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明舒怔了怔,隨即會意,陸徜要給她換藥。 “我自己來吧。”傷在腳上,要脫了鞋襪,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陸徜已經坐到床沿,手里的膏藥盒已經轉開,聞言只沖她挑眉。明舒只好慢慢抬起腿,緩緩地……緩緩地將腿擱到床,而后,那腿又被他輕輕捏著放在了他的膝上。 脫鞋除襪,舊的繃帶一圈一圈被解下,青紫的皮rou和紅腫的腳踝都落進陸徜眼中。 陸徜眼神一沉,挖了一大坨藥膏抹在傷處,而后用搓熱的手揉開藥膏,力道漸漸加大,明舒疼得不行,卻也沒叫喊,任由陸徜推淤散血。及至藥膏抹好,繃帶重新扎好,陸徜方望向明舒,她額上已經出了細密的汗。 見他望來,明舒只道:“阿兄,你真好。” 陸徜似乎并沒領情,冷冷回她:“還不把你的豬蹄收起來。” 豬蹄?! 好吧,她收回她的感動! 明舒恨恨穿上襪子,看著陸徜低頭收拾傷藥繃帶,忽然上床,飛快坐到他身邊,用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再將頭一歪,湊在他耳畔道:“阿兄,不生我的氣了吧?” “……”陸徜頓時失聲。 豈止不生氣?他的氣都快上不來了。 第26章 抓兇 三天時間過得很快, 明舒與陶以謙分頭行事,陶以謙這邊馬不停蹄地查明舒交代的事,明舒那邊則梳理清脈絡, 到了第三天,明舒出發去了衙門。 她只是去報了個官, 說殷家有人害她, 要個交代。殷府到底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 衙門受理的師爺一聽說是殷家,立刻就遣人去殷府通傳。消息傳得很快,殷家管事來的時候,幾個捕快正坐明舒身邊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點殷家賠償的銀子就算了, 明舒也不理論, 只是笑。 以殷家的地位,若要仗勢欺人,一百個明舒也不夠賠, 但妙就妙在大安朝文人治國, 皇城根下不知多少御史監察, 要是明舒鬧起來, 這事固然可以壓下, 但保不定落進御史眼里拿來大做文章, 這殷繁老大人最看重名聲,從先帝身邊退下以后, 便以廉潔自守的清官自居, 家中又出了個得寵的娘娘, 是以遇到這類事情, 最先做的都是求和私了。 畢竟銀子事小, 失節事大。 果如陸徜所料,聽聞明舒只是要求見殷立誠時,殷家不止立刻答應,甚至派了輛馬車前來接明舒。 明舒坐著殷家的馬車抵達殷家時,陶以謙的小廝也已經守在門口等著給她報信。 要準備的都準備妥了,和明舒的計劃無甚出入。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陸徜跟來了。 ———— 要面對殷家諸人,明舒的底氣原本有些不足,不過因著陸徜在身邊,雖然他不言不語,對她和陶以謙的種種計均未置一辭,大有讓他們放手一搏的態度,但明舒依舊覺得安心。 陸徜沒有報江寧解元的身份,只說自己是明舒兄長,跟著明舒進了府。 殷立誠只同意見明舒一個人,陸徜沒被允許進入殷立誠的書房,便只在書房旁邊的花廳等著。花廳里擺了盆雙色杜鵑,花開得很鮮艷,陸徜就在花旁的圈椅上坐下,從懷中掏出書來默默看起,竟似毫不擔心明舒般。 奉茶進來的丫鬟,看到花下垂眸的美男子,那茶水奉得含羞帶怯。 陸徜除了一個“謝”字,連眼皮都沒多抬過。 半本書翻過,書房的門終于打開,明舒出來,陸徜這才收書起身,以眼詢問明舒。 明舒露齒一笑:“成了!” 