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我:“很正確……這么說的話,草木變成刀刃我能理解,暗指他逃亡的那段日子,草木皆兵。血海我也能明白,應該是源于他殺人后的場面,并且被他所信仰的宗教放大了,估計可能還有血海地獄一類的概念在里面……不過,蓮花寶座呢?有含義嗎?” 搭檔:“蓮花寶座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兒難理解,是這樣:佛教中的蓮座本是天界經堂外靈池里的蓮花,因為終日聽經而悟道,最后修成了蓮座,蓮花也代表著‘清凈不染’。還有,僧侶們打坐的那個盤腿的姿勢,形狀其實有點兒像蓮花,所以那個姿勢也被稱作‘蓮花坐式’……不管怎么說,蓮花寶座在他的夢里都意味著清修、解脫,因此他才會夢到。把這些元素串起來的話就是:他希望自己能夠通過出家行為、一心向佛及自我修行從而消除自己所犯下的極惡之行。但是,他很清楚那是多重的罪,他越是潛心修行,自我譴責就越大,以至于擁有千種救贖之道的千手觀音都在追殺他——這是指不可原諒。” 我嘆了口氣:“好吧,望塵莫及,無能為力。”前一句是指我對搭檔的知識面的嘆服,后一句是指今天這個事情的分析。 搭檔:“如果不是曾經對宗教感興趣,恐怕今天我對這事兒也同樣無能為力……不過,也有我意料之外的。” 我:“哪一點?” 搭檔:“我沒想到他還殺了那個云游和尚……” 說到這兒,我們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我又想起一個疑問:“對了,還沒完,你怎么就確定能勸他自首?如果他兇性大發,打算殺我們兩個滅口呢?他的塊頭兒穿著僧袍都能看出來,你不覺得這么做很冒險嗎?” 搭檔:“的確有點兒冒險,不過,我已經作了準備。” 我:“有嗎?我怎么沒看到?” 搭檔:“記得我在剛剛跟他談完之后,催眠之前,打了一個電話吧?其實那是打給一個靠得住的朋友,我讓他一小時后打電話給我。如果我沒接或者說些奇怪的話,就報警。但我并沒把賭注全押在這方面,我自己也作了準備:當他自主結束催眠狀態后,我讓他吸氧。” 我:“吸氧?這怎么了?什么目的?” 搭檔:“學過的你都忘了?純氧能讓人興奮,對不對?另外一個功能呢?” 我努力回憶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順從……” 我那個狡猾的搭檔得意地笑了。 我搖了搖頭:“你太可怕了……” 搭檔收起笑容:“其實這都是輔助的,最主要的是他對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有所悔悟,所以我敢這么做。如果他不是那種狀態,我也不會給他最后這個機會。” 我沒吭聲,因為我看到搭檔眼中的一絲憐憫。 他抱著肩低下頭,仿佛在自言自語:“不知道這種情況會怎么量刑定罪,如果是極刑,但愿他能安息,包括他殺過的人……” 我們都沉默了,各自在想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我打破沉默:“我覺得如果你從事宗教職業,也應該做得不錯……哦,對了,缺一個神跡……” 搭檔抬起頭:“沒有欠缺了,我已經看到了神跡。” 我:“你指他夢中的千手觀音可能是真的在救贖他?” 搭檔:“也許那算是……但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兒,也是一直被我所忽略的。想想看,有那么幾個人,把自己的思想和信念傳播開,影響到整個人類社會,并且持續了幾千年……還有比這更神奇的嗎?沒有了,這就是神跡。” 他所說的是我從未想過的。 搭檔轉身關上窗:“不早了,咱倆吃飯去吧?你請客。” 我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東西。 他關于對神跡認知的那段話,讓我想了好久。 04 半面人 “……好,我知道了,晚上回去發到你郵箱。”中年女人掛了電話,略帶著歉意地望著我們,“不好意思,剛剛是公司的電話。” 搭檔點點頭:“沒關系,我們繼續?” 她:“好。剛才說到哪兒了?” 搭檔:“說到前天你又做那個夢了,結果嚇得睡不著,睜著眼等到天亮。” 她:“哦,對。后來我給我老公打電話的時候還說到過這事兒,他說是我工作壓力太大了造成的。” 搭檔:“這次你記住夢的內容了嗎?” 她:“沒記住多少,只記得很恐怖,我在逃跑。但是有一點我記住了,好像那些讓我睡不著的夢都是一樣的,又不是一樣的。” 搭檔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沒聽懂。” 她:“就是說,那個場合我曾經在之前的夢里見過,我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逃開,但是跑著跑著就是新的了,我就不知道該怎么做了,然后……然后我記不住了,總之覺得很可怕。” 搭檔:“內容是銜接的?” 她:“不完全是,有重復的部分。” 搭檔:“我聽明白了,你是說,每次都能夢到上一個噩夢的后半段,然后繼續下去,對吧?” 她點頭:“嗯,差不多是這樣。” 搭檔:“所以,你很清楚后面會發生什么,你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她:“對對,就是這樣。” 搭檔:“但是再往后,就是你從沒夢到過的了,你也就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一直在點頭:“對,沒錯!