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堂下響起一片附和聲,各人抱拳以,仿佛到昔年,簡金海在世時議事景象。 ———— 夜深,屋內燭火通明。 “酸,好酸!對對,就這兒。”明舒扭著咯吱作響的脖子嚷道。 溫熱的手捏著她肩頸,按得她一陣酸爽。 “伏案太久了,要走動走動?!标戓湟贿叞匆贿厔袼拔抑兰敝呀痄伒馁~目理清楚,讓生意重上正軌,但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br> “就剩一點了?!泵魇媸娣瞄]上眼。 陸徜掃了眼桌案,她所謂的“一點”是這堆滿桌案的數不清的賬冊。 這叫他如何放心離開? 一只手忽然搭到他手背上,明舒道:“陸徜,明天一早出發往章陽,我卻拉著陪我看賬冊,也沒給好好餞行。” “我之間,還談這些?”陸徜俯下頭,唇輕觸她后仰的額角。 那里,有道淺粉的傷痕。 “別鬧,癢!”她“嘻嘻”笑著別開臉。 陸徜猛地扶住她的臉頰,唇掃過她的臉頰,滑至她唇瓣。 明舒“嗚咽”一聲,被他噙住唇。 輾轉流連了許久,他方輕輕放開,只以指腹摩挲她的唇瓣,道了聲:“明舒,該睡了。” 明舒雙手掛到他頸間,軟綿綿“嗯”了聲,被他攔腰抱起。 陸徜認命地將她抱回寢間,在心中暗暗嘆了聲。 他還有三年要守。 ———— 離別這日,天氣晴好。城外的桃花已,被徐來的春風一吹,落了滿地粉白花瓣,偶有馬兒馳過,花瓣被馬蹄揚起,飄飄揚揚飛向遠處。 “到了那兒,記得給我來信。若有缺什么,也只管同我說,我讓人給捎去。這車上的東西,要送人的我都做了記號,其余的就自己收好,尤其那包應急的『藥』。章陽貧寒之地,缺醫少『藥』的,……”明舒說著說著,吸吸鼻子。 陸徜看著跟在馬車后的那滿滿當當一車子行李,失笑。 此去章陽,他本輕車簡從,只帶了來安一個書童與四個親隨,其余親信都被他安排留在明舒與曾氏身邊了,行李也就簡單幾箱東西,一輛馬車綽綽有余,但明舒硬是又收拾出一車子的東西讓他帶著。 四季衣裳鞋襪、應急成『藥』、筆墨紙硯、點心零嘴干糧……就差將整個家都搬過去。 “我會照顧自己?!标戓鋸奈聪氲絻扇碎g有一天會倒置,變明舒『cao』心起他的飲食起居來。 “章陽那地方不太平,是朝廷指派的知縣,到了任上就是眾矢之的,可要多加小心?!泵魇嬗值?。 早春的風灌入衣襟,吹得人發冷。陸徜替她攏緊披風,只道:“也一樣。簡家的生意雖然要緊,但也莫『cao』之過急?!?/br> 明舒點點頭,看了眼天『色』,推他:“罷了,再說下去,這話也說不完。天不早了,……快走吧?!?/br> “那我走了。”陸徜握握她發涼的手,松開,轉身朝著馬車走去。 可他才剛走到馬車前,卻聽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叫喚。 “陸徜!”明舒飛奔而來,徑直撲進他展雙臂的懷中。 陸徜緊緊抱住了她。 一陣風過,桃花滿頭。 ———— 時光勿促,轉眼又是一年冬去春歸。 簡家金鋪已恢復昔年八成景況,明舒野心大,借著滿堂輝已將生意往京城鋪去,年末之時幾乎是汴京和江寧兩地來回奔忙。過年她是在汴京同魏卓和曾氏一起過的,也只呆了一天,就又匆匆趕回江寧,惹得曾氏心疼不已。 她與陸徜,也已一年多沒見過面,彼此間不過魚雁往來,信積了厚厚一疊收在妝奩下面,拿藏在手鐲里的鑰匙鎖著,累了的時候就要打讀一讀。 這一年之間,章陽的消息倒是不斷傳來,多是好事。 章陽那地方苦寒,窮人多,吃不上飯便落草為寇干起打家劫舍的事來,又對朝廷心懷怨懟,是以極不太平,出過幾次起義。朝廷雖然屢次派兵鎮壓,可總是壓下一波又起一波。到這里赴任的官員,無不叫苦連天。 陸徜這七品小知縣去了以后,倒是雷厲風行,拿出幾項章程,先在鄉間組建鄉兵對抗草寇,以保百姓安危,再大行水利農事,興民之根本。 一年多時間過去,章陽太平不少,陸徜政績傳入汴京,得圣人嘉許。 