一年! 第120章 九方長明,你是不是瘋了! 由人變狗,周可以似乎很快適應自己現在的身份。 許多人看見這一只渾身漆黑,看上去還有點可愛的狗子,都絕不會將它與一個活生生的人聯系到一塊去,更不會想到狗子體內的靈魂來自一百多年后,還是個殺人如麻令人聞風喪膽的魔修。 眼下狗子站在長明肩膀,沖著云未思作出各種普通狗根本無法做到的表情,他似乎已經看透云未思的用心,皮毛特意挨著長明脖頸蹭了蹭,再露出耀武揚威式的得意。 云未思眼皮一跳。 他與周可以名義上也算是師兄弟,畢竟兩人都拜在同一位師父門下,只是一人道修,一人魔修,八竿子打不著,周可以稱霸魔宗時,云未思已是道門之首,連當時萬劍仙宗與神霄仙府的掌教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稱一聲首尊,但師兄弟始終沒有正面打過交道,也許是周可以潛意識的心結,導致兩人王不見王的局面。 云未思對周可以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在他看來,對方之所以會淪落到今日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知道,師尊雖然面上不顯,內心對這個徒弟還是挺在意的。 或者說,四名弟子都在九方長明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若是能救,他依舊會伸手救一把。 許是想到周可以在萬蓮佛地的慘狀,云未思將欲伸出的手又打消主意,看了得意洋洋的狗子一眼,目光回到長明身上。 “你想以狐精身份混入對方陣營。” 如果只有狐精作祟,自己不會阻攔,但現在幕后主使尚未浮出水面,在紅蘿鎮肆虐的精怪,除了狐精還有夢魔,敵暗我明,情況復雜,云未思不希望他去冒險。 狐精雖除,客棧里還是亂哄哄的,許多人驚魂未定,生怕妖怪又從哪個角落里突然冒出來,都有些疑神疑鬼,開始到處尋找精怪蹤跡,一時越發混亂起來。 云未思找到客棧伙計,后者正躲在后廚瑟瑟發抖,聽見他們詢問老何的下落,伙計道:“何郎君一早就被邢捕頭派人帶走了,怎么可能還留在這里,二位得去衙門看看,哎,走了也好,他的商隊出了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沒睡好,何郎君又瘋瘋癲癲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語的,我好心過去問他要不要喝水,他抬頭就盯著我瞧,那眼神,太瘆人了……” 云未思打斷他:“他被帶走的時候說了什么?” 伙計道:“他滿口胡言亂語,說二位郎君殺了他女兒和商隊的其他人,這怎么可能嘛,方才我們都看見了,要不是您二位,我們都要死在那幾只妖怪手底下!” 更何況老何沒了女兒之后形容落拓像個瘋子,反觀眼前這兩位,出塵飄逸如神仙一般,兩相比較高下立見,伙計自然有所傾向。 二人離開客棧。 天色已晚,雪又積了厚厚一層,踩下去就陷進半只靴子。 “師兄,我們分頭行事吧。你去衙門打探情況,我去找狐精的老巢。” 他雖然嘴上喊師兄,行事說話卻已不自覺是原本的語氣。 云未思知道,自己是攔不住他了。 “同心鈴,你拿著。” 方才云未思從江離那里多要了一個,他鈴鐺放入長明掌心。 兩人的手掌合在一塊,那鈴鐺還帶著對方體溫,捏在手里有些暖熱,嚴絲合縫,風雪也吹不進去。 “若有事,就叫我。” 長明還未抽手,云未思卻先松開,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轉身大步沒入夜色里。 兩人的關系很微妙,長明起初誤會是道侶,后來又發現不是,只是那份曖昧的微妙始終揮之不去。 云未思對他是有情的,這份情還很深,可以同生共死,甚至可以為了自己去死。 那么自己呢? 長明看著手背上的狐精抓痕,那里又開始隱隱灼痛了。 也許等他回來時,就會有個更清晰的答案。 “等等。” 他叫住云未思,拎起狗子遞過去。 “我不方便帶著他,師兄帶上吧,要是老何身上不對勁,好歹他鼻子靈敏,也能派上用場。” 云未思有些嫌棄看了一眼,沒吱聲,也沒反對,默默用兩根手指把狗子提溜過來。 狗子則震驚了:什么叫鼻子靈敏,能派上用場?難不成真把他當成狗來對待了嗎?!他是人啊! 九方長明,你是不是瘋了! 狗子瘋狂咆哮,但很快就被云未思下了禁言咒,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只能徒勞伸著舌頭,眼睛瞪圓,作著他自己覺得兇悍但別人看來十足滑稽的怪相。 他毫無反抗之力被人拎起來就走,四肢懸空,在空中不斷狗刨也無濟于事。 等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長明攤開手。 掌心躺著一張白紙人形傀儡,上面抹了干涸的暗紅痕跡,那是他剛才從狐精身上提取的血。 御物化神之術,哪怕記憶缺失部分,也牢牢烙在腦海,那幾乎已經成為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了。 他并指豎起立在胸前,低聲念咒。 須臾,金色輕煙從他指尖升起,絲絲縷縷流入傀儡紙人,那紙人原本黯淡的顏色籠罩上一層金光之后,漸漸變得生動起來。 暗紅血跡慢慢化開融入傀儡身體,消失不見,與此同時,整具傀儡變成淺淺的紅色,像極了姑娘梳妝臺上打翻的胭脂,竟有種嫵媚的美感。 這具紙人,與長明以往所做的傀儡完全不同,有了狐血的它如畫龍點睛,瞬間有了自己的生機。 長明輕輕吹一口氣,那紙人從他掌心飄起,在半空逐漸膨脹,變成人身等高,又輕飄飄貼近長明,緩緩融入他的身體,徹底成為一體。 孫無瑕跌跌撞撞從小門出來,碰巧看見長明回頭。 他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睜大眼睛,面露驚懼。 眼前這人,依稀還保留九方長明的模樣,但又有所不同。 下巴似乎更尖一點,臉色也更蒼白了,原本霜白的后半截頭發,變成渾然的黑,尤其是眼尾兩抹淺淺飛紅,活脫脫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對方不是還穿著九方長明的衣裳,孫無瑕絕對辨認不出他的身份,只當這又是個狐精。 可不就是個男狐貍精嗎? “你……” 他一張口,雪和風就往嘴里灌,孫無瑕嗆了一口,禁不住彎腰劇烈咳嗽。 等他再抬起頭時,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孫無瑕怔怔的,在雪地里呆立半晌。 難道九方長明有狐精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