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春遲說了，成神成仙，都是天道設(shè)下的騙局，這世上根本沒有成仙之人，所有修士走到盡頭，會發(fā)現(xiàn)那就是一條行不通的死路。

    既然沒有飛升一說，那么落梅真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件事是否與江離后面的布局有關(guān)？

    長明靈光一閃，忽然抓住一個極為關(guān)鍵的點！

    第103章 長明不禁衍生出一個離奇恐怖的想法。

    九方長明曾經(jīng)輾轉(zhuǎn)天下各大宗門，由道而佛，由佛入魔，后入儒家，出世入世，遍閱百家典籍，世上比他博聞強識通曉古今之人寥寥無幾。

    他認為，各門各派固有所長，必也有各自的目光局限，唯有博采眾長，方能萬法歸一，最終一通百通，窺見天機。

    雖然截止五十年前，在他進萬神山時，依舊未能完成這個目標，但他畢竟曾是天下第一人，這個稱號既然為幾大宗師所公認，必然意味著他在修為上曾經(jīng)站在世間巔峰，俯瞰蕓蕓眾生，意味著他也曾無限接近過天道。

    但也僅僅是接近。

    他清晰記得自己當(dāng)時已經(jīng)處于一直玄之又玄，奇妙無比的境界，仿佛往前一步便可抵達傳說中的道心至境，從而摸到天道奧秘，白日飛升，可偏偏就是那一步，始終像有一道無形屏障橫在面前，無法穿透跨越，這就是修士所說的瓶頸。

    而九方長明的這道瓶頸，直接關(guān)系他無法由人成仙，實現(xiàn)境界的突破。

    從前他百思不得其解，只當(dāng)自己哪里出錯，仍有不足，是以走遍千山萬水，窮盡天下宗派法門，希望從中找到玄機。

    但，如果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玄機呢？

    如果春遲說的是真的，世上本無神佛，原為一場騙局，那么當(dāng)年遠至上古眾神，近至萬劍仙宗前宗主落梅真人的飛升，難道也都是假的？

    長明沒有見過落梅真人，在他在玉皇觀開始修行時，萬劍仙宗的宗主就已經(jīng)是江離了。

    落梅真人白日飛升的故事，都是口口相傳，成為神化萬劍仙宗的一部分。

    但是，長明清楚記得，在洛都時，妖魔奪舍玲瓏公主，在洛國皇宮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當(dāng)時若無他與云未思在，恐怕現(xiàn)在洛國社稷就已經(jīng)被顛覆了。

    他與玲瓏公主，也曾有過一番交鋒。

    當(dāng)時長明問，江離是否入魔，玲瓏公主的答案是否定的，在他問及既然江離沒有入魔，玲瓏公主他們?nèi)绾伪ＷC江離絕對不會背叛與妖魔的合作盟約時，玲瓏公主卻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說她無法回答，只能讓九方長明自己去尋找答案。

    妖魔本就不善于說謊，以長明的閱歷，也能看出玲瓏公主無意欺騙他，那么這個回答就顯得意味深長，話里有話。

    不僅如此，當(dāng)時玲瓏公主還特意提到江離的師父，也就是前宗主落梅真人，她說江離遠遠比不上落梅。

    這說明玲瓏公主與落梅真人打過交道。

    長明不禁衍生出一個離奇恐怖的想法。

    假如，落梅真人沒有死呢？

    春遲主宰萬蓮佛地這么多年，并非任人擺布的玩物，他能堅定相信成仙是騙局，那必然是他看見了令他堅信的證據(jù)，又或者親眼見過傳說中成仙成佛的人物出現(xiàn)在他面前，親口告訴他這件事。

    過于遙遠的人物春遲不認識，見到了也不會相信，如此一來唯有落梅真人。

    落梅真人如果沒有飛升，甚至多年來一直隱藏在江離身后，遙控cao縱萬劍仙宗，那他與妖魔合作，也就合理了，畢竟當(dāng)他苦苦修煉以為可以立地成仙的那一刻，卻發(fā)現(xiàn)此路不通時，憤恨之余必然會選擇另外一條路。

