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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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疊疊掩蓋的樹影交錯而下, 將長身玉立的男人勾勒出幾分寂寥的意味。 “白天的事,你就沒什么想說的?”他的臉龐明明暗暗,話一出口,眼神始終定定看向她。 薄幸月將他找自己的意圖猜到了個七八分。 她眼睫扇動半分,恢復(fù)到說正事兒的正經(jīng)模樣, “季隊, 我也沒想著在部隊鬧事兒。” 哪怕是跟呂司如有諸多不和,薄幸月的性子絕不會是主動挑事的那一類。 眾目睽睽之下, 她也是頭一回沒得選擇地跟人扭打。 那場面……光是想想就知道, 肯定是像極了兩頭發(fā)了瘋的小獸。 季云淮沉吟片刻,漆黑的眼被眼簾輕蓋:“錄像我看了。” 他話聲很輕,緩緩道來總有股蠱惑人心的溫柔力量。 薄幸月嗯了聲, 倏而聽見他繼續(xù)說。 “你沒做錯, 也不需要跟誰道歉。” 他從來就是站在她這邊的。 這么些年,除了分手那天, 仿佛相信她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本能。 白大褂一角被風揚起,薄幸月抬手撫平,心臟也好像被溫水浸泡著,慢慢趨于平靜。 季云淮垂下目光,聲線攜著十足的低冽, “還有上回路上的事情,跟她也脫不了干系吧?” 暈乎和清醒在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 薄幸月鎮(zhèn)定下亂了的心神,口吻平淡又理性:“是,不過她已經(jīng)得到該有的懲罰了。” 他們是一個醫(yī)療隊過來的,本身就是一個集體,如今起了內(nèi)訌,呂司如自己也覺得委屈待不下去,跟江城普醫(yī)那邊打完報告就說要回城。 細想起來,跟導(dǎo)演套近乎,在部隊鬧事,呂司如這種行為怎么找借口都是沒有大局觀的表現(xiàn)。 更不用說,兩人之前在義診途中,天色已晚,呂司如出于報復(fù)將她丟在半途中。 但凡有個萬一,誰也不敢預(yù)估后果。 …… “總而言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季云淮。” 她鄭重其事地說完,從粗糲的樹干上起身,月色照在平直骨感的肩頸處。 夜間又起霧了,浸得人周身全是寒意,連他的眉目都沉郁了幾分。 季云淮聽聞后微怔,說:“回去吧。” 從頭到尾,他一字未提自己找過厲向澤說情,結(jié)果被罰了兩百個俯臥撐的事實。 不待反應(yīng),男人的一只大手伸出來,突然間覆在她柔軟的發(fā)絲上。 氣息里混合了淡淡的尼古丁味道、冷杉的清涼,還有不知名的躁郁。 一米八八的身高,單輪氣場,壓制性就夠強。 而由于他的動作,薄幸月只能彎腰配合,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 “有片葉子。”季云淮伸手將那片樹葉摘下,將葉根攥在手中。 勝雪的肌膚霎時間染上一層緋色,從耳骨一直蔓延到脖頸。 薄幸月頓感不妙,再這么下去,連連失守的人應(yīng)該是她。 撩人不行反被撩,她這面子可能不要了。 回到醫(yī)務(wù)室時,光線傾泄一片,慘白的燈光淋下,照得她皮膚白的像牛奶。 方一朗看愣了一瞬,又端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兩口。 “薄醫(yī)生你去哪兒了,我都沒找到你人……”他咕咚咕咚喝著水,還想趁機說點兒什么緩解尷尬。 薄幸月找了把椅子坐下,撒謊不眨眼道:“哦,我去后面的小樹林打了個電話。” “上午的事兒對你沒影響就好。”方一朗捂著心口,“畢竟我聽說厲處都發(fā)了好大的火,還在辦公室罰季隊做俯臥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事兒。” 厲向澤這個名字她來到部隊后算是略有耳聞,但沒想到她跟呂司如之間會鬧得這么大。 結(jié)合季云淮今晚主動來找自己,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測在慢慢成形。 薄幸月淡聲回應(yīng),又抬睫看向他:“方醫(yī)生,你們部隊平時休假都怎么過的?” “大部分都是跟戰(zhàn)友聚餐,回去看望親屬之類的。”