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車開上高速路后,搭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干嗎如釋重負(fù)一樣?” 搭檔:“說不好是什么感覺,描述不出來。” 我:“你說過他和曾經(jīng)的你很像。” 搭檔:“大體上吧。” 我:“你曾經(jīng)也裝神弄鬼過?” 搭檔扶著方向盤笑了笑,沒吭聲兒。 我:“當(dāng)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嚴(yán)肅:“我面臨的問題更嚴(yán)重?!?/br> 我:“例如說?” 搭檔嘆了口氣:“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女孩?!?/br> 我:“早戀?” 搭檔:“是的?!?/br> 我:“結(jié)果呢?” 搭檔皺了皺眉:“沒有什么結(jié)果。” 我:“我指的是成年之后?!?/br> 他搖搖頭。 我:“我以為按照你的性格,你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搭檔:“有些原因是不能抗拒的?!?/br> 我:“你指和那個女孩分手?” 搭檔:“對。” 我:“是來自雙方家長的壓力?” 搭檔:“比這個還嚴(yán)重。” 我:“你不會是把人家給……” 搭檔:“當(dāng)然不是!” 我:“那是什么原因?” 搭檔:“因為其實我們倆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我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著他,卻發(fā)現(xiàn)他笑得幾乎扶不穩(wěn)方向盤。 我罵了句臟話。 笑夠了后,搭檔問我:“你要聽我真正的初戀么?” 我點上煙看著窗外,頭也不轉(zhuǎn)地“回敬”了一個字:“滾!” 09 見證者 “醒過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嘴里不知道被塞著什么東西。我花了好一陣兒才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地面是灰色的水泥,更遠(yuǎn)的地方還有方方正正的水泥柱子,似乎這是某個還沒裝修過的寫字樓樓層?我看不到身后。在我前方大約五六米遠(yuǎn)是一排高大的落地窗,窗前站著一個人,我只能看到背影??瓷先?yīng)該是個女人的背影,當(dāng)時她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我試著掙扎了幾下,因為捆得很牢,所以我根本不能動。那個女人雖然沒回頭,但已經(jīng)發(fā)覺到我醒了。她側(cè)過臉,似乎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我。逆光使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臉,不過那個側(cè)面看上去很……很漂亮。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f,‘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是假的。眼前的這一切,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忙碌的身影,其實都不存在,他們都是假的。只是,他們并沒意識到這點而已。當(dāng)然,你在我說完之前和他們是一樣的,但當(dāng)我說完之后,你和那些人就不一樣了。那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為什么這么說,也會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今天我所告訴你的,對你來說很重要。它將影響到你的一生。’” 某天上午,一個留著平頭的男人來到診所,說需要我的幫助。 我認(rèn)識這個人,他是警察。我們送那個為了逃避罪責(zé)而出家的殺人犯投案時,就是他接待的我們,并且做了筆錄。他今天來是因為有個比較棘手的案子需要幫助——準(zhǔn)確地說,是需要我的幫助。一個年輕女人從十幾層的樓上掉下來摔死了,而警察在女人破窗而出的那層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據(jù)說當(dāng)時那個男人精神恍惚,情緒也很不穩(wěn)定。更重要的是:他只記得案發(fā)幾小時前自己見到過那個墜樓而死的年輕女人,其他什么也不記得了。在經(jīng)過精神鑒定后,這個現(xiàn)場目擊者兼重要嫌疑人有逆向思維空白癥狀,也就是說,他失憶了。 警察:“催眠可以找回他失憶的那部分嗎?雖然沒有證據(jù)說明是他殺的,可是也沒法排除他的重大嫌疑。” 我:“這個我不能肯定。在見到他本人之前,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得確認(rèn)。” 警察:“那,你愿意接這單嗎?我們想知道,在那個女人死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我想了想:“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搭檔出差了,我需要打個電話商量下。稍晚些我告訴你?還是明天告訴你?” 警察:“方便的話,現(xiàn)在就打吧。我可以等。” 于是,我打通了搭檔的電話,把大體情況跟他描述了一下。 “真可惜我不在,記得把資料都備份,我回來看?!甭犐先ィ娫捘穷^的搭檔似乎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來接這個?”我在征詢他的意見。 搭檔:“對啊,反正只需要催眠,也沒我什么事兒。別忘了備份,我想知道結(jié)果?!?/br> 我:“好吧?!?/br> “嗯,有什么問題聯(lián)系我。”然后,他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聽筒,轉(zhuǎn)過頭對警察點點頭。 “我并不明白那個女人為什么要這么說,我只是覺得很害怕,有那么一陣兒,我甚至想不起來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在這里。當(dāng)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拼圖一樣,我花了好久才從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中找出了線索。那些線索越來越清晰,慢慢組成了完整的畫面——我想起是怎么回事兒了——我是指在我昏過去之前所發(fā)生的事情。這時,那個女人慢慢轉(zhuǎn)過身望向我這邊,但是我依舊看不清她的樣子,逆光讓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我的頭還很疼。 “‘很抱歉我用了強迫性手段讓你坐在這里聽我說這些,但是我只能這么做。因為之前我嘗試過勸一些人來聽,并且請他們做見證人,遺憾的是,我找來的男人大多會說一些連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廢話。例如:生活很美好啊,你怎么能有這種想法呢?你是不是失戀了?你的工作壓力很大嗎?你有孩子,有父母嗎?你想過他們的感受嗎?你要不要嘗試下新的生活?你現(xiàn)在缺錢嗎?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難?你嘗試一下感情吧?我們交往好不好?這些都是男人的說法。而女人則表達(dá)得更簡單直接:你是神經(jīng)病吧?或者尖叫著逃走。所以,在經(jīng)過反復(fù)嘗試和失敗后,我決定用強迫性的方法來迫使一個人坐在你現(xiàn)在坐的位置上,耐心地聽我說清一切?!f完,那個女人聳聳肩。 “這時候我更害怕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為我已經(jīng)徹底想起了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br> 第二天,幾個警方的人帶著那個失憶的男人來了,我快速觀察了一下他。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高、長相都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也沒有撒謊者的那種偽裝出的鎮(zhèn)定或者偽裝出的焦慮。初步判斷,我認(rèn)為他是真的失憶了,因為他略顯驚恐不安的眼神里還帶著一絲困惑和希望——他很希望自己的那段空白的記憶能被找回來——假如沒有受過專業(yè)表演訓(xùn)練的話,這種復(fù)雜的情緒是很難裝出來的,非常非常難。 稍微進行了一些安撫暗示后,我就開始了例行的詢問。在這之前,我反復(fù)囑咐警方的人:絕對不要打斷我和失憶者的對話,不可以抽煙,不可以發(fā)出聲音,不可以走來走去,不可以聊天——我不管他現(xiàn)在是不是嫌犯,既然你們讓我找回他的記憶,那么就得聽我的。 警方的人互相看了看,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我想,我可以開始了。 我:“你能記起來的有多少?我是說那段空白之前?!?/br> 失憶者:“呃……只有一點兒……” 我:“好,那說說看你都記得什么?!?/br> 失憶者:“那天中午我一直在忙著工作的事兒,到下午才跑出去吃午飯。因為早就過了午飯時間,所以我一個人去的,平時都是和同事一起。吃過飯回公司的路上,在一棟剛剛施工完,還沒進行內(nèi)部裝修的寫字樓拐角旁,有個女人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她手里的一大摞文件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你去幫忙了?” 失憶者:“是的,呃……看去她身材似乎很好,所以我從很遠(yuǎn)就注意到她了……我跑過去幫她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時發(fā)現(xiàn),那些紙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沒有。然后就不記得發(fā)生什么了?!?/br> 我:“當(dāng)時你是蹲在地上的嗎?” 失憶者:“對。” 我:“在那之后就沒一點兒印象了?” 失憶者皺著眉:“可能有一點點,但是說起來有點兒怪?!?/br> 我:“為什么?” 失憶者:“就像是……就像是溺水那種感覺。” 我:“你指窒息感?” 失憶者:“嗯,就像在水里掙扎著似的——你不知道下一口吸到的是氣還是水……” “那個女人從窗邊走了過來,我逐漸能看清她的臉了。對,就是她,我記起來了。她非常漂亮,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但是當(dāng)時我怕到不行,因為我想起了當(dāng)我?guī)退龘炱鹕⒙湓诘厣系募垥r,她做了什么:她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噴霧罐子,就在我抬頭的瞬間,她把什么東西噴到了我的臉上,接下來我就失去了意識。