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檔：“我覺得她不是不正常，而是過于清醒了。”

    我：“我知道。”

    搭檔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插在褲兜里俯視著外面：“是的，我們什么都知道。”

    10 黑暗中的隱藏者

    循著聲音，我推開書房門，看到搭檔正俯在書桌上往筆記本上寫著什么，坐在他面前、背對我的是個留著黑色長發(fā)的女人。

    聽到我進(jìn)來，搭檔頭也不抬地說：“回來了，這位就是催眠師。”很顯然，他不是對我說的。

    女人轉(zhuǎn)過頭。

    她看上去歲數(shù)不大，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偏瘦，有點兒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一身黑色裝束，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女孩對我點了點頭。

    我把手里的東西放在一邊，也點了下頭回應(yīng)，然后就在靠門邊的小沙發(fā)上坐下：“你們繼續(xù)。”

    搭檔“嗯”了一聲，又在本子上記下些什么，抬起頭看著黑衣女孩：“好，你接著說。”

    她：“嗯，剛才說到大概是四五年前開始的……”

    搭檔：“就是說，應(yīng)該在你20歲之后？”

    她點了點頭：“對。有一次我搭配了一身黑色衣服，在照鏡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沒有感覺那么好過。所以，從那之后，我就只穿黑色的衣服了。”

    搭檔：“呃……包括飾品和內(nèi)衣嗎？”

    她：“包括。”

    搭檔：“聽你未婚夫說，你家的床上用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全都是黑色？”

    她：“對，都是。我忍不住去買所有黑色的服裝和生活用品，我當(dāng)初差點把房間漆成黑色……”

    搭檔皺了皺眉：“廚房電器呢？有黑色的冰箱和洗衣機(jī)？”

    她：“冰箱有黑色的，洗衣機(jī)我定做了黑色的罩布。”

    搭檔：“你未婚夫反對過嗎？”

    她：“現(xiàn)在差不多也習(xí)慣了，有時候會說一兩句。”

    搭檔：“你室內(nèi)的光源呢？很少還是很暗？”

    她：“你是說燈嗎？我們家燈不多，但不算暗，必需的亮度還是有的。不過我一個人在家不喜歡開很多，最多只開一盞小燈。”

    搭檔：“最多只開一盞小燈？你是說，還有不開燈的情況？”

    她：“嗯……是……不需要做什么事情的時候，就什么燈都不開……”

    搭檔：“晚上？”

    她：“嗯。”

    搭檔：“經(jīng)常那樣嗎？”

    她似乎在想：“差不多……吧……”

    搭檔：“你父母只有你一個孩子嗎？”

    她：“嗯。”

    搭檔：“他們偏好黑色嗎？”

    她：“不。”

    搭檔：“據(jù)你所知，你的親戚當(dāng)中有人有這種嗜好嗎？”

    她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沒有。”

    搭檔：“如果可能的話，你會不會把自己使用的全部物品都換成黑色的？”

    她：“嗯……基本都換了……辦公桌已經(jīng)被我罩上黑色的桌布了……”

    搭檔：“公司允許嗎？”

    她：“這個……還好，因為我們是藝術(shù)設(shè)計類的公司，所以不怎么干涉每個人的工位風(fēng)格，只要別太出格就沒關(guān)系。”

    搭檔看著手里的記事本：“目前來看，你并不限于喜歡黑色，還喜歡黑暗，對吧？你剛才也說過，你在家有時候甚至不開燈。”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對，那樣我會覺得很舒服。”

    搭檔：“有更具體的感受嗎？”

    她：“具體的……我只是覺得在黑暗中很自在，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徹底伸展自己的身體。”

    搭檔：“伸展身體？怎么個伸展法？”

    她：“不是真的伸展，只是形容，就是……只有在黑暗中我才會有舒展開身體的感覺，平時都是很不自在的感覺。”

    搭檔：“在明亮的地方會感到不舒服？”

    她：“對，所以我盡量縮短待在有光地方的時間。”

    搭檔：“對明亮的環(huán)境，你排斥到什么程度？逃離？”

    她：“對，差不多是那樣子。”

    搭檔：“具體的呢？我是指在明亮環(huán)境下是什么感受？”

    她：“我也說不好……就是不自在，沒有安全感……大概……”

    搭檔：“聽你未婚夫說，你曾經(jīng)打算把自己的膚色弄成偏黑的顏色？”

    她：“嗯……有過。去年有那么一陣兒，我問過很多整形醫(yī)生，問他們有沒有辦法把膚色弄得偏黑一點兒，他們說可以，但是不贊同我那么做，因為再想轉(zhuǎn)白比較難，而且對身體不好。我本身身體就比較弱，所以我沒再去找過……不過……”

