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主
方府離國子監也不算是特別遠,馬車很快就停到了方府的大門口。 剛進府的時候,就有瑯琊公主身邊的仆役迎了上來:“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殿下一直在房里等著您和張姨娘呢!” 張卿卿不喜歡別人叫她張姨娘,相比于這個稱呼,她其實更喜歡國子監的同窗們叫她“張舜樂”。 可是她已經嫁給了方熠,除了“姨娘”之外,她在這方府里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身份了。 張卿卿低下頭,莫名有些失落。 “母親這么快就回來了?”方熠聽到仆役的話有些激動,“卿卿,走,我們去拜見母親去。母親一定正等著喝你的媳婦茶呢!” 方熠笑了笑,一下子握住了張卿卿的手。 張卿卿任憑方熠將她的手捏在手中,并沒有掙扎。 二人一同走到了瑯琊公主所住的院落。 瑯琊公主是今上的嫡長姐,自小養尊處優。即便是出嫁之后,院子里的規矩也極大。 此番兒子帶著新納的小妾過來請安,也得在外面候著。先經太監通報,里面的主子應允之后,他們才能跟著太監一起進去。 方熠牽著張卿卿的手立于院中,只是安安靜靜的等著。 張卿卿抬眸望了方熠一眼。 方熠本來就生的俊俏,平素又極修邊幅,每日不管出不出門,都會把自己從頭到尾拾掇的整整齊齊漂漂亮亮。 他今天穿了一身鴉青色的深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大氅,腰間環佩相擊叮當作響。院中殘雪未消寒梅盛放,方熠輕袍緩帶立于樹下,眉目清雋氣宇軒昂,隱有不輸梅雪之姿。越發顯得風神如玉,燁然若神人。 張卿卿立在他的身側,恰如蒹葭倚玉樹。 她真的懷疑他是故意的,特地把她弄成這副丑樣子來襯托他。 方熠感受到張卿卿的目光,也低頭看了她一眼。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沒事的,你別擔心,頭發不丑!沒人會笑話你的。你要相信我的技術。” 張卿卿眉頭緊鎖,顯然并沒有被說服。 “公子,張姨娘,殿下請二位進去。” 趕去通報的小太監從花廳里出來,向二人施了個禮,邀請他們進去。 方熠沖張卿卿笑了笑,拉著她的手進了花廳。 瑯琊公主在花廳正中的寶座上坐著,方熠領著張卿卿就給瑯琊公主叩了一個頭。張卿卿叩完頭也沒著急起身,公主身邊的嬤嬤端了一杯茶遞給了張卿卿。張卿卿端著茶敬給公主,直到公主喝了茶叫她起身,這套禮才算成。 終于喝到媳婦茶的公主很高興,拉著張卿卿的手說:“卿卿丫頭今天這衣服穿得蠻好看,就是這頭是誰給梳的?竟然丑成這樣。” 伺候的嬤嬤也笑道:“還真是有點丑,跟之前駙馬爺經常給公主梳的發髻竟然也有幾分相像呢!” 這下不只是方熠,就連瑯琊公主也黑了臉。 “熠兒初婚大喜,多高興的日子!你提他干嘛?” 嬤嬤突覺失言,扭頭躲在一邊也閉上了嘴。 瑯琊公主看向張卿卿,滿臉含笑神色一如往常:“你母親再嫁之前多次跟本宮說,讓本宮多照看照看你們姐弟倆。本宮進了方府之后,在這幾個小姑子里面最親厚的就是你母親,自然不能辜負她的重托。這過了年你倆也都滿十五歲了,你及笄嫁人,阿韶也入了國子監讀書,你母親知道也該安心了。卿卿啊……你別埋怨你母親,你們姐弟倆畢竟只是庶出,并不是你們母親親生,這些年她對你們視若己出,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卿卿知道,母親她也有她的難處。卿卿不埋怨母親。”張卿卿鼻腔酸澀,忍不住打斷了瑯琊公主的話。 已經有很久都沒有人在張卿卿面前提過她的母親了。 張卿卿親娘死的早,嫡母又無所出,所以姐弟倆就被嫡母親自撫養長大。兩人打小不知道自己是小老婆生的。作為當朝太子太傅的嫡出公子千金,他倆牛氣哄哄的長到七八歲,出門幾乎都是橫著走的。 