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聽著了？就是這聲音！”劉氏臉色不太好道。

    明舒這會再聽，那聲音似乎又停了，她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吧?！闭Z畢她便從劉氏這里借了燈籠，往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第57章 打臉

    因風(fēng)水關(guān)系,衛(wèi)家后院是片疊石假山一直延伸到二房的側(cè)園后，兩邊的后院中間，又有個小月門相通,平時兩房女眷往來都從這里過,夜里這扇門并不上鎖。

    明舒循聲而去，只聞那啼音斷斷續(xù)續(xù)，時起時伏，方向就從大房假山處傳來，她提燈走過月門,朝那方向慢慢探去。

    夜已很深，外頭的街巷上連犬吠與更鼓聲都沒有，春末天雖然漸熱,衣裳穿得薄了，但到這里叫風(fēng)一吹，就讓人皮rou作涼,心頭沒來由發(fā)慌。衛(wèi)府的主子下人們也都就寢,值夜的老mama也不往這地方走，附近一點燈火都沒有，只靠明舒手中那盞燈籠發(fā)出的微弱光芒照著路。假山不高,但怪石嶙峋，在夜色里張牙舞牙,仿佛無數(shù)惡鬼將要從天而降吞人噬魄般,看得人心惶惶。

    明舒也有些怕,但依舊壯著膽子朝前走,然而啼音卻突然消失且再不響起。她在假山處徘徊良久也沒能找到聲音源頭,正要往回走,身后忽然竄過道影子。明舒猛一回頭,只瞧見那影子竄進(jìn)假山石隙間的矮洞中。她定定心神，貓腰跟著鉆進(jìn)石洞。

    石洞不大，兩個人彎腰站在里面就差不多填滿。明舒舉著燈照去，在石洞的最深處瞧見只弓背炸毛的黑貓。她一不小心跑到這貓的老巢來，現(xiàn)下它正瞪著眼警惕地望著明舒這個不速之客。

    “嚇人的是你啊？”明舒松口氣。

    她想起白天劉氏和衛(wèi)朝抱怨被貓嚇到一事，沒想到衛(wèi)家居然真的就有只貓。

    這貓野性十足的模樣，并不讓明舒靠近，應(yīng)該不是被人所飼養(yǎng)，也不知是哪里的野貓誤打誤撞跑進(jìn)來的，想來那古怪聲音也是這只貓兒發(fā)出。明舒不敢抓它，只小心翼翼接近，哪想這貓警惕性格外強(qiáng)，明舒才靠近了一點，它就像電般又竄出洞去。

    明舒沒逮住它，想著讓衛(wèi)家人天亮后再來這里找貓，也算給劉氏一個交代，便轉(zhuǎn)身又要往洞外去。

    只是這一回，她還沒走幾步，就聽外面?zhèn)鱽韼茁暣掖倩艁y的腳步聲，似乎有什么很快朝這里來了，她下意識駐足，側(cè)耳聽去。

    簌簌兩聲，那東西好似撲倒在地，恰在洞口。衣裳窸窸窣窣磨擦過草木，明舒還沒反應(yīng)過來，洞口就連滾帶爬進(jìn)來個人。

    明舒驚得往后退了兩步，提燈照去，只見到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兩人各自嚇了一跳，不過好在明舒心定，眼見這人嚇得要叫，她飛快伸出手捂住這人的嘴“別叫！”

    那人被她捂著嘴劇烈喘息著，漸漸看清明舒，明舒瞧她情緒稍緩，才慢慢撤了手，可她卻突然一把攥住明舒手腕，用氣音道“有鬼！有鬼追我！仙……仙人救命！”

    明舒聽她這般稱呼自己，料想應(yīng)是白天見過自己的人，剛想問話，卻聽她又道“來了，它來了！”

    明舒蹙起眉來，她聽到洞外又傳來很輕緩的腳步聲，正慢慢接近這里，她果斷吹滅手中燈籠，與這人悄悄換了位置，自己蹲到洞口處。

    腳步聲緩緩靠近，洞口處出現(xiàn)長長衣擺拖地而過。

    “它”沒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矮洞，徑直路過洞口，往前“飄”去。待“它”過了洞前，明舒想鉆出洞口跟上去一探究竟，卻被身后那人緊緊拽住衣角。

    她回頭以眼神詢問這人，這人發(fā)出微弱聲音“別……別出去……小心它回來。”

    這聲音剛落，果不其然，“它”又回來。

    這人嚇得往里一縮，連呼吸都不敢，明舒也不敢作聲，只見“它”又從洞前“飄”過，沿著來時的路走去。

    這次，明舒沒有貿(mào)然出去，與這人蜷在洞中藏好。也不知藏了多久，“它”卻再沒回來過，明舒壯起膽子探出頭去左右看了看后回來朝她道“別怕，不在了?！?/br>
    她這才終于大口呼吸起來，背也往后一癱，整個人坐在了地上。