他語氣松散,又擰了擰眉,“不過也有特殊情況,聽說季隊的父母都不在身邊了,休假對他來說可能還不如在部隊訓練吧。” 她握緊了玻璃杯的杯壁,語意壓制著幾分急不可耐:“你怎么知道?” “聽他隊里的人說的。”方一朗之前就在北疆跟季云淮碰過面,給他隊里的人看病,一小戰(zhàn)士眼眸晶亮,像是把季云淮當作很佩服的人,一字一句說著他認識的季云淮。 方一朗擦拭著鏡片,回憶道:“他說以前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很多人都回去探望家屬了,只有季隊孤零零一個人。” 薄幸月張著紅唇,硬生生被他這番話說得卡殼。 像是什么都忘記了。 反應(yīng)過來時,筋脈仿佛被細細密密的針扎過,彌留短暫卻雋永的痛疼。 而后,滿腦子都是—— 這么些年。 他孤零零一個人。 薄幸月一度以為離開了自己的糾纏,季云淮定然是前途坦蕩的。 可是現(xiàn)在,真相被鮮血淋漓地剝開。 她的重心像一個地球儀,順著軸承發(fā)生偏移。 難怪。 難怪她在高考后,被安排出國的前一天,去了趟少年居住的居民樓,結(jié)果誰也沒見到。 只有正下樓的街坊鄰居看她泫然欲泣,可憐兮兮的,便跟她打了個照面。 “小姑娘,你來找誰啊?還是說你是這兒的住戶,是不是丟東西了?” 丟東西了么? 當時少女的耳朵里像是灌入了洪流,被激烈地沖刷著,什么也聽不進去,只是不輕不重地點點頭。 那阿姨搖著蒲扇,繼續(xù)說:“這兒本來就是個老街區(qū),治安很差,最近好多人都反應(yīng)丟東西,阿姨也不知道你丟的東西貴不貴重……” 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是親手弄丟了愛她到骨子里的少年。 也不知道那時候季云淮的母親有沒有在醫(yī)院撐到看著他考上大學,又或許,是因為母親撒手人寰,他最終只能選擇在高考后搬家,離開這一個傷心之地呢? 她心知肚明的是,少年始終挺直了單薄的脊背,走完這一條艱難的路。 誰都知道長大很難。 曾經(jīng)振翅高飛想要逃離的地方,成為再也回不去的樂園。 長大意味著離別,意味著打碎了牙還得往肚子里咽,意味著明白破鏡需要花費多長時間才能重圓。 分手后,薄幸月依然小心翼翼收好了那條季云淮送給自己的施華洛世奇項鏈。 但一次也沒有打開看過。 成為一個隱秘的胎記,在暗無天日的時光里,兩人的人生形同陌路,趨于平行線地度過了六年。 方一朗見她在發(fā)呆,喊道:“薄醫(yī)生——” “薄醫(yī)生,你剛怎么了?身體沒事兒吧?” 薄幸月連個笑容都扯不出來,只轉(zhuǎn)過身去,屏息凝神說,“我沒事。” 回到招待所,她頭疼地想要去組織回憶,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理不清道不明。 掙扎著,北疆早早天亮了,天色呈現(xiàn)出陰冷黯淡的蟹殼青。 她穿好白大褂,里面搭了條長至腳踝的黑裙。 一直到中午,薄幸月處理了兩名傷員,拿好醫(yī)務(wù)室的鑰匙往外走。 午后的陽光熾盛,照耀在身上,她的發(fā)絲也像是鍍了層流光的金色。 從食堂出來,三三兩兩的官兵在往服務(wù)社的方向走。 盛啟洲喘著氣息喊住她:“薄醫(yī)生,你也來買東西啊?” 薄幸月漫不經(jīng)心道:“我來買瓶水。” 有盛啟洲的地方必定有季云淮,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定律。 盛啟洲大著嗓子嚷了聲:“季隊,薄醫(yī)生要買水——” 彼時,薄幸月正看著貨架上最后一串冰糖葫蘆。 她倒是沒想到,服務(wù)社還有買這種東西的。 恰好,季云淮從她身前經(jīng)過,掏出錢包,直愣愣說:“買一串冰糖葫蘆。” 居然把她最后一串的冰糖葫蘆買走了。 錢包翻開,倏然,有張照片飄了出來。 白底朝上。 但有一點可想而知,是這張照片一定非常重要。 要不然不可能在季云淮的錢包里放這么久。 本來她準備幫忙撿起來的,可季云淮好像快她一步。 其實,那是一輪北疆的月亮。 幾年前,照下來后,他把相片洗好夾在錢包的夾層里就一直沒舍得扔。 盛啟洲從兩人身邊經(jīng)過,語氣酸不溜秋的:“季隊,你不是最討厭吃甜食嗎,今兒還吃起冰糖葫蘆來了?” 他倒要看看季云淮能傲嬌成什么樣兒。 季云淮垂眼睨她,將手里那串冰糖葫蘆遞過去:“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