    搭檔：“不過什么？”

    她：“不過我還是想……”

    搭檔：“把膚色變黑？”

    她：“嗯。”

    搭檔停下筆，抬頭看著她，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這很少見：“基本所有女人都希望能讓自己的皮膚更白皙，你正相反……”

    她：“我也知道這樣不是很正常，但是我就是喜歡黑色，喜歡黑暗的環(huán)境。后來自己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是……因為……嗯……前一段時間，有些時候，我會在半夜突然醒過來，我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

    搭檔：“什么？”

    看得出她在猶豫：“如果沒有這件事，我不會答應(yīng)男朋友來找你們的，之前雖然在別人看來我也許不是很正常，可是我自己認(rèn)為很好。直到這件事……有時候想想我會覺得可能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所以，我才答應(yīng)來這里……我要說的這件事你能不告訴我男朋友嗎？”

    搭檔：“沒問題，你可以放心。”

    她：“嗯……有那么幾次，半夜我完全清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蹲在床頭……或者……或者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

    搭檔：“你是說，你有類似于夢游的行為？”

    她：“應(yīng)該不是夢游……我也說不清，好像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有人叫我躲起來，然后我就跑到某個角落去了……”聽到這兒，我背后不由得起了一股寒意。

    搭檔的臉色更凝重了：“你知道是什么人讓你躲在角落嗎？”

    她：“不知道……那會兒我是半睡半醒的……這不算夢游吧？”

    搭檔：“不好說。那種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你會覺得害怕嗎？”

    她：“如果不照著做，會害怕，按照那個聲音告訴我的躲藏在角落，就不會害怕了。”

    搭檔：“大約發(fā)生過幾次？”

    她低下頭仔細(xì)地回想著：“三四次吧？我記不太清楚了。”

    搭檔：“當(dāng)你徹底清醒后呢？繼續(xù)待在房間的角落還是回到床上？”

    她：“我都會待一會兒再回去。”

    搭檔：“為什么？”

    她：“因為在黑暗中我會感覺很好。”

    搭檔：“一點兒不會覺得害怕？”

    她：“一點兒都不會，很安全。”

    搭檔：“想必你自己查過是怎么回事兒吧？”

    她：“查過。我也想知道為什么我和別人不一樣，為什么我會那么喜歡黑色和黑暗。后來查了一些書，說那是吸血鬼的習(xí)性……我知道你會覺得很好笑，但是……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只有在黑暗中我才會有舒適感，再后來……后來……我覺得自己可能不是人類，也許我是別的什么，我是指習(xí)慣于生存在黑暗中的那些生物……大概吧？別笑話我……”

    搭檔：“怎么可能？當(dāng)你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兒之后，就開始找那些中世紀(jì)有關(guān)宗教和那些吸血鬼的書來看，對吧？”

    她點了點頭。

    搭檔：“那，你喜歡看血嗎？”

    她：“血？鮮血？不。”

    搭檔：“嗯……這么說吧，你這些舉動把你未婚夫嚇壞了，包括你看的那些書，所以他來求助于我們。”

    她低著頭：“我知道，為這個我們吵過架，有一陣兒，我們倆差點兒解除婚約，就是因為這些事兒……這并不怪他，我實在是太喜歡黑色和黑暗了……”

    搭檔迷惑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了個緩解氣氛的問題：“你不怕大蒜和十字架吧？”

    她輕笑了一聲：“不。”

    搭檔：“好，情況我已經(jīng)了解了。這樣，你先休息一會兒，讓我和催眠師商量一下，你看行嗎？”

    她：“好。”說著，她站起身，我留意到她身材不是比較瘦，而是非常瘦。

    搭檔：“那么，待在哪兒你會感覺更舒服一些？這里？還是剛才你看到的催眠室？”

    她看了一眼窗戶：“這里吧，這里窗戶少，也小……能拉上窗簾嗎？”

    搭檔：“可以，不過最好開著燈。”他指了指桌上的臺燈。

    “嗯。”女孩點了點頭。

    搭檔使了個眼色，我們倆離開書房，去了與催眠室一門之隔的觀察室。

    進(jìn)門后，搭檔把手里的本子扔到一邊，自己坐在桌子上，并把腿也盤了上去。

    我對他這副德行早就習(xí)以為常——深度思考的時候他喜歡盤腿、弓背的姿勢，并把雙肘抵在膝蓋上，用指關(guān)節(jié)托著下巴。

    看來這個女孩的情況難住他了。

    我：“剛才聽得我脊背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