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苗青的表情沒有絲毫作假，衡玉都要以為自己幻聽了。

    北平城是全世界文物建筑最多的城市，它的城內(nèi)系統(tǒng)是非常合理、非常符合現(xiàn)代化需求的。

    這樣一座城市，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在于內(nèi)城不夠大。

    但是這個問題還是能想別的辦法去克服的，怎么就到了要全部拆除的地步呢？

    瞧出衡玉臉上的詫異，苗青輕嘆：“奚副部長肯定也覺得難以置信吧。”

    衡玉隨他一起苦笑：“苗先生有所不知，是我向我們部長提議，讓你參與進北平城的改建任務里。但我的確沒想到……”

    她沒說完，但苗青也猜得到她話中未竟之意。

    在這件事之前，誰能想到建筑部會采用這么極端的做法。

    苗青心底的火慢慢熄滅。

    他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抬眼看著衡玉，聲音小心翼翼：“奚副部長，你有辦法嗎？”

    現(xiàn)在王部長不待見他，他別說說服王部長了，連見到王部長一面都很困難。

    但是奚副部長同樣是國家級干部，無論如何王部長都會給她面子。

    如果她愿意幫爭取，也許還能有一絲細微的轉(zhuǎn)機？

    然后，他聽到這位年輕得不像話的副部長，用力點頭，對他說：“有辦法的。我覺得歷史會證明苗先生的做法是對的?！?/br>
    苗青瞬間熱淚盈眶。

    衡玉喊的黃包車夫到了。

    “苗先生，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過來外交部找我。”將苗青送上黃包車，衡玉說道。

    苗青用力抓住衡玉的手：“奚副部長，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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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衡玉趕去招待所。

    她將發(fā)電廠的推演手稿送給蘇聯(lián)電力專家，與對方閑聊幾句，衡玉告辭。不過她沒有馬上離開招待所，而是詢問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蘇聯(lián)建筑學家的住處。

    一分鐘后，衡玉敲響蘇聯(lián)建筑學家的房門，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蘇聯(lián)建筑學家微愣，用俄語道：“是和昨天那位先生有關系嗎？”

    “是的?！焙庥顸c頭。

    蘇聯(lián)建筑學家擰眉：“首先，我很抱歉自己沒有出去見他。但是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莫斯科這座城市被改造得非常美好，我相信經(jīng)過同樣的改造，北平也會一樣的美好。”

    衡玉聲音難得顯出嚴厲：“先生，現(xiàn)在的北平就很美好。”

    蘇聯(lián)建筑學家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舉起手，向衡玉道了聲歉：“事實上，它可以更美好。”

    “先生是剛到北平不久吧？你應該還沒好好逛過這座城市吧?！?/br>
    蘇聯(lián)建筑學家聳了聳肩：“我到了……大概兩個月了，跟著王部長逛過一圈?！?/br>
    衡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坐在車里逛？”

    蘇聯(lián)建筑學家神色一僵。

    “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空出半天時間，讓昨天那位先生陪你好好逛逛這座城市，然后你再重新去看你做出的改建計劃?！?/br>
    “這座城市僥幸在戰(zhàn)亂中得到保存，但是現(xiàn)在，你做出的改建計劃在毀掉它?！?/br>
    “身為一位專業(yè)人士，我們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座古城的重要性，所以做出決定的時候也應該更加謹慎，你說是嗎？”

    衡玉聲音真誠而懇切。

    蘇聯(lián)建筑學家被她最后一句話打動。

    他沉默片刻：“好，我會去看看的……但是這位年輕的副部長，其實說服我改變主意，作用不是很大。你知道，真正做出這項決策的人不是我，也不只是建筑部的王部長?！?/br>
    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經(jīng)過很多重要領導的點頭。

    衡玉輕輕勾唇。

    她當然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但她最先找上這位建筑學家，是為了拖延時間。

    對方是北平改建計劃的總設計師，如果他改變了主意，應該是能拖延不少時間的。

    這樣一來，她和苗青先生才能有更充足的時間去說服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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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青昨晚沒怎么睡好，匆匆吃過早餐，就趕到了外交部。

    外交部的人得到過衡玉的交代，直接把苗青請進了衡玉的辦公室里，讓他坐在辦公室里等人。

    局促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衡玉領著蘇聯(lián)建筑學家從外面走進來。

    一瞧見兩人，苗青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

    蘇聯(lián)建筑學家笑著聳肩，率先朝苗青伸手：“先生，昨天抱歉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天可不可以陪我逛逛北平城，跟我說說這座城市的歷史？”

    苗青遲疑地看了衡玉一眼，又連忙沖蘇聯(lián)專家點頭。

    衡玉祝福道：“希望兩位相談甚歡?！?/br>
    目送他們離開，衡玉伸了個懶腰，進屋喝了杯水，繞到隔壁辦公室去找部長任書雙。

    任書雙身為外交部長，眼光極高、眼界深遠，而且在國家擁有著極高的威望。如果能說服任書雙不支持這項決定，再說服經(jīng)濟部長謝銖、后勤部長許秋寒、戰(zhàn)統(tǒng)部部長……哪怕他們作為其他部門的人，不能直接去插手建筑部和市政府的決策，但是他們的態(tài)度，也能影響其他人的態(tài)度。

