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徐衛東陡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何小武。 何小武說:“師父,這是好事啊。他不來,您還是咱們三車間的老大。” 徐衛東搖頭感慨了一句:“你的眼界還真是狹隘。” 說完,徐衛東繼續往前走。何小武在他身后追道:“壞消息就是,咱們車間要來一個新的技術員,還是女的。” 他說完這句,也沒見徐衛東的腳步有絲毫停頓,也不知道師父聽沒聽見…… 韓玉珠采納了徐衛東的那個小建議后,工作的確省心了不少,也無聊了不少。 她趴在桌子上發呆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韓玉珠抬頭一看,是在食堂做清潔的一個大姐,和她一樣,姓韓。 韓大姐比她大七八歲,人挺不錯的,平時會來找她聊聊天。韓玉珠就起身給她倒水,問:“您有什么事嗎?” 韓大姐接過水,忐忑道:“小韓啊,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幫幫忙。” 韓玉珠說:“您說來聽一下。” 韓大姐說:“我本來接了一個私活,打掃綜合大樓的一間辦公室。但是我兒子摔斷腿住院了,我要來回跑給他送飯,忙不過來了。” 韓玉珠聽了她的來意,問:“您是想讓我幫您去做這份工嗎?” 韓大姐連忙道:“不是白干的,一個月二十五塊,一天打掃一次就可以了。” 韓玉珠聽了驚訝:“工錢這么多?” 韓大姐說:“是的,就是辦公室的主人有點怪癖。” 第14章 韓玉珠按照韓大姐給的地址,來到了綜合辦公樓最頂上的一層樓,再要往上就是天臺了。 韓玉珠拿著鑰匙開了門。在進去之前,她按照韓大姐交代的,特意到衛生間里換上了一件白大褂,配套的還有干凈的袖套、鞋套。 她臉上還蒙了一個白口罩,整個人的裝扮就好像要進入無菌的手術室一樣。辦公室的主人大概有不小的潔癖,要求這么多。 韓玉珠進了門,才發現這里簡直是一個小型的閱覽室。里面有幾個大書架,書架上擺著很多很厚的書籍。 進門到中間的位置,又留有很大一片的空地。只在靠窗戶的位置,有兩張拼在一起的長辦公桌,上面凌亂地放著很多圖紙。 韓玉珠大略掃了一眼,好像是機械設計圖。她也看不懂,便沒有多管了。 韓大姐叮囑過她,千萬不要動那些圖紙,哪怕是扔在廢紙簍里,也要撈起來,絕對不可以丟掉。 韓玉珠大致熟悉了一下環境,就拿著干凈的毛巾,擦那些沾有薄灰的書柜。她一排排擦過去,除了最前面的是什么機械原理之類的理工科書籍,最后面的一排書架里,居然還有外國小說。 令人費解的是,它并不是中譯英版本,而是全英文,一頁頁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母。 韓玉珠暗自腹誹,這辦公室的主人要不是真精通英文,就是用來裝點逼格的了。 她隨手抽了一本,封面上寫著“prideandprejudice”,她才知道自己拿的書竟然是《傲慢與偏見》。 這還是韓玉珠,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看書。她翻開看了兩眼,翻到了第三頁。 在圖書館借過書的人都知道,一般壓箱底放了很久的書,翻到某頁后,會有那種蜘蛛狀又比蜘蛛小好多倍的小觸足蟲爬出來。 韓玉珠就遇到這樣的情況,小爬蟲像長了八條腿一樣快速地往書邊跑。韓玉珠怕它爬到了手上,本能之下撒了手,厚重的書從她的手中掉落。 然而并沒有掉到地上,而是被憑空出現一只手給接住了,那人還動作優雅地把書合上了。 韓玉珠轉頭看向來人,表情錯愕。這不是徐衛東前世的好兄弟,也就是馮茗的老公莊沉之嗎? 韓玉珠心中暗自懊惱,怪自己來之前沒有問清楚。要是知道是這人,她怎么也不會來。 和徐衛東不同,莊沉之出自書香世家,家底殷實,還是大學文憑,很有點文化人的孤傲出塵。馮茗選他沒選徐衛東,或許也是出于對家世背景的考量。 上輩子,他和徐衛東是一個車間的戰友。一人抓技術,一人抓生產,配合無敵了。兩人的性格迥異,卻異常合得來,交情宛如手足,自然對各自的家事都了如指掌。 韓玉珠上輩子行事乖張,蠻橫無理,這人就沒拿正眼瞧過她。他每回的眼神都透露出一個意思:為徐衛東在農村盲婚啞娶,娶了她這么一個女人而惋惜。 雖然是上輩子的事情,但是韓玉珠回想起來心里還是有點芥蒂的。況且徐衛東喜歡過馮茗,韓玉珠是不想和他們夫妻多打交道的。 考慮到這些,韓玉珠決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這半個月的工做完,再也不來這兒了。 在她思考的當兒,莊沉之已經開口問道:“你看得懂這書?” 韓玉珠這時候還戴著口罩,莊沉之根本看不到她的臉。她便橫聲道:“我文盲一個,看不懂這勞什子洋文!” 莊沉之聽她說話粗俗,便不自覺的皺了眉。 但起碼的警惕心態他還是有的,便核實韓玉珠的身份:“你姓什么?” 韓玉珠自然道:“我姓韓啊。” 正巧,韓大姐姓韓。介紹人也告訴過莊沉之,幫他找的清潔工姓韓。 