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也是,幾年的隔閡累積成融化不掉的冰層,他們現在和陌生人毫無差別。 甚至連一句“好久不見”都說不出口。 薄幸月進辦公室后,聽到了里面的動靜,她斂起失神的心緒,打招呼道:“安老師。” 安主任人稱“外科第一刀”,性格溫和,要求卻嚴厲。 自從薄幸月入職普醫后,他也是考察過一段時間,才確定要不要當她的導師。 安亦杰擰開保溫杯,喝著茶水潤嗓:“小薄,查完房了?” 她勾著唇角,點頭說:“是,您剛下手術吧,辛苦了。” “你也是,最近科室任務繁重,看你天天都連軸轉。”安亦杰話鋒一轉,“不過你的個人問題可得提上日程,據我所知你還是單身吧。” 他唏噓了聲:“這么漂亮,哪兒愁找不到男朋友的道理?” 薄幸月無奈地停留在原地,怎么反駁都不是,干脆緘默不語了。 誰讓安主任最大的愛好就是給人做媒呢。 安亦杰頭頭是道分析了半天,最后一拍光溜溜的腦袋:“差點忘記了,我先給你師母打個電話。” 她松了口氣,心想這場單方面的輸出可算作罷。 正沖洗著洗手液,護士急匆匆跑過來,說是讓她過去門診科看看,戚醫師遇到個棘手的,一時半會兒搞不定。 薄幸月簡單擦干了水漬,一進門診科就撞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季云淮這回沒有回避,日光照耀進來,瞳仁呈現的是純粹的黑。 像一個漩渦,牢牢將人吸附。 傷口處理完畢,他手臂上纏繞著白色的紗布。 稍微往前走兩步,薄幸月聞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是季云淮身上的味道。 縈繞在鼻息,讓人幾乎不可能忽視。 旁邊小女孩的眼神里充滿防備,只愿意待在mama的懷抱里,誰靠近都不行。 戚醫師還在苦言相勸:“寶貝,醫生阿姨不會傷害你的,我們就做一個普通的檢查,幾分鐘就好了。” 薄幸月蹲下身,rou眼可見的是小女孩身上沒有傷痕。 聽護士長說了來龍去脈,她料想小女孩是單純被嚇到了,所以才會不配合一系列檢查。 她摸出來口袋里隨身攜帶的糖果,眉眼盈盈:“你很棒,這顆糖獎勵給你,那些壞蛋不會再來了。” 由于傾身向前,低馬尾掃過,露出來一截細長的脖頸,潔白晃眼。 看得人喉頭發癢。 這樣的感覺季云淮太過熟悉。 少女時期,她就最是會利用自身優勢,蠱惑他人這種事,完全不在話下。 類似的陷阱,他已經栽進去過一次。 亦然嘗到了蝕骨的滋味。 重逢后,他自覺沉斂克制,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兩次。 小女孩接過糖果,手指緊緊攥著,但防備在一點點消解。 薄幸月動作輕柔,替她用發圈扎好頭發,小女孩沒有再排斥。 戚醫師朝她使了個感激的眼色。 等到檢查結果出來,小女孩一切身體指標正常。 那一對父母找到了季云淮,感激道:“留個名字吧,我之后方便聯系你。” “不用。”他嗓音沉穩中帶著幾分冷涼的質地,一如從前的少年,清冷凜冽。 季云淮淡漠掀唇,不咸不淡開口:“這是我們該做的。” 對方還是不好意思就這么謝恩,小女孩的母親對她循循善誘道:“來,謝謝特警哥哥,謝謝醫生jiejie。” 小女孩咿呀學語,唇角咧開了一絲甜滋滋的笑容。 人一走,門診室門口只剩下她跟季云淮兩人。 薄幸月不知道這六年季云淮經歷了什么。 一別多年,他不是當初一貧如洗的少年了。 單是瞥過去,男人寬肩窄腰,若是特警制服加身,氣場肯定呈現壓倒性的強勢。 詭異的沉默長達一分鐘,也不知道是誰在等誰先開口。 薄幸月抬眸去看他,嗓音清脆,看似不帶一絲留戀:“再見啦,季云淮。” 隨后,她一次也沒回頭。 視線里只剩下她飛揚的裙角。 季云淮立在原地,目光陰翳。 “咔噠——”他把玩著打火機,舌尖掃過后槽牙,笑意里滿是自嘲。 …… 累了一晚上,薄幸月一回家只想舒舒服服泡個澡,接著開啟補覺模式。 一到夢中,她的記憶就開始不受控制地陷入一輪又一輪的回憶。 十七歲的季云淮,穿著洗得泛白的校服,成績排名永遠高居榜首,同時打著幾份工還債,倔強地維持著他的自尊心與驕傲。 這樣的少年,一輩子就該永葆清澈明朗。 可薄幸月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擁有的也不是常人按部就班的青春。 少女家境好、條件優越,理科成績更是一騎絕塵。 對老師來說,薄幸月是所有學生里面最標新立異的存在,隨隨便便一個行為就能呼風喚雨。 令人更為之羨慕嫉妒恨的是,眾人眼里的“高嶺之花”,也會被薄幸月從云巔拉下紅塵。 沒有人知道,晚自習結束后空曠的教室里,少年近似虔誠般靠近專屬于他的玫瑰。 少女呼吸炙熱,唇色嫣紅,狐貍眼里像含著一汪春水。 若有似無的晚風都帶著溫度。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再隱忍。 教室的窗簾被吹皺,掩蓋了一室的隱秘與禁忌。 這個夢做了太久,以至于臨近傍晚,薄幸月迷迷糊糊醒了,還未從夢境中完全抽離。 快下午五點了,晚霞縱情鋪撒,遠方天空的云朵都沾染上鮮艷的色彩。 鐘靈順路過來,給她冰箱里塞了一大堆從超市買的果蔬食材。 知道薄幸月嗜辣,她還專門帶了火鍋底料過來。 薄耀舟病后一直在江郊療養,機關大院這房子許久沒住人,鐘靈一來,還算是有點兒煙火氣。 薄幸月打開窗戶通風,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她的童年、少女時代都在此留下深深的烙印。 過去的光陰像是掌心的流逝,飛逝般抓不住。 所有人都在被時光拉扯著長大。 也許,分離才是成長必經的歷程。 薄幸月雙手抱臂,眼睫紛飛,肆意又閑散。 窗戶前,她背影裊娜,細腰盈盈一握,蝴蝶骨振翅欲飛,黑色吊帶裙長至腳踝,愈發襯得肌膚賽雪。 鐘靈插好酸奶吸管,感知到她的反常,隨即問道:“月亮,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啊?” 兩人認識這么多年,鐘靈對她的脾性掌握了個七七八八,但凡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就直接問了。 薄幸月覺得沒什么值得隱瞞的:“我今天在醫院遇到我前男友了。” 碰到這個問題,鐘靈的大腦宕機了一瞬。 跟沒心眼兒一樣,她脫口而出:“哪個前男友啊?” 說來也是,在很多人的潛意識里,像薄幸月這樣級別的大美女從來不乏追求者。 在高中時期,少女就是“皎若云間月”的存在。 恃美行兇,張揚跋扈。 但凡她長相是清純掛而非艷麗的,醫院里的風言風語都不會發酵得如此厲害。 去國外進修幾年,她沒再談過戀愛,反倒習慣孤身一人。 畢竟,除了季云淮,居然沒一個人再帶給她那樣炙熱刻骨的愛意。 鐘靈知道的她的前男友,還停留在薄幸月高中時交往的少年。 那還是她的初戀。 鐘靈不可置信般,睜圓了眼眸證實道:“季云淮啊?” 薄幸月的表情相當于默認了。 “你們重逢后有沒有說什么?”鐘靈激動完,又恢復成吃瓜群眾小心謹慎的模樣。 她嗓音極淡:“沒。” 如果她臨走前說的“再見”算數的話,應該是他們兩說的唯一一句話。 莫名的,這場意外的重逢,恍然間讓她想到最后一次見記憶里少年的場景。 暑熱不消,天色陰沉,而后一場夏天的暴雨席卷江城。 季云淮站在學校的后巷,眉眼冷冽,任由大半個身子被雨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