可是沒想到這么一場巨變,爹死娘嫁人,他們的身份瞬間就卑微了起來。 張父死的時候嫡母方氏才二十余歲,拎著倆拖油瓶回了娘家,日子過得十分凄慘。方家高門大戶,方氏出身尊貴,甚至還是當朝長公主的小姑子,豈能被這么一個罪臣和倆拖油瓶耽誤余生?所以方氏就對外澄清了自己和倆拖油瓶的關系,令擇了一位門當戶對的年輕郎君嫁掉了。 張卿卿和弟弟張卿卿一起在方家住了許多年,沒爹沒娘的他們被自己的便宜舅舅一家各種欺凌。若非有方熠這個便宜表哥的維護,他們未必有命活到現在。 張卿卿其實真的怨過方氏。 自己叫了近十年的母親,怎么就能突然不認她了呢? 張卿卿甚至一度覺得,方氏無非是為了再嫁,所以才故意拋棄了她和弟弟的。 瑯琊公主看著張卿卿可憐巴巴的神色也有點心疼,她撫著張卿卿的肩膀嘆道:“乖孩子,都過去了,如今你既然已經是本宮的兒媳婦兒,本宮肯定就會疼你的。以后,好好跟熠兒過日子,早些生個兒子出來,這樣以后即便是壽陽公主進了門,你也好有個依靠免被欺侮。” 提起壽陽公主,方熠卻再次黑了臉:“母親,孩兒不愿娶壽陽公主!” 瑯琊公主聞言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連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抖了幾下。 “胡鬧!你可知皇命不可違?” 其實皇命也不是完全不可違,無非是違者殺頭罷了。 方熠紅著眼睛瞪著瑯琊公主看了很久,最后還是認慫低了頭。 張卿卿看了方熠一眼也有些同情他。 大錦朝輕外戚,尤其是駙馬,更是備受鄙夷沒有尊嚴。為免外戚干政,駙馬在仕途上也幾乎沒有未來。 方熠的父親方齊就是一個典型的倒霉駙馬。 方齊本是安定侯嫡長子,出身尊貴相貌堂堂年少有為。如果不是尚公主,他本可以躋身政壇闖出一方天地。即便他在朝堂上沒有什么突出的貢獻,他至少還可以繼承父親的爵位,做一個侯爺。朝堂上如果有什么大事,他即便是決定不了什么,但是多多少少總是能插上幾句話。 可是非常不幸,他做了駙馬。 方齊迎娶公主之后,別說入仕,那本來應當屬于他的安定侯的爵位,也交由他的庶長兄方修繼承了。 其實皇帝只是擔心外戚干政,所以限制外戚在政治方面的權利。其他的都不曾虧待外戚分毫。 瑯琊公主作為先皇的嫡長公主,在嫁給方齊的時候嫁妝多的要命,良田豪宅仆役不可計數,駙馬守著這些賞賜完全可以錦衣玉食的過一輩子。至于名分上,方齊娶了公主就是皇親,總是比區區安定侯的爵位尊貴很多。 只要不貪心,真的無意朝堂,乖乖的做一個富貴閑人,那駙馬的日子會舒坦很多。 可是方齊很明顯并不想做一個只領俸祿的富貴閑人,所以方齊與瑯琊公主的婚姻關系一向都很緊張。 看方熠這個樣子,似乎也是不太想一輩子都只做個富貴閑人的。 瑯琊公主與他們二人聊了很多,可是方熠一直都心不在焉。 直到二人告退走出瑯琊公主的院子,方熠依舊是那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張卿卿猜測他還是因為要娶公主的事情難過,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想了很久,拍了拍方熠的肩膀勸道:“其實你也沒必要現在就這么擔心,畢竟你現在連那壽陽公主長什么樣都沒有見過。你長的這個樣子,萬一公主看不上你抵死不嫁呢?那你不就瞎cao心了么?看開點看開點……” 方熠本來正傷感,一聽這話突然就奓了毛。 他抖開張卿卿牽著他的手,非常兇狠瞪了她一眼,之后一轉身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 張卿卿有些著急連忙解釋:“不是啊,我說你長這個樣子只是單純的描述一下,并沒有說你丑的意思啊……畢竟咱們也沒有見過公主,人家可能就是不喜歡你這一款呢……” 方熠一直往前走,經過一堵墻時拐了彎。這下張卿卿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