莊沉之沒多想,把書籍放回到原處,再說話就帶著點俯視下人的口氣:“規矩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記住,別亂動我的東西就行了。” 還不是為了賺點錢,韓玉珠說:“我知道了,你放心。” 莊沉之看她這么順從,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坐在了桌前,從桌上的眼鏡盒里取出一副眼鏡,架到了鼻梁上,就開始埋頭制圖了。 韓玉珠心里評價四個字:人模狗樣,起身往門外走去。 “你等等。”莊沉之忽然叫住了她。 韓玉珠轉身,看他要說什么。 莊沉之將一個玻璃制的保溫杯遞到她面前,吩咐道:“麻煩幫我泡杯茶。”他的下巴還點了點桌上的一罐茶葉。 敢情他真是把她當傭人使喚了? 韓玉珠坦言:“不好意思,我只負責打掃。端茶遞水,不在工作范圍內。” 莊少爺被她說的一愣,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說:“那加錢,我一個月給你三十。” 有錢就是好,韓玉珠心里感嘆了一句,順從地從他手中接過杯子,老老實實給他倒茶去了。 她走后,埋頭案桌的莊沉之抬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充滿好奇。 韓玉珠在莊沉之這里做完活,去食堂值了會兒班,吃過晚飯就回宿舍了。 一回宿舍,她發現她的下鋪來人了。 原本光禿禿的床板上墊了一層雙鯉戲蓮的褥子,枕頭和被面也很齊全。 韓玉珠和丁麗她們確認,她們卻搖搖頭說:“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一回來你下面就已經鋪好了。” 三人正說著話,被她們提起的正主就出現了。 一個穿藍色工裝,扎兩個小辮的女孩子走進來了。女孩子個子瘦小,長相白凈,臉上的顴骨很高。 走進來以后,她瞥都不瞥她們三人一眼,直接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了,打開一本書看起來了。 韓玉珠一眼就認出,這不就是上輩子丈夫的那個女下屬嗎? 韓玉珠上輩子跟著徐衛東到了城里,眼見著他的職位越來越高,還老是在工廠加班不回家。自己只是一個食堂洗菜的家庭婦女。 她不免疑心,他是否在外面有人呢?再一聽廠里的風言風語,就上車間鬧事了。場面弄得很難堪,讓徐衛東一時淪為笑柄。 韓玉珠覺得自己上輩子過得真是稀里糊涂。每一步都走錯。 于淑蘭此時見新室友都不自我介紹一下,只是悶頭坐在那里看書,她忍不住主動開口了:“姑娘,你叫啥名啊?” “張玲。”那個女孩子冷冷答道,再無下話了。 于淑蘭覺得這女孩子也太沒情商了,好歹也問問她們的名字,同在一個宿舍總不能“喂喂”地叫吧。 她毫不氣餒,再次找話題:“你知道,你坐的新床板是韓玉珠家找人給你弄的嗎?你原來的都是那種很破爛的舊板子。” 哪知道,張玲頭都不抬,理直氣壯:“嗯。” 好像別人就該幫她安頓好一樣,又或者這點小恩小惠入不了她的眼。 于淑蘭和丁麗互看了一眼,韓玉珠也有點懵,這人好拽…… 張玲忽然站起身,把書本合起來,塞到了自己的枕頭下面。對著鏡子,拿梳子梳了兩下劉海和發尾,就又推門出去了。 丁麗在她走后說了一句:“真是個怪人。” 這幾天相處下來,韓玉珠倒是摸清了室友習性。 丁麗心直口快,沒什么壞心,比較愛美。于淑蘭看起來待人主動和善,實際喜歡給人挖坑。 現在這個張玲就是傲慢,能氣得人嘔血。韓玉珠想不明白,她上輩子是怎么成為徐衛東的得力下屬…… 張玲離開宿舍后,去了她即將工作的地方,也就是三車間。 這個時間已經下班了,但是她還是看到里面有一個男人在cao作機器。她好奇的走過去,安靜地站在一旁觀看。 站了有一會兒,男人終于發現了她,問:“你是新來的?” 張玲自信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來三車間報到的張玲。” “我是徐衛東。”男人這樣介紹。 溫熱的大掌禮節性碰了一下她的手便放開了,紳士到有點像避嫌。 張玲覺得他這樣挺好的,也不占人便宜。 正發著呆,她聽到徐衛東問她,“不是明天才上班嗎?” 張玲笑得無害:“提早熟悉一下工作環境嘛。” “嗯。”徐衛東也沒夸她工作上進之類的話。 他關掉了機器說:“時間太晚了,明天我再讓人帶你熟悉車間環境。” 說完他關掉了這一片的燈,領著張玲往外走。 張玲好奇地問:“我們去哪兒?” 徐衛東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奇怪,他鎖上車間的門說:“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們不用同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句話把張玲鬧得臉紅,她不好意思道:“那就明天見了,領導。” 徐衛東只覺著這姑娘看起來挺單純,有點笨笨的,倒也沒有多想。 第二天和韓玉珠一起吃飯時,他還說了這事。 韓玉珠聽了先沒有點破,只說:“我的下鋪也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