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魏卓是朝中出名的鐵面將軍,不為權貴折腰,不為利益低頭, 鐵板一塊,他的關系很難疏通, 不過他鰥居多年, 未娶繼室,亦無姬妾, 衛獻便將主意打到女色之頭。如果他能為煙芍所惑,那是再好不過, 如果不能, 他便要想些辦法。 煙芍是衛獻的姬妾, 魏卓一旦與她發生關系,可不僅僅是收一個女人這般簡單的事,傳到外頭,就會變成魏卓侵占屬下妾室,雖然煙芍是個風塵女子,雖然她本就是衛獻用來送給權貴的棋子,但外人怎會知曉這其中關節?只要衛獻愿意,自可污蔑魏卓。 這是衛獻做的雙重保險。只要魏卓接受,就再不是鐵板一塊,日后必要與衛獻同流合污,如果魏卓不肯,那這事就會成為衛獻手中的小辮子,所以他必要促成此事。 “那杯摻了迷藥的酒,是衛獻敬給殿帥的?他想逼殿帥與那位煙芍娘子……”陸徜同樣快速反應過來,只是說到最后礙著明舒在場,并沒說完。 倒是明舒補充完整了:“生米煮成熟飯,第二天就能捉個正著?” 這話一出,陸徜撫撫額,宋清沼和應尋都看向她,明舒卻仍舊滿臉坦蕩。 魏卓點點頭,這才轉過頭來:“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他不入流的手段,在本帥這里還不夠看。” 區區一杯下了迷藥的酒,豈能瞞過魏卓眼睛?他是何等人物?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對付他,簡直是對他的侮辱。只是他尚要從衛獻口中套取情報,因此并沒戳破,暗暗把兩杯酒做了對調。 那杯被衛獻摻過迷藥的酒,陰差陽錯之下被衛獻自己服下。 “飲過那杯酒之后,他許是覺得事成大半,便借口離去,留我與煙芍在席上,等著迷藥發作。”魏卓冷道,“衛獻此人雖有些真本事,但他的手段委實骯臟,這些年能夠上位,只怕沒少動歪心思。” “那衛獻走后呢?”宋清沼亦問道。 當時堂上應該不止衛獻、魏卓和煙芍三人。 “他走之后,衛朝很快也離去,其他服侍之人也跟著退出去,席上只剩我與煙芍。我不知道煙芍是否被衛獻提前交代下藥一事,反正她就留在席間跳舞。我沒開口,她也不能離,直到最后累跌地上,才被扶下。她離席之時,大概近子時末。”魏卓道。 經他一說,這案子算是有了些眉目。 “以魏叔的能耐,要想成功迷暈你,那藥量應該下得很大,所以衛獻飲下酒后定也會很快失去知覺。那又有兩種可能,一是衛獻昏闕后失足跌落蓮池溺亡,屬于意外;二是兇手發現衛獻昏闕后臨時起意下手殺人的,把他推進湖中溺死。”陸徜斟酌道。 “不是失足跌落,我們在蓮池附近的草地上找到拖行的痕跡,他應該是暈在池畔草地上,被人發現后拖到池邊推進湖里,不是意外,是謀殺。”應尋道,“我們重點調查了亥時到丑時間進入東園的人員,目前唯一有人證能夠證實進過東園的,是衛朝。他與衛獻前后腳離開宴席,很多人看著他跟著衛獻進了東園。” 所以,衛朝身上有重大嫌疑。 “奇怪,大半夜的衛獻為何要進東園?東園全是造景,晚上烏七抹黑沒什么可看,他如果要回后院休息,直接過二門就行,拐到東園做什么?”明舒不解道。 “這點我盤問過衛朝,衛獻會進東園,應該是被衛朝纏得心煩。衛朝在外染上賭癮,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銀子,來找衛獻借錢周轉,他前后找過衛獻三次,衛獻都沒同意,如今到了最后期限,他又來求衛獻,兄弟二人起了口角,當時四周有人,衛獻不愿叫人看去兄弟爭執,于是進了東園。” “所以你們懷疑是衛朝因為借不到銀子而起了殺心,趁著兄長昏闕之機把他拖到湖邊推進去?只要衛獻死了,衛夫人體弱,唯一的兒子又是傻的,衛家肯定落在衛朝手里。”宋清沼順著往下說。 這是非常合理且常規的推測。 