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暮嘴唇張張合合，無聲道，表情逐漸凝固，徹底沒了聲息。

    那邊黑衣妖魔也都被殺戮大半，許靜仙見長明飄然落地，安然無恙，不由大喜過望，抽手朝他奔來。

    “明郎，你沒事吧？”

    長明嗯了一聲，轉(zhuǎn)頭望向迷霧之海盡頭。

    在那里，新的巨浪正慢慢涌過來。

    遙遙望去，速度似乎并不快，但其勢之高，其聲之大，居然遠(yuǎn)遠(yuǎn)超過方才所有。

    若無意外，等到巨浪來襲時(shí)，這里的海灘將會被徹底淹沒，變成澤國汪洋。

    許靜仙見狀皺眉。

    “怎么辦，我們還要穿過迷霧嗎？”

    他們的確是通過迷霧才來到九重淵的，但上回穿越迷霧，卻直接去了第三重淵，可見那里頭變化萬千，一個(gè)不好又會被重新繞進(jìn)去，無窮無盡。

    “尸蟲！那些尸蟲又來了！”

    長明還未回答她，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許靜仙面色大變，扭頭果然看見夜色中，一群瑩瑩之光自遠(yuǎn)處飛來，乍看星星點(diǎn)點(diǎn)，甚為漂亮，但在場許多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讓人聞之色變，觸之即死的螢火尸蟲。

    許靜仙一看到螢火尸蟲，就想起自己那半截紗綾。

    長明對她道：“跟我來！”

    說罷便當(dāng)先御劍飛向巨浪來處，他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最終沒入海浪之中。

    這種看上去純粹找死的行為令許靜仙愣了一瞬，但她隨即選擇跟隨。

    離巨浪越近，風(fēng)也就越大。

    許靜仙幾乎身形不穩(wěn)，跌落海中，她咬咬牙瞇起眼，硬著頭皮頂著滔天風(fēng)浪，將身體扎進(jìn)去。

    水，鋪天蓋地的水。

    身體徹底沒入水中，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道牽扯，許靜仙身不由己，只能隨波逐流，一點(diǎn)靈力護(hù)持周身保證神智清醒，但眼前天旋地轉(zhuǎn)，不辨陰陽，很快就連清醒都很難辦到，入門修煉這么多年來，她再次嘗到小時(shí)候坐馬車頭暈惡心的那種感覺。

    許靜仙白眼一翻，終于徹底暈過去了。

    再度醒來時(shí)，身體還叫囂疲憊，但眼皮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灼熱刺痛。

    她有些難受，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一邊慢慢睜開。

    日光透過手指縫隙，直刺眼睛。

    許靜仙的意識慢慢回籠，坐起身舉目四顧。

    不遠(yuǎn)處，長明負(fù)手站在崖邊，與那神霄仙府的何青墨在說話。

    云海則從另外一邊走來，手里還拿著一束枯草，好像是去樹林里剛摘了什么東西回來。

    許靜仙記得這里。

    他們先前就是從這里進(jìn)入九重淵的。

    那懸崖下面，云霧彌漫，正是九重淵的入口。

    也就是說，他們徹底離開那個(gè)可怕的地方了？

    許靜仙有些恍惚，甚至感覺像在做夢。

    如果時(shí)光倒流，重來一回，她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作出同樣的選擇，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輩子她絕不會再踏足此處。

    絕不會。

    何青墨與長明不知說了什么，朝許靜仙這里看了一眼，似乎猶豫要不要過來告辭，最終并沒有，只是越過她走向云海，跟后者拱手告辭，然后御劍離去。

    被忽視的許靜仙：……很好，以后看見神霄仙府的弟子，捉住一個(gè)折磨一個(gè)，捉住兩個(gè)折磨一雙。

    她看向長明。

    后者隨手用發(fā)帶束住長發(fā)，但仍有些許逃逸出來，散落肩膀。

    寬衣長袍，迎風(fēng)而立，果真有一代宗師的風(fēng)儀。

    許靜仙知道，長明先前力殺張暮的戰(zhàn)績，很快就會隨著那些從九重淵逃出去的修士傳遍天下。

    許多人也會知道九方長明死而復(fù)生，重現(xiàn)人間，只怕天下很快又會掀起風(fēng)波。

    她怔怔望著對方，心緒起伏不定，帶著些劫后余生的唏噓。

    忽然，長明低頭吐了口血，往后癱坐在地上，毫無傳說級宗師的形象。

    許靜仙所有遐思瞬間灰飛煙滅：“你方才不是跟沒事人一樣嗎？”

    長明抹去嘴角血沫：“在仰慕者面前，風(fēng)度絕不可少，忍也得忍著。”

    許靜仙：……

    他們在九重淵里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眾人各自分散之后又各有奇遇，三天三夜也講不完，許靜仙心中更有許多疑問，尤其是張暮之前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云海是自己同族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徘徊不去。

    抬眼就看見云海朝自己走來，那雙眼睛里似有冰川雪海，令她血液凝結(jié)，問不出半句話。

    云海沒有在她身邊停下，連注意力也未分出分毫，徑自走到長明面前。

    第45章 色心再大，不如命大。

    “把衣服脫下來。”

    許靜仙聽見云未思道。

    她睜大眼睛，一下子就不困了。

    長明也有些訝異：“脫衣作甚？”

    云未思淡淡道：“你背后不是有傷口嗎？”

