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長明:“九重淵里,這樣的半魔修士似乎很多?” 云海嗯了一聲:“他們不容于世,九重淵反而是他們的樂土。據說傅小山早年曾經迷戀上一名女子,還想隨她去外面生活,后來發生一些變故,女子死了,他也沒走,反倒成了弱水之主。” 蛛網旁邊,散落白色圓球,大大小小,圓潤如珍珠。 指風彈出去,圓球四處滾動,真就像珍珠一樣。 禪杖被長明當成燈,照在圓球上,還真有點瑩潤可愛。 長明低頭觀察,一邊問:“九重淵魔氣縈繞,所以能夠忍受這里并成為最終勝利者的,大多都是有半魔血統的人?” 云海:“不,是因為出了九重淵,他們就無處可去。天下之大,那也是人的天下,而非異類的天下。” 長明伸出的手半途頓住。 “云海道友,自從我們在海邊見面以來,你總以冷嘲熱諷居多,這樣說話好像還是頭一回,倒真有些像我那位故人了。” “你那位故人,是什么樣的?” 這也是云海頭一回主動問起。 此前他一直對長明口中的云未思有所抗拒,不愿意承認兩人之間的共同點。 長明道:“這世上勤奮刻苦的人很多,但天賦異稟還愿意勤奮刻苦的人,卻很少。難得的是,他生性專注,能以畢生精力付出,若無意外,成就修為本該不在我之下。四個徒弟之中,他是資質最好的,也是跟隨我最久的。” 云海:“那你為何還將他逐出師門?” “不是我將他逐出師門,而是我將自己放逐,離開道門。” 長明語氣淡淡。 “每個人要走的路不同,徒弟也未必非要循著師父走過的路走下去,他適合心無旁騖,登峰造極,我的野心卻很大,我想歸納百家,自成一家,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就徹底分道揚鑣。” 云海:“但你們還是反目了。” 長明說的話多了,習慣性喉嚨有些癢,他咳嗽兩聲。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云海:“你后悔嗎?” 長明哈哈一笑:“我此生做事,從未悔過。” 若說有遺憾,那就是…… 嘎吱,嘎吱。 兩人的聲音停住。 這回聲音不是在剛才位置響起,而是從下一層的船艙里傳來的。 云海當先走下舷梯,長明也跟在后面。 黑,濃稠得化不開的黑。 禪杖上的金珠居然也像被限制了范圍,不能再像剛剛那樣照亮一片,只能停留在珠子周圍寸許左右,甚至連前方云海的背影都未能照亮。 這里有古怪。 兩人心頭同時浮現這句話。 云海瞇起眼,腳步放慢。 四下無聲,連呼吸和腳步,仿佛都被黑暗吸收了。 “云海道友。” 長明想提醒他留意腳下是否有陣法,卻沒得到回應。 “云海道友?” 他站住不動,聽音辨位。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動靜。 但越是安靜,才越是不尋常。 一只手從背后伸來,悄然無聲,搭上他的肩膀。 長明猛地往前滑去,回身禪杖反掃! 擊中重物的動靜,對方一掌還擊,禪杖又反彈回來,對面悶哼后退。 “琉璃金珠杖?”他聽見對面發出疑問。 長明:“陳道友?” “長明道友?!”陳亭的聲音瞬間變得驚喜。 他奔過來,近在咫尺,長明抬起禪杖,果然是陳亭。 “你怎么會在這里?”陳亭不僅驚喜,還有點激動。 “我與云海道友從上面甲板下來的。”長明道。 陳亭狐疑:“什么甲板?” 長明反問:“你是從哪里來的?” 陳亭苦笑:“說來話長。” 云海拉著長明躍入鏡湖之后,剩下幾人就守位開始爭執起來。 神霄仙府弟子將許靜仙歸為云海一伙,認為他們浪費了何青墨的犧牲,還說魔修就是魔修,永遠不堪大任。 許靜仙堂堂凌波峰峰主,在外頭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哪里容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這么說自己,當下直接動手,將那人給拍到鏡湖里去。 