應尋點頭:“我們派人去地下錢莊查過,他的確欠了五百兩銀子且已經到了期限。” 盡管明舒不喜歡應尋,但也不得不承認,應尋的辦事效率極高,一天的時間,他已經把這案子的枝節捋得清清楚楚,不論他們問什么,他都能答得從容不迫。 “可沒有證據,還是無法證明他殺人,對嗎?除了衛朝外,其實煙芍亦有可能在離開宴席后,悄悄潛入東園。她在席上侍奉,是最有可能知道衛獻喝下摻有迷藥那杯酒的人。而且東園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前院,另一個在后院。如今只查了前院的入口,后院的呢?”明舒問道。 “后院通往東園的門,夜里會上鎖,附近也有值夜的老mama,鑰匙有兩把,一把在衛獻手里,另一把在衛夫人身邊的呂mama手中。我盤查過,案發時間內,呂mama一直和衛夫人在一起,基本排除作案嫌疑。”應尋說著想了想,又道,“另外你提過的關于衛夫人和丁宣之事,我也已經查實,衛夫人……她身上確有多處傷痕,新舊交加,有鞭傷、撞傷與燙傷等等。” 明舒聽得呼吸一窒,她攥了攥拳,低頭小聲罵了句:“禽獸。” 陸徜不動聲色輕輕握握她的拳頭,溫熱的手掌給予無限安慰,明舒朝他感激地笑笑。 “還有衛朝,我們在衛老爺的屋里找到他來不及銷毀的義足,足印和假山附近找到的一樣。一問之下,丁宣就招供了。”應尋繼續道,“他留在衛家是因衛獻于他有恩,所以答應幫衛獻做他心腹,但同時他眼見杜文卉在宅所受待遇,心生惻隱,便和她琢磨出這樣的辦法,好令杜文卉能離開衛家。” 義足能讓丁宣行走姿勢與常人無差,但走不快,故他平時不用,扮鬼的時候為了讓自己看著與常人無異,才裝上,留在地上的痕跡很容易比對,再加上衛獻一死,扮鬼這事沒什么好隱瞞,他索性都招了。 這些和明舒猜的并沒太大差別,只是坐實衛獻人品而已。 “不過丁宣一直在外院聽吩,雖然沒人見到他入東園,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他的殺人動機也比較充足,也許他第一時間發現衛獻昏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手,他能為杜文卉扮鬼,自然也有可能為她殺人。”應尋道。 “如此說來,現如今除了嫌疑最大的衛朝外,煙芍與丁宣的嫌疑也很大。我們要重點調查這三個人。”宋清沼道。 “不是我們。我與你們,不同道。”應尋冷冷回答,雖然看在魏卓的面子上和他們討論了半天,但他仍沒把自己和他們劃到一起,“案卷已經送到,如果沒有其他要事,屬下先行告退。” 他說著朝魏卓拱手告辭。 魏卓頜首:“辛苦了。” “你們看,他這人是不是特別討厭!”明舒盯著應尋走遠的背景抱怨道。 “好了,別管別人。”陸徜將她的注意力拉回。 “如何?接下去你們打算如何做?”一直沉默著的魏卓開了口。 “我想……我們分頭行事吧。既然衛朝的嫌疑的最重,那就拜托阿兄與宋公子去會會衛朝,看他怎么說,我去后院見見衛二夫人,然后再一道去現場看看?”明舒很快道。 與松靈書院那次不同,那次陸徜和宋清沼都比她了解書院情況,所以當時三人各有想法,誰也影響不了誰,但這次明舒比他們都更了解衛府情況,自然由她主導。 陸徜和宋清沼都沒異議,三人兵分兩路,明舒去了后院,陸宋二人去見被收押的衛朝。 ———— 時辰已然不早,衛二夫人劉氏卻沒歇下,坐在床畔哭個沒完,誰勸都沒用。看到明舒進來,劉氏立刻便起身拉住她的雙手,道:“陸娘子,我家衛朝是冤枉的啊,他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男人,哪來的勇氣敢殺大伯?你認識殿帥,又是新科狀元的meimei,我求你幫幫我,幫我同他們說說,真不可能是我家衛朝做的!” 明舒朝丫鬟示意,丫鬟忙送了塊擰干的濕帕過來,明舒親自替劉氏拭淚,溫聲道:“二夫人別急,案子沒結,一切尚有疑點,開封府不會冤枉好人的,你先坐。” 