他不知道明舒在書房里和殷立誠說了什么,但明舒成功說服殷立誠這個結果,陸徜從不懷疑。 ———— 二月初春的時節,寒意仍重,剛下了場雨,天色并不透亮,殷府在園中灑掃的下人們時不時搓搓手,以溫暖凍僵的手。邊打掃邊閑談,私下里聊些主家的事,是下人們的一大愛好。 懷秀閣這兩天因為殷淑君的事,氣氛很壓抑,當家太太被禁足,殷立誠幾天都沒踏入這里,全都宿在書房,惹得下人流言紛紛。 天上還飄著點毛毛細雨,殷良君帶著個打傘的小丫頭匆匆進了懷秀閣的園子,小丫頭在廊下收起傘,殷良君邊同四周下人打招呼,邊問李氏情況。 “大太太沒出來過,還在因為大姑娘的事著急上火,幸好三娘子天天來陪著說話開解。”有人回道。 殷良君笑笑:“母親難過,做女兒定是要分憂。好了,我先進去給母親請安。” 那人便贊道:“三娘子真是孝順……”后邊又夸了幾句,走得遠了,殷良君也沒聽到,不過反反復復夸的都是那些話,她心里也有數。 走到懷秀閣屋外時,屋子的厚簾正好被丫頭挑開,陶以謙從里邊出來,李氏也跟著親自送出來,正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真是謝天謝地,若果能幫到我兒,我定要重重酬謝陸娘子。” 殷良君往旁邊一讓。 “舅母,你就放心吧。外頭天冷,你快進屋歇著吧,別送了。”陶以謙笑著告辭。 厚簾放下,他剛一轉身,就遇上殷良君。 “三meimei,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給舅母請安的。”殷良君甜甜一笑,頰上兩顆酒渦很是親人,“五哥呢?” “良君真是孝順的姑娘。”陶以謙也夸她一句,又道,“我來找舅母說些事兒的,已經妥了,你快進去吧。” 殷良君點點頭,人卻沒走,只問他:“才剛我聽五哥提起陸娘子,她在我們家受了傷,也不知現下怎樣?” “崴了腳,不算嚴重。”陶以謙回道。 “那就好。真是可惜,她出了府,我都沒機會同她道個別。”殷良君有點惋惜。 “沒事,還有機會見面的。” “她還會來咱們府?”殷良君瞪大了眼好奇道。 陶以謙看著她猶豫了片刻,把她拉到回廊角落,左顧右盼了一番方悄悄道:“良君,我悄悄告訴你,你可別同旁人說。陸娘子今日就在咱們府上,她去見了大舅舅,說是那日是有人蓄意推她下山的。” “啊!”殷良君詫異地捂住了嘴,“誰這狠?是大……”話沒完說完被她收住。 陶以謙卻聽懂了,他搖頭:“不知道,但抓到那人應該就能揪出害她的真兇了。” “抓……她知道是誰推的?”殷良君也壓低了聲音問。 “不知道,但是她說那日被人推落時反手抓了一把,似乎抓落了那人身上的東西,只要去妙勝小境上面找一找,應該就能找到,屆時應該能憑此人隨身之物找出那人。”陶以謙道,又向殷良君交代,“現下陸娘子正悄悄往妙勝小境去了,這事你千萬別說出去,怕打草驚了蛇。” “放心吧,我定守口如瓶。”殷良君滿臉鄭重道。 “行了,你快進去陪舅母吧,我也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陶以謙得了這話拍拍她的肩,告辭離開。 殷良君目送他離開后,折身回屋。 “娘子,你怎還沒進去?”陪她同來的小丫頭見她緩慢地自拐角處走來,不由一怔。 殷良君抬眸看了看她,道:“不進去了,我想起來,我有東西忘在屋中,先回去一趟吧。” 語畢,她匆匆離了懷秀閣。 ———— 妙勝小境是人造的假山,底下是推高夯實的地基,四周疊以太湖石與花木藤蘿所造之景,疊石嶙峋,孔洞天成,十分奇特幽靜。山頂處建了個幽香館,四周遍植花木,一眼望去有重巒疊障的意態,那幽香小館半掩于草木間,有幾分仙人軒亭的錯沉。 不過也正因為疊石嶙峋,怪模怪樣的多,花木種了幾年又格外繁茂,但凡天色稍差些,山上的光線便不明晰。