這下徹底大亂,關霞裳不敢與許靜仙動手,只好轉身往橋下跑,陳亭見許靜仙殺紅了眼,還想追殺關霞裳,只好動手阻攔,兩人在彩虹橋上大打出手,底下鏡湖由烈焰灼天變為驚濤駭浪,頭頂也跟著狂風暴雨,水里忽然冒出一條三角巨龍,攻擊兩人,陳許二人不得不暫時聯手共同抵抗惡龍,搏斗過程中又被巨浪沖散。 “我到了一處莫名的國度,國中從諸侯到官員皆為女子,只有那些下賤低等的雜役為男子充任,我在那兒修為盡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鎮日逃亡,真乃荒唐至極……后來我藏身之處被她們發現,她們將我扔進監牢,我一覺醒來,卻發現在這里。” 陳亭語焉不詳仿佛有難言之隱,長明也沒再追問下去。 每個人遇到的迷境不盡相同。 有些修士可能沉淪一世也無法自拔,對這些人而言,幻境也好現實也罷,其實已經沒什么區別了,正如佛家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夢幻泡影,如露如電。 就連長明,他也無法肯定自己現在就徹底掙脫迷夢束縛了。 能夠將這些幻境迷夢糅合到一起,最初的創造者,必定是一個陣法與幻術的天才,因為他不僅將所學與萬神山的地形地貌結合起來,更充分利用此處人魔交界,魔氣充沛靈力混亂的特性,最終將鏡湖變成九重淵里最為玄奇的地方。 在長明的記憶里,的確有這么一個人,但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死在他自己發明的陣法里。 嘎吱,嘎吱。 黑暗不知名處,那種讓人不舒服的聲響再度傳來。 陳亭立刻停止說話,仔細聆聽。 他能感覺到身旁長明的氣息,這讓他有些許安心。 并非對這里感到恐懼,而是經歷這么多之后,能有個熟人同行,總是好的。 在他眼里,長明雖然是個散修,但說話做事,起碼比脾氣古怪的何青墨,出身魔宗的許靜仙,都要靠譜得多。 陳亭握緊手中長劍。 這是他在無數幻夢中唯一沒有丟失的法寶,因為這把劍,在他們拜入師門時,就與他們的心魂綁定,所有萬劍仙宗的內門弟子皆是如此,這把劍也是他們的心劍,心性越強大,修為越高,靈力越深厚,劍的威力也就越大。 他手中的劍正微微發燙,這是心劍對他的警告,說明前方有很危險的存在。 陳亭止步不前。 他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也不缺乏足夠的耐心,他可以等到敵人從黑暗里出來,而非自己冒冒失失撲上去。 他能感覺到長明也是同樣的想法,對方甚至跟自己一樣特意放緩隱藏氣息。 陳亭很滿意,這表示他的確沒看錯人。 嘎吱,嘎吱。 陳亭合眼,聽音辨位。 聲音越來越近了。 緩慢,但正朝他們的方向靠攏。 是碩鼠,蟲子,還是什么? 陳亭試圖從動靜判斷對方的形態。 在他的想象里,那應該是一只螳螂。 九重淵里妖魔眾多,怪物也不少,再離譜的東西,陳亭作為名門弟子,也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絕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驚叫恐懼。 他倏地睜眼! 劍光大盛,能照見周身三尺。 然后,他看見了兩只手。 兩只女人的手。 修長,白皙,柔嫩。 手指像春天的柳葉那樣纖細優美。 這樣一雙手,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手上的指甲很長,每一次往前伸,都會深深嵌入木板里。 嘎吱,嘎吱。 這個聲音就是指甲每次插入地板發出來的。 乍聽上去像老鼠在啃木頭。 陳亭想也不想,一道劍光斬過去! 這雙白嫩漂亮的手居然靈活避開了,指甲瞬間從地板拔出,抓向陳亭! 陳亭側閃避開,劍光三連斬出,瞬間劃破周身黑暗沉寂,也照亮了那雙手后面的景象。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渾身赤裸,在地上亂爬。 但,這僅僅是她的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