說話間,兩人都在圓桌旁坐了,丫鬟送了盞燈擱在桌面上,燈火下,劉氏那雙眼腫如核桃。 “他們說衛朝為了五百兩的賭債殺了大伯。天地可證,我家衛朝最是敬畏大伯,別說五百兩,就是五萬兩,他也不敢殺大伯啊。”劉氏哽噎道。 “所以五百兩的賭債確有其事?”明舒問她。 “那天殺的男人,結交了兩個狐朋狗友,瞞著我跟著去了賭坊……”劉氏也才知道這樁事,提起來又是氣又是急,“可要說為了這五百兩賭債殺大伯,我是真不信!這些天你也見過他,他哪有那個膽。退一萬說,就算他真的狗急跳墻,也該來找我,我……我手里還有些積蓄,五百兩也還得起,他不敢來找我,只是怕我知道了和他吵而已。” “所以這五百兩的賭債,他還是有退路的。”明舒順著她道。 劉氏點點頭:“其實真到被人上門催債的地步,大伯也不會坐視不理,他那么在乎家風的人,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無非是要給衛朝一點教訓罷了。再說,殺了大伯對我們有什么好處?我們這一大家子都指著大伯討生活,只有大伯好好的,官運亨通,我們才有好日子過,衛朝殺他圖什么?” “衛獻不在了,大房的家產可就都是二房的了。”明舒又輕聲道。 “放屁!”劉氏氣得猛拍桌面,霍地站起,“大伯這兩年為了晉升之事,銀子是流水一樣大把花出去,大房手里能剩幾個錢?沒把田地變賣去疏通就不錯了。況且我們要大房的家產,根本無需殺人,大伯早就有意從我們這里過繼一個兒子做嗣子,我們何必鋌而走險去做這種要掉腦袋的傻事?” 明舒忙起身安撫她:“二夫人莫氣,這是外頭的猜測,我這番過來就是為了與你弄清這些疑惑的。不過你說大房要過繼你們的兒子做嗣子,我倒有些不解了。這衛指揮使正值壯年,再生幾個孩子并非難事,為何非要從你們這里過繼呢?” “他們倒是想生,那也要生得出正常的孩子!別生了三個四個都是怪胎,把人嚇死,就像前幾年……”她說著忽然掩唇住嘴,心虛地看著燭火,不再多說。 明舒蹙眉:“二夫人,前幾年發生了什么事?” 劉氏別開臉:“你別問了,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和現在可沒有關系。” “二夫人,如今可是要幫你丈夫洗清嫌疑,你可不能有所隱瞞,得先證明為何大房非要從你們這里過繼嗣子?否則誰信你說的這些話?” 劉氏內心掙扎了半天,終于遣散屋內丫鬟,向明舒道:“罷了,說就說吧。大伯他……有隱疾,生下的孩子……不是天愚,就是……怪胎。”說話間她似乎想起什么,打個寒顫,繼續道,“他和大嫂生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個天愚,那孩子一直被關在后院養著,從沒放出來過。當時家里只當是偶然,除了怪大嫂以后也沒當回事,不過大嫂自從生過那胎后就虧損了,一直不能再孕,為了子嗣,大伯又納了兩房良妾。” 衛獻另外兩個妾室的事,明舒倒是聽說過,應該是十年前納進門的,不過沒多久就因為染了時疫而先后過世了,后來衛獻就一直沒再納過妾,直到煙芍進門。 “那兩個妾倒是爭氣,沒多久就先后有孕,這本是喜事,闔府皆高興,沒想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之時……”劉氏有些說不下去,頓了許久才道,“生的全是怪胎,險些把穩婆給嚇死。那兩個孩子一個出生就夭折了,另一個也沒活幾天,后來大伯就封了院落把兩個姨娘關在里面,沒多久就傳出兩個姨娘病故的消息,家里的下人也換了一批。我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何事,只聽衛朝同我提起,子嗣問題應該出在大伯身上,不管他生幾個,恐怕都是同樣的結果。后來大伯果然沒再納妾,大房也一直沒能添丁。” 