今日恰逢陰雨,天色未透,雖然離日落還早,但這上面已有些暗沉。 春日草木正盛,館外的地上雜草已生,再加上山石,要找些細小的東西,并不容易。 明舒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帶了個殷府的丫頭陪著一起找。兩人埋頭在草叢里找了許久,都沒打到東西,那丫頭不耐煩了:“陸娘子,你到底有沒記錯?我們也找了半個時辰,整個山頂都快翻遍了,也沒找著你說的東西!” 明舒陪笑:“辛苦jiejie陪我跑這一趟,是我記性不大好,jiejie若是累了就去幽香館里坐著歇會,我自己再找找。” 丫頭白了她一眼,沒同她客氣:“那你自己找著,我去里頭歇歇,有什么叫我。” 語畢丫頭扭身走了,自去幽香館內歇息。 山間只剩明舒一人,她站在原地呵氣暖了暖自己凍僵得手,抬頭看看天色,輕輕嘆口氣,托著傷腿一瘸一拐地往山邊上走去。 那日她是站在離山沿較近的地方被人從后狠狠推了一把而滾出去的,東西要掉也是掉在附近,可剛剛搜索了一遍,除了幾個險要之處沒找外,其他地方都搜過了,卻均無影蹤。 看來,還要往外再走走。 她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快到山邊時,她眼睛忽然一亮。 “找著了。”她自言自語一句,俯身從雜草中拾起一物。 那東西自她指間垂直掛落,發出兩聲玉石叮當的清音,雖然沾了泥污,卻依舊看得出,是條女人用的禁步。 林間一陣涼風刮來,吹得人瑟瑟發抖,山間的嶙峋怪石洞隙內似都藏著人,像有無數眼睛在森然窺探。 明舒攏攏衣襟,把禁步攥在手,正要揚聲喊幽香館中的丫頭,可還沒等出聲,身后的石洞內突然伸出一只手,只將她往前重重一推。她踉蹌幾步,摔在地上,手也跟著松開,禁步再度落在地上。 黑暗里的手又飛快伸出,將禁步拖進洞中。 明舒回頭之時,只看到陰森山洞。 洞里那只手的主人拾到了禁步,跑出幾步縮在陰影里,忽然心生不妙,又將那禁步舉起,借著山隙間的一點光線仔細看去。 禁步是她的不錯,然而…… 她想起來,那日上妙勝小境時,她根本沒有佩戴這條禁步。 不好,中計了! “出來吧,殷三娘子。” 明舒含笑的聲音從洞外傳出。 她站在樹影里,身上的裙子沾了泥污,形容有些狼狽,眼神卻如洗后的天空一般透亮。 并沒讓她等太久,山洞里慢慢挪出一個人來。 殷良君那張純良甜美的臉龐亦從山洞的陰影漸漸出來。 “你詐我?”她臉色如常,沒多少害怕,只是舉起手中禁步扔在明舒面前道。 從陶以謙悄悄告訴她陸明舒上妙勝小境起,就通通都是一個局。根本沒有什么被抓下的證物,一切不過是為了抓住她而布的圈套。她本也不會真的上當,原躲在暗中靜觀其變。 那日上妙勝小境時穿的衣物鞋襪都已處理了,但是隨身飾品……她卻忽略了。上妙勝小境本就是臨時起意,她壓根記不起當日自己身上所佩之物,明舒之局設得又急,她根本沒有時間回自己房間回憶查找,遣開丫頭匆匆趕到妙勝小境,抄隱蔽小路上山,她就想看看陸明舒能找到什么? 那條禁步,讓她失去了冷靜。 她一眼認出禁步是她之物,當下腦中便轟地一聲全空,并沒多想那禁步從何而來,只想著要搶回禁步,及至禁步入手,她方回憶起,那條禁步雖是她的東西,可她已好些時日不曾佩戴了。 “五哥幫你拿到的?”殷良君邊問邊朝明舒靠近。 明舒沒回答。這的確是她費了好大的勁力,才說動陶以謙悄摸摸搞來了這條殷良君的禁步。 想想陶以謙交給她時的表情,明舒可想笑了。 她也的確笑了,落在殷良君眼中卻像嘲弄。 殷良君看了看四周,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