而醒來時,我就被捆在這里了。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的,對于這點你也許有些懷疑,但是假如你想想看就能知道,我除了把你捆在這里,再也沒有別的打算了。否則的話,我不會等到你醒來再跟你說這些,因為在你昏迷時,我有足夠的時間傷害你,或者把你殺掉,對嗎?所以,平靜下來聽我說吧?!莻€女人蹲在我的面前,語氣就像是在說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表情也是。 “當(dāng)時我的選擇只有點頭或者搖頭,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選擇點頭——我怕假如不這么做,會激怒她。 “‘很好。’她真的像是對待孩子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然后站起身,俯視著我,‘還記得在你剛醒來時我跟你說過的嗎?我說,這個世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繼續(xù)點頭。 “‘也許在你看來,這個世界有著諸多未知,你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一小時后會發(fā)生什么,甚至無法猜測到一分鐘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你不知道樓下那些人都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當(dāng)下在想什么。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一個小時后會想些什么。這聽上去讓人很惱火,對嗎?我們幾乎什么都無法控制,什么都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什么都沒有把握,我們看上去就像是在迷霧中摸索著前行一樣,下一秒都是未知?!酒鹕碜叩讲贿h(yuǎn)處一根粗大的方水泥柱旁,并靠在上面,絲毫不在乎衣服被弄臟,‘但是,這一切都是錯的,我們并非生活在未知中,這一切都是早就設(shè)定好的,早就被深埋了起來,早就有了方向和決定。遺憾的是,大多數(shù)人都不相信這點?!?/br> “那么,”我看著失憶者的眼睛,“對于后面發(fā)生的事,你還能想起些什么來?” 失憶者:“沒有了,我這幾天想到頭疼,但是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白?!?/br> 我點點頭:“嗯,那就說一下你還記得的吧?!?/br> 失憶者:“我……我記得的時候,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兩只手的拇指被什么東西勒得很緊。”說著,他抬起雙手給我看——兩個大拇指現(xiàn)在的顏色還偏青,“手腕上還纏了好多膠帶——我能感覺到,因為它們弄得我的皮膚很不舒服。把我整個捆在椅子上的也是膠帶,捆得非常牢,我根本沒辦法動一點兒。后來警察來的時候,也花了好久才把我解開。” 我:“你一直是被堵著嘴的嗎?” 失憶者:“呃……對,是……我自己的襪子?!?/br> 我:“是警察把你叫醒的嗎?” 失憶者:“我說不清,好像我被捆在椅子上的時候睡著或者昏過去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沒有一點兒印象?!?/br> 我:“當(dāng)時你感到害怕嗎?” 失憶者:“不是害怕……說不明白是什么感覺……原來看小說和電影的時候覺得失憶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等真的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說到這,他苦笑了一下,“……這并不好玩兒。” 我:“是的,失憶并不有趣。醒來之后,你還記得別的什么嗎?” 失憶者:“我面對著一排落地窗,就是寫字樓那種很大的窗,離我大約……嗯……五六米遠(yuǎn)吧。正對著我的那扇窗的玻璃被什么東西砸開了,一地的小碎片兒……”他指的是現(xiàn)場鋼化玻璃碎片,我從警方那里看過照片。 我:“你知道為什么會那樣嗎?” 失憶者:“開始不知道,后來聽救我的警察說,那個女人……掉下去死了?!?/br> 我:“是她把你捆在椅子上的嗎?” 失憶者:“好像……是吧?這個我不知道?!?/br> 我:“但你為什么說好像是呢?” 失憶者:“因為在那段記憶空白之前,我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是她,所以我就覺得應(yīng)該和她有關(guān)系……但我沒法確定,只是那么覺得?!?/br> 我瞟了一眼警方的人后,點了點頭。我相信眼前這位失憶者沒撒謊,自動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讓他有這種認(rèn)知再正常不過了。 我:“還有嗎?我指感覺,當(dāng)時你還有什么感覺嗎?” 失憶者:“后面的可能你都清楚了。警察解開我之后,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吐得到處都是,而且渾身無力,腿軟到不能站起來,是被醫(yī)護人員放在車上推出去的?!?/br> 我點了下頭:“嗯……好吧,大體上我知道了。你先稍微休息一會兒,我們分析一下要不要催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