    那是之前跟張暮交手時(shí)被打傷的，火辣辣的，但尚可忍耐。

    “被妖魔抓傷，須在三日內(nèi)敷以貓爪草，否則毒入骨髓。”

    長明笑道：“我若毒入骨髓，發(fā)狂而死，豈非不用愛徒動手，就遂你所愿？還是說，你舍不得殺為師了？”

    他一邊調(diào)笑，一邊褪下衣裳，后背果然有幾道傷痕，已經(jīng)紫腫近乎發(fā)黑，許靜仙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長明卻只是將頭發(fā)攏到身前，微微垂首方便對方上藥，面色如常，若無其事。

    云未思不語，似乎沒聽見長明的話。

    他將洗干凈的枯草摘下葉子，放入口中嚼碎，再吐出來，一點(diǎn)點(diǎn)抹在長明背上。

    好端端一個(gè)上藥的動作，卻像是在輕柔摩挲。

    偏生云未思聚精會神，沒有半點(diǎn)猥褻輕薄之意，卻仍舊讓旁觀者老臉微紅，目不轉(zhuǎn)睛。

    那唯一的旁觀者，自然就是許仙子了。

    她自忖也算閱盡千帆，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仰慕者如過江之鯽，能入她法眼的，自然也都是容貌身段上佳的才俊，但這些人與眼前相比，許靜仙竟覺得之前完全是糟蹋了自己的眼光。

    那段微微彎下的脖頸在日光里像是會發(fā)光，若有水珠潑上去，怕是半刻都留不住。

    幾縷被風(fēng)吹散，從長明手里溜出來的頭發(fā)散落在肩膀上，霜白發(fā)尾纏上云未思上藥的手，猶如戀戀不舍，無聲挽留。

    許靜仙有些口干舌燥。

    她后悔方才沒有主動提出給長明親自上藥，好摸一摸是不是真如眼睛看見的那樣滑膩，而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只能在內(nèi)心垂涎，幻想自己化為云海的手。

    視線再往下，背部傷口被草藥覆蓋，原本的紫黑色又加入青色，交錯(cuò)雜陳，但素來喜歡美麗事物的許靜仙，竟然半點(diǎn)也不覺得丑陋，反是怎么看都心旌搖動，色授魂與。

    為何先前她會覺得長明不如云海好看呢？此人的漂亮分明是深藏在骨子里的，只有懂得發(fā)現(xiàn)與探究的人，才會發(fā)現(xiàn)這種不為人知的美妙。

    譬如她。

    就在這時(shí)，云未思忽然轉(zhuǎn)頭，瞥了她一眼。

    這一眼如冰水澆頭，傾倒而下，頓時(shí)讓許靜仙清醒過來。

    她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湊近許多，手差點(diǎn)就伸出去了。

    許靜仙輕咳一聲，假惺惺道：“云道友累了吧？不如我來幫忙。”

    云未思又看了她一眼。

    許靜仙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她從先前張暮和長明的對話里，已經(jīng)約莫知道云未思的身份，但又覺得眼前這個(gè)，與一開始認(rèn)識的那個(gè)“云海道友”有著很明顯的不同。

    一個(gè)喜歡用笑臉掩蓋意圖，行事恣意妄為毫無底線，喜則愛極，怒則恨極。

    一個(gè)半句話不肯多說，看上去仙風(fēng)道骨，但許靜仙直覺他要比另一個(gè)可怕得多。

    色心再大，不如命大。

    早知當(dāng)日在凌波峰，就該先借故把人給辦了，生米煮成熟飯，也比現(xiàn)在看得見吃不著好。

    思及凌波峰，許靜仙倒是忽然有些想念了。

    峰上人不多，但大都是她的心腹，連打掃的侍女都比外頭漂亮。

    廚娘那一手做菜功夫也是別處比不上的，那都是她自從前故地找來的，雖說自從修煉就與家里斷了聯(lián)系，但這些年她出身豪富之家的習(xí)性未改，能穿好的用好的絕不肯委屈自己，也就是在九重淵里，朝不保夕，無暇顧及其它，這會兒脫離險(xiǎn)境，許靜仙就想起自己多日沒有洗澡，渾身上下難受得緊，連美人都無心欣賞了。

    “許仙子，你可認(rèn)識蕭藏鳳？”

    許靜仙正胡思亂想，聞言回過神，長明的衣裳已經(jīng)重新穿上系好。

    她暗道可惜，嘴上回答：“見過幾面，不算熟。蕭家在幽國當(dāng)官，走的是儒門的路子，唯獨(dú)蕭藏鳳不是，他少年拜入萬劍仙宗門下，而后力戰(zhàn)幾位成名高手，前幾次的千林會，我曾見過他幾面，此人風(fēng)采神俊，說話也好聽，當(dāng)然，不及明郎之萬一。”

    長明攏發(fā)的動作一頓。

    又是萬劍仙宗。

    許靜仙嫣然一笑：“細(xì)說起來，他與你還有些淵源。”

    長明：“哦？”

    許靜仙：“蕭藏鳳曾與孫不苦交過手。我記得，不苦禪師也曾出自你的門下吧。”

    長明：“勝負(fù)如何？”

    許靜仙：“相差仿佛，無分上下。但也正因如此，蕭藏鳳的名聲越來越大，他也被認(rèn)為是蕭家奇才，據(jù)說此人喜愛游歷各方，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找到他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