眼瞅著情況已往好的地方發展,怎料到了這一年夏,突降天災,章陽附近數城大旱數月,秋收無望,百姓余糧漸空,鬧起饑荒,又逢寒冬,當真是饑寒交迫,將章陽上下官員折騰得焦頭爛額。 陸徜亦不例。 “大人,糧倉的米糧已經快放空了?!?/br> 半個月前,陸徜就已下令開倉賑災,但一縣的存糧有盡,只夠勉強支撐半個多月。 “讓賬房算算現在衙門還有多少存銀,夠采買多少米糧。”陸徜坐在案后沉聲道。 倉已經無法應付日漸嚴重的饑荒,采買糧食是當務之急,可章陽本就貧賽,歷年來稅銀都不足,衙門內的存銀也不過勉強支撐一縣運作而已。 “如今數城皆起饑荒,附近糧價大漲,我們的銀子買不了多少?!?/br> “朝廷的賑災銀糧又遲遲未至,如此下去,只怕……” 饑寒交迫之下必會生變,凍死、餓死,疫病橫生,流民四竄,匪患再起…… 陸徜捏著眉心聽站在屋里的下屬稟報著章陽縣的情況,正思忖對策時,頭忽然有衙役來報。 “陸大人,衙門外頭來了位娘子,說是您的meimei……” “meimei?”陸徜愕然抬頭,他哪有什么meimei?除了……不會吧? “快,請她進來?!彼舻卣酒鸱愿赖?。 “大人,您還是出去看看吧?!毖靡蹫殡y道,“她帶了好多車東西,都停在衙門前?!?/br> ———— 都已經要入冬了,白花花的日頭還照著大地。 陸徜匆匆走出衙門,沒幾步就額上就已見汗。遠遠的,他就瞧見停在衙門外的數輛馬車,馬車上有鏢旗迎風招展,寫著龍飛鳳舞的“威遠”二字。 打頭的馬車旁,站著許久不見的熟人,威順鏢局的鏢頭趙停云。 陸徜腳步微頓后又很快迎上,朝著趙停云拱手,簡單寒暄后,他才四下張望——沒瞧見明舒身影。 “明舒呢?”他問趙停云。 能自稱是他meimei,又雇了威順鏢局護鏢的,除了明舒,不做二人想。 “阿兄,我在這呢!” 熟悉的聲音似乎從天上傳來,陸徜猛地抬起頭,只瞧見馬車疊的箱籠之上坐著個人,正晃著腿居臨下看他。太陽的光暈在她頭后一圈圈漾開,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心臟卻不可遏制地跳動起來。 “接住我!”她笑著,從箱籠上跳下。 陸徜展手臂將人接下,驚喜道:“怎么來了?” “想你了唄!”明舒用臉蹭蹭他的胸口,抬起頭,“阿兄,瘦了,黑了!” 陸徜穿著粗布衣袍,人精實了許多,明舒倒還是老樣子,白白嫩嫩面團子一樣。 “大人,這位是……”跟著陸徜出來的人問道。 “他meimei。” “我未婚妻子?!?/br>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的卻不是一事,把問的人聽懵。 陸徜瞪了眼明舒,才道:“她是我未婚妻子,簡明舒?!?/br> 明舒便“嘻嘻”一笑,不再逗他。 陸徜才又看向這車隊——車隊比他第一眼看到的還要長,已經排出街巷,每一輛馬車上,全是高疊起的貨物。 “明舒,這些是什么?” “簡家的銀子,簡家的糧,要是不要?”明舒略仰起下巴,得意道。 她是來救火的。 雖然陸徜在信中從未提及,但章陽大旱的消息早就傳到她耳中,她自然有辦法打聽到章陽的現狀。 “明舒……”陸徜瞧著這長長的車龍,久久未語。 ———— 太陽依舊很曬,陸徜著令屬下交接這批及時雨般的賑災物,自己則將明舒拉到樹蔭底下。 她的臉已經被曬紅。 陸徜用袖口輕輕拭她額上的汗珠,一邊擦一邊道:“別嫌臟,衣裳正好今早剛換的,只是舊了點而已。” 明舒笑瞇瞇的受用他的服侍,衙役已經倒來茶水,她豪飲一大碗,直呼:“痛快!” 陸徜退半步,忽朝她長揖:“明舒,我代章陽百姓謝謝,救了多人的命。” 明舒盯著他不語,片刻后才道:“陸徜,我不是那么偉大的人。我來這里,是因為你?!?/br> 陸徜胸中大暖,這一揖仍未直身:“那陸徜……謝過娘子!” 明舒扯起了他,欺身而上,圈住他的手臂,貼在他耳畔說了句話。 陸徜心頭巨震,身緊緊抱住了她。 她在他耳邊說的是—— “陸徜,造福百姓,而我……是來造福你的!” 她是他的,小月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