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明舒聽完陸徜交代的話,重重點頭。 ———— 陸徜很快消失,剩明舒獨自貓在墻根下的草叢里。 雪天暗沉,時辰難辨,掐指算來約是酉時過半,四周除卻風雪聲,別無它聲。明舒縮起脖子,后知后覺這天比方才更冷了。 按陸徜的計劃,他會設計引開客棧里的山賊,等山賊都離開,他再給她發信號,屆里她再趁亂潛入客棧救人。 在此之前,她只能在這里干等著。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手心里攥的汗越來越濕,外頭依然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嘴里的藥丸化入津液吞入腹中,余味都已消散,陸徜還沒給暗號,也不知動手沒有。 都這么久了,他該不會失手被擒了吧?亦或是遇到了危險? 明舒越想越怕——引開山賊是多危險的事?她不該放他一人獨自冒險。 他那人平日看著老成持重,是她與曾氏的定海神針,這些日子她也習慣被他照顧,以至忘記,其實陸徜也只是個將及弱冠的少年書生,和她沒差幾歲。 如此一想,她更擔心了。 外頭卻忽然傳來馬兒驚鳴與亂啼聲,東邊馬棚的馬不知何故被人放跑,沖進院子里。客棧很快亂起來,守在院中放哨的山賊罵了兩句,似乎追了出去,沒多久林中竄起火光與爆炸聲,客棧的門打開,山賊們匆匆出來。 一團亂響中,明舒只聽山賊問道:“高富,出了什么事?” “震山寨的人也看中這批鏢,派人來踩盤子,被九哥發現,追出去了。” 熟稔的低沉聲音響起,卻cao著明舒陌生的口音。 “奶奶個腿兒!震山寨那些龜孫子,老子的貨也敢搶?兄弟們,跟我追!” 粗嘎的嗓音響起,緊接著就一陣刀刃與腳步聲,看樣子是山賊們離開客棧前去追人,院子很快又安靜下來。 陸徜還是沒給她發信號。 明舒琢磨著總覺得哪里不對。 高富?不就是剛才被陸徜打暈的人。 想了片刻,她咬牙切齒暗罵—— “好你個陸徜!” ———— 山賊傾巢而出,只剩兩個看守鏢隊的人還坐在關人的房門前喝酒。客棧里一片狼藉,昏暗的火光被門外刮入的風吹得晃動不止,有人進來后飛快關上門。 看守的人抬起眼,光線并不充足,那人又頭戴風帽裹得厚實,看不出模樣。 “誰?”他起身喝問。 “我都認不出來?”那人走得近了。 “是高富。”另一個看守者約是看出他的衣裳,拍拍同伙的肩膀,將人按下,“繼續喝酒。” 那人走到這兩人身邊,趁著二人喝灑的機會迅速出掌。 二人應聲而倒,那人徑直闖進關人的房間后方將風帽拉下,露出張英俊的面容。 不是陸徜,又是何人? 他與明舒分開之后,先將曾氏睡的馬車停到隱蔽處,再折回客棧。托了暴雪的福,山賊們在外也戴風帽,故他換上高富的衣服,戴好風帽,昏天暗地也能蒙混過去,他再在馬尾綁上隨帶的防身雷火彈,放走馬匹引開九哥,再騙說有另一伙山賊覬覦鏢物,引得山賊傾巢而出,他再潛入客棧救人。 至于明舒,還傻傻呆在窗戶外頭吧。 ———— 陸徜不是故意誆騙明舒,他也并非沒有動過讓明舒配合救人的心思。 誠如明舒所言,一人引開山賊,一人潛入救人,是最好的計劃。 那話當時已經到了嘴邊,他還是沒能說出。 他不想讓她涉險,可她那脾氣又怎會輕易罷休,所以他只能將她騙到外頭草叢里,讓她安生呆著等信號。 當然,那個信號他是不會給的。 他已能想像明舒發現真相時炸毛的模樣,但生氣總好過丟了小命,他還想著帶她入京,給她換身好衣裳,叫她再做回從前的大小姐。 房間不算嚴實,山賊應該沒想多留,窗戶都沒封,只關著。屋里很悶,一股子老霉味,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被反綁雙手的人。 陸徜揀最近的人蹲下,在那人腰間摸了兩下,果然摸出這些人隨身帶的解藥,很快掏出給這人喂下。救完一個,他剛要起身,忽覺后背發緊,人對危險的直覺忽然竄上背脊,他猛地轉頭,身后一柄長刀兜頭砍下。 原來是山賊們追到客棧外,覺得客棧太空,便又再折回一人,這人進了客棧就發現看守鏢師的同伙被打暈,遂悄悄進了房間,方有了眼前這一險。 冷汗頓生,陸徜就地一滾。 嘩啦—— 刀并沒砍落,他耳畔反而響起瓷碎的聲響。 舉刀的山賊眼一閉倒下,刀也“當啷”落地,露出站在他身后,手還僵在半空的明舒,地上是碎掉的酒壇。 陸徜也怔了怔——這一刀來得兇險,若是沒有明舒,他就算躲過,胳臂也保不住。 “高富?嗯?”明舒回神,果然是氣炸的模樣,語氣不善。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這是做了回黃雀。 陸徜知道她聰明,但沒想到她悟性這么高,這么快就想明白高富是他假扮。 他剛要說什么,明舒卻狠狠瞪他:“先救人,回頭再與你算賬。” 