    明舒摸出火折子，小心翼翼點亮燈籠，一邊道“你在這里等我，我看看就回?！?/br>
    說著，明舒鉆出矮洞，提燈蹲在地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查看。

    “它”剛剛走過的地方，有兩道淺淺轍痕，像衣擺來回掃過的痕跡，里面還夾雜著并不完整的淺淡腳印。

    明舒沿著痕跡走了幾步，可追到假山進(jìn)后院的長廊下時，這痕跡就失了蹤影，她便提燈走回矮洞。

    洞中那人已經(jīng)扶墻站起，正朝自己身后望著，手上也提著自己的裙擺只將裙子往前攥，聽到明舒進(jìn)來的動靜，她像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往墻上一靠，松開手中提的裙子。

    明舒摸摸鼻子，危險解除，她這會才嗅到些氣味，這人手中裙子適才被燭火照出一片水漬，明舒心里便有數(shù)了。

    許氏卻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做了一輩子的國公府長房媳婦，從沒像今晚這般狼狽過，先是被鬼嚇得魂丟半條，緊接著又被一個外人看到自己嚇到……她的臉面丟得精光，恨不得挖個洞鉆進(jìn)去。

    “它已經(jīng)走了，我送你回去吧?！泵魇鏇]揭穿她的窘迫，只是靜道。

    許氏看著眼前少女，少女眼眸清澈，并沒流露出任何輕視或者嘲笑的意味，連語氣亦無波瀾，倒讓她羞惱的情緒稍安。

    “夫人……”

    許氏還沒開口回答，忽然聽到遠(yuǎn)遠(yuǎn)傳來的呼喊聲。

    終于有人找來了。

    ————

    許氏的丫鬟發(fā)現(xiàn)許氏不見，已經(jīng)叫上衛(wèi)府的下人一起找到這里來，現(xiàn)下提著燈籠聚集在矮洞外，正等著許氏出來。

    “夫人？”丫鬟俯身到洞口處，要進(jìn)去扶人。

    “你走開些！”里邊卻傳出許氏慍怒的聲音。

    丫鬟被罵得惶惶退開，洞里才先鉆出個女冠打扮的人來。

    “貴府確實有些不太平，今晚這位夫人受驚嚇了。你們且退開些，在前頭照著路，我扶她回去便好?！泵魇嬷肋@位夫人為何不愿當(dāng)著眾人的面出來，便搶先開了口。

    夜半發(fā)生這等怪事，眾人又見到白天的女冠，心里先對她起了幾分敬畏，也不敢小看她年輕，皆按她所言退開。許氏這才扶著明舒的手從洞中出來，明舒又道“帶路吧。”

    眾人連同許氏的丫鬟在內(nèi)就都朝前照著路。

    “多謝。”許氏方感激地望向明舒，謝她解圍。

    明舒笑笑，陪她回去。

    ————

    廂房前已經(jīng)聚了許多人，就連杜文卉也被驚動，站在庭院里滿眼焦急地等待，時不時就咳嗽上幾聲。許氏跟在眾人身后回來，卻連杜文卉也不理會，飛快在明舒掩護(hù)之下進(jìn)了廂房，只朝明舒道“別讓他們進(jìn)來。”

    明舒只好站在門口沖眾人道“各位不必?fù)?dān)心，這位夫人驚嚇過度，在下替她做法收魂，還請各位不必聚在門外。”語畢她想了想，又朝丫鬟道，“這位jiejie，煩請你替你家夫人準(zhǔn)備香湯，她需要沐浴鎮(zhèn)定?！?/br>
    丫鬟應(yīng)允退下，眾人也跟著散去，只留兩個人在外頭聽吩。

    明舒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身卻見許氏站在小廳內(nèi)不動，眼睛卻往寢間不住看。

    “夫人可是在找衣褲？”明舒問她。

    許氏臉大燙，點了點頭方道“在……在桁架上，但是剛才，那鬼……險些撞破窗戶進(jìn)來，我……”她心有余悸不敢進(jìn)去。

    明舒了然“我去拿?！?/br>
    說話她進(jìn)了寢間，從桁架上將許氏換用的衣裳取下，回頭時看了眼窗戶——窗上糊的紗果然破了個大洞。

    “夫人既然害怕，讓他們換間房吧。”明舒將衣褲遞給許氏道。

    許氏進(jìn)了屏風(fēng)后，窸窸窣窣換下衣裳，將臟衣褲一件件扔到地上，明舒在外頭已經(jīng)三言兩語又交代了外頭站的人。

    一時間衛(wèi)家人去給許氏準(zhǔn)備新廂房，沐浴用的香湯也都一并送到新廂房去，許氏也換好衣裳出來。

    “這衣褲……”明舒看著滿地衣褲問道。

    “扔了。”許氏毫無猶豫，“不許叫人發(fā)現(xiàn)?！?/br>
    明舒心想，這真是位愛面子的夫人。

    ————

    新的廂房與香湯很快備妥，許氏對先前之事余悸未消，又覺明舒在身邊叫人安心，便不肯放她離去，恰巧關(guān)于許氏見鬼之事，明舒也有話要問她，因而欣然應(yīng)允，陪她去了新的廂房。