后面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好像是被什么抓住了,然后就嚇醒了。” 搭檔:“我明白了,你所說的那些噩夢,其實就是一個很長的噩夢,只不過你每次只能夢到其中一段。說起來有點兒像是在走迷宮一樣,每當走錯,進了死胡同,就醒了,下一次就從某個點重新開始。而你的問題在于,走不出去這個迷宮,周而復始。對嗎?” 她松了一口:“對,還是你說清楚了,我一直就沒講明白過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搭檔:“把你嚇醒的原因每次都是被什么東西抓住了嗎?” 她:“呃……這個我也說不好,上次來的時候就想跟你說,可是我死活想不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了……”這時,她包里的手機又響起來了。 搭檔站起身:“你先接電話吧,我們準備一下,等你接完電話就可以催眠。” 中年女人敷衍著點了點頭,從包里翻出手機。 關上觀察室的門后,我看著搭檔:“似乎像是某種壓力。” 搭檔正忙著給攝像機裝電池:“嗯,看上去是,具體不清楚。” 我:“上次她來是什么時候?你都了解到了什么?” 搭檔:“大概是5天前?對,是上周三。那次沒說什么具體內容,因為她什么也沒記住,就記住被嚇醒了,跟我說的時候還哭。那天你不在,我就了解了一下她的生活環境和家庭情況。” 我:“嗯?你是說,她只是因為做噩夢了就找來了?” 搭檔:“不完全是,每次做那種夢之后,她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巨大壓力感。” 我:“so?” 搭檔:“她所在的公司每兩個星期都會有心理醫生去一趟,她就跟心理醫生說了。心理醫生推薦她嘗試一下催眠,然后就……” 我點點頭:“那她描述過是什么樣的巨大的壓力感嗎?” 搭檔:“她也說不清,所以我沒搞明白,似乎是有什么不踏實的。最開始我以為是她不放心老公或者孩子,聊過之后發現其實不是。” 我:“是家庭問題嗎?” 搭檔:“據我觀察,應該不是。她先生常年在別的城市工作,據她描述,是那種很粗枝大葉的人。他們的孩子在另一個城市上大學,而她經常是一個人生活。不過,由于她工作很忙,所以生活也算是很充實。雖然有點兒過于忙,但大體上還好。” 我透過玻璃門看到催眠室的中年女人已經接完電話,正在把手機往包里放:“待會兒催眠還是先重現她前天的夢吧。至少我們得有個線索。” 搭檔抄起攝像機三腳架:“嗯,有重點的話,我會提示你。” 她:“必須要關掉手機嗎?調成震動模式也不行嗎?” 我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表現出我的堅持:“必須關掉,否則沒辦法催眠。” 她:“可是,萬一公司有重要的事情找我怎么辦?” 我起身走到攝像機后,做出要關掉攝像機的樣子:“那就等你哪天確定沒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再來吧?”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搭檔,搭檔對她聳聳肩,表示出無奈。 中年女人從包里翻出手機,攥在手里愣了一會兒,然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關掉了手機。 我們重新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我看了一眼放在她身邊的包,伸出手:“把包給我,我放在那邊那把椅子上。”我指了指窗邊的一把椅子。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但還是遞了過來。 我接過包放在一邊,并且安慰她:“你的電話已經關掉了,所以沒有什么比現在更重要了,除非今天不進行催眠,你回去繼續被那個噩夢困擾。” 看起來,我的強調和安撫很有效,她連忙表示自己并沒有什么想法,然后乖乖地靠坐在了催眠用的大沙發上。 我:“非常好,假如你覺得躺下更舒服,可以躺下來。” 她:“不,這樣已經可以了。” 我:“很好,放松你的身體,盡可能讓身體癱坐在沙發上,這樣你就能平緩地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氣,身體開始松弛了下來。 我:“放松,放松,再平緩你的呼吸……” “你會覺得眼皮開始變得很沉……” “很好……慢慢閉上眼睛吧……” “你的身體沉重得幾乎不能動……” “但是你感覺很溫暖……” “很舒適……” “現在,你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它很柔軟……” “非常好……” “當我數到‘1’的時候,你會回到那個夢中,把看到的一切告訴我……” “3……你看到前面的那束光……” “2……你慢慢向著那束光走了過去……” “1……” “你此時正在自己的夢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抬頭看了一眼搭檔,他把手攥成拳頭,放在嘴邊,似乎在認真傾聽。 她:“我……我在一條街上……” 我:“你認識這個地方嗎?” 她:“是的……” 我:“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