她說著說著又嘆口氣:“你道為何煙芍那小娼婦能住在正院里頭?那是因為原本用來安置妾室的小偏院被鎖了,就西北角那個,誰也不能進。” 西北角的偏院? 明舒有些印象,那是單獨開辟的院落,只有一個與后院相通的門,門上掛著銹蝕的鎖,她路過一次,并沒在意。 “那個院落的鑰匙,在誰手里攥著?”明舒隨口又問道。 “在大伯手里吧,可能呂mama那里也有一把,我不太清楚。呂mama是大伯放在后宅的心腹,日常除了照顧大嫂后,也管著后院的事,你可以去問問她。”劉氏又道。 明舒點了點頭,算了下時辰,又安慰了她兩句便告辭離開。 ———— 外院往東園的入口處,陸徜與宋清沼已經見完衛朝,現下各提了盞燈在手,正等著明舒過來。 兩人之間別無閑話,彼此沉默了片刻,宋清沼忽然開了口。 “陸兄,在下有幾句心里話,想說予陸兄知曉。”燈火下宋清沼的神情無比凝重,“在下明白陸兄護妹心切,不愿明舒遭受任何傷害與覬覦,但在下也希望陸兄能夠明白,在下對明舒……”他深深吸口氣,“也絕無慢怠輕薄之意,在下是認真的,同時也希望能得到陸兄認可。” 不論如何,陸徜都是明舒的兄長,他想獲得佳人芳心,都要過陸徜這關。 陸徜沒說話,手卻漸漸攥成拳。 第65章 求娶 陸徜不知道做為一個兄長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有怎樣的情緒, 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很憤怒,然而這股怒氣又沒有渲泄之處。以他眼下同明舒的關系,他并沒資格阻止宋清沼。 宋清沼的喜歡, 直接且熱烈,坦坦蕩蕩, 而這一點, 恰是現在的陸徜最難做到的。 他什么都沒辦法向明舒說,即便心里有了想法,也無法吐露,只能看著宋清沼說他想說的話,做他想的事……他心里憤怒。 可這憤怒, 也是無奈,像無藥可解的病。 宋清沼可以堂堂正正的喜歡,他的感情, 只能……偷偷摸摸。 披著兄長的皮, 他無能為力。 “陸兄?陸兄?” 宋清沼又說了幾句話,不外乎希望能夠與他達成共識取得認同, 陸徜并沒全聽進耳中,直到他聽到宋清沼說了聲:“……求娶明舒……” 陸徜下意識開口:“不可能!” 宋清沼握了握燈把, 道:“為何?” 陸徜心中那股氣只差撕破胸膛化成刀劍沖向宋清沼,面對宋清沼的攻勢, 他有些克制不住,脫口而出:“明舒她不是……” 那話未及說完, 就被遠遠傳來的聲音打斷。 “阿兄,宋公子!”明舒一邊揮手, 一邊朝兩人小跑而來。 陸徜猛地清醒過來。 宋清沼提起燈籠沖明舒笑笑, 又問陸徜:“陸兄適才要說什么?” “沒什么。”陸徜面上如罩寒霜, 看著明舒蹦蹦跳跳到宋清沼燈下,很是興奮的和他說話,陸徜胸中郁氣愈重,轉身提燈就往東園里走。 “我剛才除了向二夫人了解衛朝之事外,還從她那里打聽到一樁衛家秘辛,也不知與衛獻的死有沒關系。”明舒一路小跑過來,微喘著道,可話才開個頭,就見陸徜徑直進了東園,她忙急匆匆跟上,又道,“阿兄?你走慢點兒!” 陸徜腳步卻發泄般越走越快,明舒急急跟著,身邊只有宋清沼提著燈替她照路,三人就這么一前一后進了東園。 “我阿兄他怎么了?”明舒萬分不解。 陸徜這模樣,分明就是生氣了,今天是他的大日子,照理他應該高興才對,這好端端的又發啥脾氣? “你們兩吵架了?”明舒直覺是宋清沼的關系,每次對上宋清沼,她阿兄都要不痛快。 宋清沼聳聳肩,面露無辜神色:“沒有,我只是與他閑談幾句而已。”他解釋一句,又提醒她,“你走慢點兒,小心腳下。” 東園無燈,四周一片漆黑,即使有宋清沼提燈照路,那路也虛虛實實看不清楚,明舒顧著跟上陸徜,壓根沒管腳下的路,宋清沼提醒的聲音還沒落下,她就已絆到石頭。 明舒輕呼一聲,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