    廂房內(nèi)水霧繚繞，丫鬟服侍許氏褪去衣裳，扶她進(jìn)了木桶，明舒隔著一扇屏風(fēng)坐在外頭，喝著下人泡來的茶，與許氏說話。

    “聽說你就是沖著衛(wèi)家這鬼來的？”雖然被香湯環(huán)抱，但許氏依舊無法放松，想著今晚所遭遇的離奇，她不禁問道。

    “是啊?！泵魇娴?，“不知夫人可方便將今晚發(fā)生之事詳細(xì)說予我聽?！?/br>
    “你叫什么？”許氏卻問她道。

    “在下天玄青。”明舒報上信口胡謅的名字。

    許氏在心里嚼了嚼這個名字。白天她還說人家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shù)士，不想到夜里卻自打耳光，恨不得讓人家守在旁邊驅(qū)鬼。

    “玄青仙子，今晚多謝你了?！彼乐x，卻并不自報身份。

    今晚之事委實太丟臉，若是傳出去不止有失她的身份，還給國公府抹黑，她不想叫眼前這人知道自己是誰。

    明舒也猜到她的心思，并不問她身份，只關(guān)心起今晚這樁鬼事。

    許氏就將先前發(fā)生的事一一道出，回憶到驚險處時，她仍舊瑟瑟發(fā)抖。

    “我倉惶逃也門外也不辨方向，它在身后追我，我就只有朝前逃，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假山處，摔倒在地時發(fā)現(xiàn)了矮洞……”

    后面的事，就與明舒所知的一樣了。

    明舒聽完前后，并未立刻開口，恰丫鬟進(jìn)屋，她便問丫鬟“你家夫人遇險之時，你人在何處？”

    丫鬟一聽就跪在地上“奴婢罪該萬死，夫人饒恕。適才奴婢出門潑水時，正巧遇上衛(wèi)夫人身邊的靈雪，便與她閑聊了幾句，怎知屋里竟發(fā)生這樣的事?！?/br>
    許氏就帶了她一個丫鬟出來，白日都是她在照顧許氏，無人分擔(dān)，好容易許氏就寢，她也想喘口氣，遇到靈雪便與她在庭院里散步閑聊起來，忘了時間，直至聽到屋中傳來許氏聲音，這才急匆匆往回趕，但到廂房時許氏已經(jīng)不知所蹤，她找遍廂房前都沒找到人，這才慌了神，忙又去回杜文卉，杜文卉已經(jīng)歇下，等消息通傳到她耳里，已經(jīng)又過了許久。

    明舒點了點頭，心中有數(shù)，又問許氏“夫人與衛(wèi)家夫人可相熟？”

    “怎么不熟？我與她都認(rèn)識了二十幾年，從在閨閣中做姑娘開始，我們便是手帕交，她從前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模樣，唉?！痹S氏聞言輕嘆道。

    明舒心里忽然咯噔一聲。

    閨中密友？手帕交？

    她想起了一個人。

    宋清沼的母親。

    她與國公府這位長房媳婦并沒真正打過照面，兩次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兩眼，也就囫圇看個輪廓，今日撞上時又是那般驚險情況，許氏披頭散發(fā)，她也喬裝成女冠，完全無法認(rèn)出彼此。

    可如果她沒記錯，宋清沼那日曾經(jīng)提及他母親負(fù)氣去了衛(wèi)家，應(yīng)該就是眼前這位了。

    明舒輕輕捂住嘴，她這誤打誤撞的竟然幫了宋清沼母親一把？

    可不能讓許氏知道自己是誰，要是許氏知道曾嫌棄挖苦過的人，竟然看到她嚇破膽尿濕衣褲的模樣，她的臉面可能……

    無地自容。

    第58章 “告白”

    許氏靠在樟木浴桶壁上回憶自己在閨閣時的少女時光,對屏風(fēng)外的明舒心里所想一無所察。

    溫?zé)岬臏屟哉Z變得柔軟，許氏沒了平日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

    “我與文卉還有另外一位夫人，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常常約在一起玩耍，文卉是我們?nèi)酥心昙o(jì)最小,也最活潑的娘子，愛笑愛說話愛逗我們樂,沒心沒肺的?！?/br>
    明舒便想，另外那位夫人，說的大概就是聞安的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