    許多當(dāng)初不曾留意的細節(jié)，如今一一浮現(xiàn)，無聲展示可怕真相。

    照月王朝那位公主，后來魂魄與洛國天子共存時，就曾說起過她的神智當(dāng)時被一個叫寒隱的人所控制，對方指東令西，予取予奪，讓她無法違背，只能順著對方的指引，一步步來到洛國，成為差點顛覆洛國的棋子。

    寒隱，落梅。

    寒冬遠去，春意將近，不正是梅花落敗之時？！

    原先隱隱的懷疑逐漸擴大，幾乎已經(jīng)成為篤定的答案。

    他們從前就覺得，江離沒有足夠的動機布下這么一個局，但如果他背后多了落梅真人，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落梅，那就完全解釋得通了。

    有落梅在，云未思還能否騙過對方的法眼？

    如果對方發(fā)現(xiàn)云未思沒有完全成魔，會不會干脆出手殺他？

    如果云未思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江離，他還有必勝把握嗎？

    長明無法阻止云未思朝山上走，也無法出言警告。

    他現(xiàn)在能夠驅(qū)使的只有春朝劍。

    但春朝劍是不會說話的。

    云未思的腳步聲緩下。

    他聽見前面?zhèn)鱽碚f話聲。

    是萬劍仙宗兩名弟子。

    “師兄，咱們門中怎么一下少了這么多人？空蕩蕩的，走半天都沒見著個人影，好不習(xí)慣！”

    “陸陸續(xù)續(xù)都被派出去了，前幾日我去外門找劉長老，才發(fā)現(xiàn)劉長老也被調(diào)走了。”

    “師兄，我總覺得最近有些怪，你說我自小學(xué)習(xí)星術(shù)，雖然稱不上登堂入室，好歹也知道點皮毛，最近天象星軌大亂，怎么看都是亂世將起的征兆，不說別的，今日萬神山方向就頻頻傳來異象，這天下該不是要打仗了吧，是洛國打幽國，還是幽國打洛國啊？我家人可還在洛國呢！”

    “打仗那還是小事，我聽說萬蓮佛地都沒了！”

    “什么？！”

    “你小點聲兒！”年長的弟子像是手忙腳亂去捂師弟的嘴巴，一面壓低了聲音發(fā)出警告。“消息是剛剛傳來的，宗主召見咱們師父，師父回來之后告訴大師兄的，我正好在邊上聽了一耳朵。”

    “嗚……我知道了，你松手，差點沒把我捂死！萬蓮佛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曉得，聽說前兩日上元法會，幽都忽然有萬鬼作祟屠城，萬蓮佛地被滅，連幽國天子也死了，如今幽國動蕩，群龍無首，洛國很可能以此為借口揮師南下，師父還說今日天現(xiàn)異象，萬神山方向恐怕有大變故，不知是否會影響到我們。”

    “應(yīng)該不會吧，這里離萬神山還有很遠，再怎么說天塌下來還有高個頂著！”

    “行了行了，別廢話，今夜不把后山巡視完，咱們都別想休息了！”

    二人邊走邊聊，漸行漸遠，身形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之后。

    他們都是門中的低階弟子，沒有足夠的修為學(xué)習(xí)高階法術(shù)，云未思甚至不必特意隱身，也不會被對方發(fā)現(xiàn)氣息。

    云未思停住腳步。

    他感覺神念一動，春朝劍忽然不聽使喚，離體而出，懸于他身前，微微發(fā)光，似在阻攔。

    云未思默念口訣，劍卻恍若未聞，不肯回去。

    就在此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云道友，你來了。”

    玄冥天音，直抵靈臺。

    不僅是云未思，長明也聽見了。

    他只覺春朝劍甚至因此微微震顫一下。

    對方修為，絕不在他與云未思之下。

    “你我暌違多年，江某甚為想念，還請云道友上山一敘舊情。”