    這件事牽扯極大，先徐徐圖之，看看這兩步棋能造成怎樣的效果吧。

    第96章 與國訴情衷28

    得知建筑部的決定, 任書雙微微擰眉，顯然有些不贊同。

    但很快，他收斂起所有的表情, 不動聲色道：“這是建筑部和北平市政府的共同決定, 你找我說這件事干嘛？各部門各司其職，我身為外交部部長，不能干預其他部門的決策。你也不能?！?/br>
    衡玉看得出來，任叔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是心里還是犯著嘀咕的。

    她輕咳一聲, 從外交部的角度分析。

    “任叔, 就在昨天, 蘇聯(lián)領導人給我們外交部發(fā)了電報, 同意明年訪華。你想想, 要是把那么威武氣派的城墻牌樓都拆了，到時候蘇聯(lián)領導人到了北平, 發(fā)現(xiàn)北平居然是一副百廢待興的模樣, 那多不好啊?！?/br>
    “城墻、牌樓, 這些都是北平的經(jīng)典古跡, 本來是能給我們爭光的。但是建筑部這一拆，它們反倒成了減分項?！?/br>
    “我知道，一國首都要氣派要大氣，但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要達成這個目的肯定還有其他手段的, 大家坐下來, 重新商量出更好的手段，難道不好嗎？”

    衡玉完全就是一副‘我不是想插手建筑部的工作，我是在為我們外交部著想’, 表現(xiàn)得那叫一個大義凜然。

    任書雙心底覺得好笑。

    不過，他也舍不得這老北平城被拆掉重新喲。

    也許眼前這個年輕人真的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呢？那他不幫個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你說得對?！比螘p擺出一副被衡玉說服的模樣，“這老王也真是的，做事怎么能不考慮工期？蘇聯(lián)領導人在明年開春就要訪華了，時間這么緊迫，他不想著在現(xiàn)有基礎上做改動，反而想著推倒重來。動作這么大，他趕得及嗎？看來我這兩天得抽空去找老王聊聊啊?！?/br>
    衡玉感動：“任叔，您真英明?！?/br>
    任書雙哈哈一笑，調(diào)侃道：“要是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你是不是就要罵我一聲糊涂了？”

    衡玉打了個哈哈：“我一個做晚輩的，哪敢啊?！?/br>
    她一般不在背后嘀咕人。

    她就是覺得在這樣的部長手底下做事沒什么意思。

    把人踹下來自己上位才是基cao。

    搞定了任書雙，午飯時間，衡玉沒有休息，慢悠悠溜達到了附近的經(jīng)濟部，逮住了正坐在院子里抽土煙的謝銖。

    “謝叔，我找你有事。”

    謝銖瞅她一眼，點了點旁邊的空地讓她坐下：“啥事啊?！?/br>
    “這兩天蘇聯(lián)不是來了一批專家嗎，我負責招待他們，跟他們聊過之后受益匪淺。”

    “受什么益了？”

    “我先是問過蘇聯(lián)電力專家，跟他交流后，發(fā)現(xiàn)我們?nèi)A國擁有在全國興建發(fā)電廠的條件；然后又問了汽車方面的專家，他帶來了汽車圖紙，說要幫助我們的長春汽車廠造出華國第一輛汽車；準備離開時我還偶遇了油田專家，他說根據(jù)他得到的資料，華國根本不是什么貧油國，除了玉門油田之外，也許他還能幫我們找出新的一片油田，到時候我們國家就不缺油用了；對了，還有……”

    衡玉一本正經(jīng)胡扯。

    謝銖認真聽了半天，沒聽出她話中的重點。見她還要繼續(xù)扯下去，連忙開口：“欸，等等，不是，我這聽了半天，怎么沒聽懂你想表達什么呢？”

    衡玉話音一頓，頃刻間，她臉上泛出一片愁容。

    “謝叔，去年年底算賬時，我還覺得我們賺了不少錢。結(jié)果今年一看，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你說，發(fā)電廠、汽車廠和油田，哪個不重要？哪個不得發(fā)展？但是每一個都是吞金的，不知道要砸多少錢進去，我們經(jīng)濟部本來就不富裕，這一下子得雪上加霜了?！?/br>
    謝銖被她說得憂愁了。

    深深吸了口煙，謝銖擰眉。

    是這個道理啊。

    全國上下，哪里都要花錢，他現(xiàn)在一看到別的部門的人來堵他，他轉(zhuǎn)身就想跑路。

    “謝叔，別的部門不當家不知油米貴，但你身為經(jīng)濟部部長，不可能不知道啊?！背弥@個機會，衡玉連忙給謝銖戴高帽。

    謝銖眉梢一動，意識到不對勁了：“我知道油米貴啊，然后呢？”

    “所以一些不是那么必要的工程，是不是得先往后押一押？一切以經(jīng)濟和工業(yè)發(fā)展為重呢？”

    謝銖嘖了一聲。

    他就說怎么這么不對勁。

    這不就是他平常忽悠人的架勢嗎。

    大家都是老狐貍了，謝銖一笑：“你告訴我，什么是不那么必要的工程？”

    衡玉也不怕被謝銖看出來她的盤算。

    她在謝銖手底下混了兩三年，知道這位部長是什么脾性。

    ——粗中有細，行事有章法，能力強資歷也深，要不然不會被扔到經(jīng)濟部長這個關鍵的位置上。

    “那肯定是和經(jīng)濟發(fā)展、工業(yè)發(fā)展無關的工程了。那些工程雖然也重要，但是不是該省一些？”