語畢,她轉身救人,陸徜自知理虧沒有多言,與她分頭救人。 ———— 喂到第三人,明舒手里的香丸就用完了,她學著陸徜的樣子在這人身上摸索起來,預備把這人身上的解藥找出來去救第四人。 哪想摸來摸去,腰間袖袋里始終沒摸到解藥影子,明舒便又掀這人衣襟—— “小娘子……摸什么……” 一聲囈語傳出,將明舒嚇了一跳,低頭望去,才發現救的這人天賦異稟,明明藥才喂下去沒多久,這會已有醒轉跡象,正半夢半醒地咂吧著嘴,仿佛在做一場春秋大夢。明舒正要抽回手,不想這人夢沒做完,竟是一把按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小娘子,好軟的小手……” 他還在說著夢話,明舒已經氣壞,揚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瞧這人長得人模狗樣,做的卻是這不三不四的下流夢,指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被打得雙眼驟睜,無邊美夢碎了,他徹底醒來,捂著臉上的五指印傻傻看明舒。 陸徜被聲響驚動,回過頭來,明舒告狀:“他摸我手!” “我沒有!”這人被陸徜看得一激凌,也不管當下情況馬上解釋。 陸徜目光寒了寒,只道:“不想死趕緊把你同伴救醒,山賊馬上回來了。” 這人終于反應過來這滿地躺的都是自己的同伴,立刻跳起叫道:“這是發生何事了?我記得……我們遇上暴風雪,在客棧落腳,吃了飯……飯,那飯被下了蒙汗藥!” 他一醒,腦袋轉得也快,不待陸徜和明舒解釋就想通。 “知道你還不快救人!”明舒看他著實不順眼,語氣不善道。 “好。”他一邊點頭,一這拔下腰間墜飾,也不用解藥,拿著墜飾就往地上的人鼻前湊去。 明舒雖不知道江湖上的門道,但她識貨認寶。 “金籠冰蟾?” 這人,大有來歷。 所謂金籠冰蟾,是以金線掐制的圓籠,用來保存天山冰蟾曬干后所制的特殊香料,這香料只能存放于黃金之中,有獨特的解毒功效。 尋常的富貴人家,用不起這東西。 “小娘子有見識。”這人邊笑邊救人。 金籠冰蟾的藥性比普通香丸強得許多,不過嗅上一嗅,地上的人就已漸漸醒來。 “山賊回來了。”陸徜忽然道。 客棧外傳來腳步聲,山賊知道中計,已經趕回。 好在鏢師們已經醒來十之七八,人數不少,個個抄起兵刃嚴陣以待。眼見就是一場混戰廝斗,陸徜拉過明舒,一掌推開窗戶。 “里面危險,你外頭找地方躲好。” 明舒還沒回答,陸徜已不管三七二十一,連男女之防都顧不上,雙掌直接架在她腋下,拎娃般將人抱上窗欞。 明舒一屁股坐在窗欞上猶未反應過來。 她的性子陸徜早有領教,趁她發怔之際,又一把抱著她的腿往窗外一扔。 明舒就這么被轉了方向,然后,跳窗出了房間。 她沒武功,留在里面也是累贅,不用陸敞提醒她也會躲,但他這樣,她就來氣。 氣歸氣,她拿陸徜沒辦法,陸徜已經消失在窗口,屋中打斗聲傳來,她只能找棵大樹往后頭一躲,提心吊膽地藏著。 窗戶里火光大作,人影交錯晃動,看得她心驚膽顫,倏爾一捧鮮血灑在窗紙上,驚得她捂緊了唇。這樣的廝殺,很快從房間蔓延到院子,到處都是拼殺聲,明舒強自鎮定地躲著。 不知多久,她忽聞“砰”一聲,有人被打得撞破窗戶跳出,就地滾了老遠,直到撞上明舒藏身的樹。她運氣不好,這人是山賊,一見不是同伙爬起來提刀就砍,沒有半句廢話。明舒抱頭矮身堪堪躲過一擊,心臟差點嚇停,也顧不上東南西北,撒腿就跑。 四周都是拼殺的人,刀光劍影好不驚心,明舒看得眼花繚亂,想再找個安全之地藏身,可匆匆放眼卻找不出合適地方,身后又是追殺的人,正值六神無主這際,有人在混亂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讓你藏好!”陸徜怒聲而現,手上提著把不知哪來的長刀,刀刃上鮮血滴落。 明舒委屈,她藏得再好哪敵得上天降山賊。 兩人都沒多余說話的機會,身后的刀光再起,有人嘶吼著:“孫子,受老子一刀!” 聽聲音像是那個九哥。 刀風卷起雪粉,明舒被迷得雙眸難睜,只跟著陸徜左閃右躲,往戰場外避去,但那九哥卻始終咬緊陸徜,恐是認出陸徜騙他,所以非要殺他不可。 二人退到客棧之外,九哥瞧出明舒是陸徜弱點,刀刀都沖明舒來,以此逼迫陸徜。陸徜功夫與他伯仲之間,但因有個明舒,處處吃虧,沒多久手上就掛彩,刀被對手挑落。兩人都被逼到山道之上。 一刀斜來,九哥獰笑著要取明舒性命,眼見再這么下去,明舒難保,陸徜體力也要告竭,他狠狠推開明舒,避開九哥之刀后欺身而上環抱住九哥的腰,往旁一滾,忽然無聲無息失去蹤跡。 明舒回神,匆匆兩步跟過去,腳下差點踩空,她急煞腳步。 腳下,是懸崖。 風雪太大,夜太深,誰都沒能看出,山道的另一側,是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