    語調(diào)之中，氣定神閑，似真與云未思闊別已久喜相逢。

    長明甚至從其中聽出一絲智珠在握的自信。

    他忽然有種離真相近在咫尺，馬上就能揭開，卻又不想馬上動手的矛盾心情。

    云未思想必也能察覺這平和之下隱藏的暗潮洶涌。

    但對方既然會開口，說明云未思已無退路。

    他只能繼續(xù)往前。

    第104章 你是落梅。

    仙來山在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中排行十三，不算赫赫有名，但它的山霧是一絕。

    每逢晨光熹微之際，仙來山群峰云霧繚繞，茫茫云海之中林木葳蕤，奇石聳然，仙果累累，尋常山野樵夫固然入不了萬劍仙宗的地盤，但偶爾迷路誤入外峰山腰時，都有誤入仙境之惑，回去之后大肆宣揚，久而久之仙來山之名不脛而走，名頭反倒比原先的名字更響亮，萬劍仙宗索性也以仙來山命名了。

    云未思來到此處的時辰，恰好便是朝霞東來，立峰賞景的最佳時刻，可惜他目不斜視，根本不肯流連片刻，江離似乎打開某些禁制陣法，讓他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別說機關(guān)阻礙，就連萬劍仙宗弟子，也沒再遇上幾個。

    仙來山主峰，江離負手立于崖邊，背對云未思，卻似后面也長了眼睛。

    “你來了。”

    “我來了。”

    “與我共賞朝陽如何？”

    云未思一步步走過去，在距離江離身后還有五步之遙時停住。

    “你看這朝陽，每日都會由東邊升起，可每日都不盡相同，霞飛霧散，來去如魅，變幻不定，多少乾坤奧妙，說不定就連我們修士汲汲追求的天道玄機，也皆在其中。不知云道友是否以此參悟過？”

    修士修煉的法子各有不同，每個人也有自己參悟的機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說不定有時看見塊石頭，也能立地頓悟，突破境界。

    云未思沒有興趣與江離討論這些，他也不認為江離布了這么久的局，到最后一步，僅僅是為了喊他來閑話家常。

    他抬起頭，天空此時東西兩邊分別呈現(xiàn)出迥異的景象，右邊是朝陽初起，一如無數(shù)個清晨那樣，右邊則是沉沉黑夜，紅焰燒天，紅彤彤的盡頭，黑色旋風(fēng)連接天地，形成龍卷漩渦，似要將人間一切吞噬。

    一邊是白日，一邊是黑夜，中間甚至沒有漸變遞進，鮮明而詭異，猶如兩個世界強行縫合在一起，陰陽交界冰火不融，全然撕裂，生與死徹底對立，仿佛無聲告訴世人，要么最終得到光明，要么徹底淪陷黑暗，沒有第三條路了。

    但云未思清晰看見，隨著左邊一點點推移，黑夜逐漸吞噬白日，很顯然黑夜一側(cè)的力量更為強大，紅焰照天之處，正是遙遠的萬神山方向。

    “你看這樣的景色，千萬年也難得一遇，多美啊！”

    江離發(fā)自內(nèi)心贊嘆，雙眼始終落在天空不曾離開過。

    萬神山處，群魔狂嘯，還未有聲音傳來，但云未思卻已能遙遙感知。

    他體內(nèi)的魔氣開始躁動，在與遠方同伴遙相呼應(yīng)。

    殺戮的念頭在心頭浮現(xiàn)激蕩，想要壓下去千難萬難，但一不留神卻很容易就蔓延開來，占據(jù)所有理智。

    錚！

    識海之內(nèi)，一聲清越劍鳴，令云未思身軀微震，頓時清醒。

    “從未見過，的確很美。”

    他漸漸沉下氣息，竟也能按捺住瘋狂的念頭了。

    但在江離轉(zhuǎn)過身時，看見的依舊是云未思雙目通紅，眉心魔印浮顯，只當(dāng)對方入魔已深，并未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